庭芳閣內,秦青又掙扎了半晌方纔回覆了人身,蓬頭垢面依然扮着秦青模樣的落離終於鬆了口氣:“秦青你這個臭丫頭下次一定要端茶倒水伺候我一個月才行,老子寧可被關禁閉也不想扮女人了。不過看在你這麼可憐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秦青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大師兄你爲何一回來就對我各種憐憫,你失心瘋呢?”
落離搓着衣角囁嚅道:“我……我……”
秦青拍了下落離的肩膀,道:“現在沒功夫問你了,我得去看看悅寧。”
再見到悅寧的時候是在天牢之中。
端午家宴的這場敬酒被最終裁定爲行刺,下入果酒中的毒非常罕見,是由中原地區多種奇花異草的有毒根莖配置而成,毒性綿長狠辣,且不會令中毒之人當場斃命,而是讓其輾轉折磨兩三日才逐漸死去,因此中毒之人在臨死之前將會經歷極爲痛苦的階段。
悅寧在天牢的地面,沉默安靜,嘴角猶帶了一絲血跡。
秦青蹲下身小心地喚了她一聲,悅寧睜開眼,眼神空洞無物。
“你感覺怎樣?我去試着求吳王免你的死罪。”
“不用。”悅寧的聲音輕輕淡淡:“郡王他……原本是想我死的。”
秦青握了握她的手,不知如何作答。
“我還一直以爲他會帶我出宮。”悅寧自嘲地搖了搖頭,“其實這麼些年,我都是自欺欺人而已,既然他這麼想我死,我便死了如他的願去。”
“你別這麼悲觀。”秦青道,“我會想辦法找人解你的毒,以後你可以……”
悅寧伸出手拉住秦青,眼中滑落淚水:“我的命是他給的,他若是放手,我也不會強留,只是,他爲何要騙我,騙了這許多年……”
那是一個梨花漫天的春天,那年她才十六歲,是蘇州一個小戶人家的女兒。本來的,她可以有個很普通也很安然的生活,可是自從家裡的弟弟出生之後,生活逐漸拮据起來,有的時候甚至到了有上頓沒下頓的地步。
悅寧長的美,到了出嫁的年齡後,家中長輩一心希望能找個富裕人家,也好接濟家中一二。
這個機會沒有等待太久,鄰莊一家富戶家中有獨子二十有二,尚未婚配,只是身子骨比較虛弱,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纏綿病榻。富戶前來悅寧家中提親求娶,光嫁妝就挑了二十擔,悅寧的父母立時便應允了這樁婚事。這邊剛應允了婚事,那邊就開始準備起婚禮來,預備十日後將悅寧迎進門。
悅寧對婚禮的倉促感到一絲不解,但並未想太多,直到婚禮前三天,未婚夫家突然傳來一個消息,道是大少爺舊疾突發,直接就過去了。
本以爲這樁婚事就此作罷,卻不成想夫家又提出如期舉辦冥婚,還可以再補貼悅寧家一些彩禮。悅寧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爹孃看在錢的份上居然答應了。
十六歲大好年華卻要嫁給一個死人,悅寧怎麼都不同意,於是,在大婚前的一晚她逃跑了。
夫家和母家的人很快發現了悅寧逃婚的事實,各自帶着人一路追了上來。悅寧一直跑一直跑,一路跑到了莊前的河邊,前方河水湍急,後方追兵將到,悅寧猶豫片刻後,一咬牙跳進了水中。
早春的河水仍然冰冷刺骨,悅寧拼盡了力氣往前遊,眼前漂過一塊薄木,她忙不迭地攀了上去後,方纔覺得渾身虛脫,終於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一間華麗的房中,高枕軟榻,屋內點着淡淡的安神香,屋外一樹梨花開的正好。
悅寧掙扎着起身,還未走到門口,便聽見外邊有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清雅的聲音在問:“她還是沒有醒麼?”
悅寧好奇地扒住門框小心地探頭看了看,只見院中梨花樹下站着一名瘦削的陌生男子,着白色暗紋的水藍色長衫,正在溫言地向一名婢女問話。
婢女正要回話,一擡頭瞅見探頭探腦的悅寧,伸手一指:“方纔還沒醒,這會兒醒了。”
男子回頭朝悅寧的方向看來,悅寧慌張地把頭一縮躲進了屋內。
男子慢慢踱進屋裡,衣袂之間還帶着早春的清冷和淡淡的梨花香。他望着悅寧,一張清雋柔和的臉上綻開笑容:“你醒了?餓不餓?”
悅寧有些愣怔,只道:“你救了我?你是誰?”
男子還是和煦春風般的微笑:“是,我在胭脂河邊撿到你,我姓慕容,單名一個湮字。”
在接下來的幾日裡,悅寧的身體漸漸好轉,面對慕容湮的關心,她斷續地說出了自己的經歷。本想着身體好後,再不適合呆在郡王府中繼續叨擾,便在離開的頭天夜裡,悅寧叩響了慕容湮書房的門。
門開了,夜色下的慕容湮穿着月白色長袍,含笑看着她。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慕容湮問,還是那樣溫厚的聲音。
悅寧低着頭,道:“悅寧叨擾公子這許多日,想明日……明日……”
“你要走?”他眉毛一揚。
“我……”悅寧躑躅,“承蒙公子搭救,悅寧無以爲報,如今身體大好,再不敢滯留府上白吃白喝,所以打算過來和公子道別……”
“那,你可有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