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大黃，你今天很奇怪耶。”柳煙託着頭，看着神遊物外的陶烏，他面前的碟子裡，那隻還沒吃掉的煎雞蛋，已經被戳得有些支離破碎了。
“啊？”陶烏回過神來，先是看了眼柳煙，接着低頭看看自己的食物，趕緊三兩口給吃了個乾淨，“我哪裡奇怪了，你不是說我老了嗎，偶爾不在狀態，那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嘛。”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柳煙半眯起眼睛，盯着眼神兒飄忽的陶烏。
“咳……咳咳……”陶烏毫無懸念的被一口水給嗆着了，心虛的咳嗽了好一會兒，才拍着心口順勻了呼吸，“我說大小姐，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疑神疑鬼的了。我整天除了給你做做司機，也就是吃東西了，能有什麼事瞞你啊！”
正說着話，門鈴響了，柳煙還沒來得及起身去開門，白鈺就已經出現在了客廳裡。以他的本事，要出入什麼地方，那都是稀鬆平常的事，摁門鈴大約也就是通知一下而已。白鈺今天的打扮，明顯不同於往日，他的頭髮一絲不苟的束於腦後，衣着也是簡潔乾脆。
見到白鈺，柳煙便不再繼續向陶烏追問沒營養的話題，她直接問白鈺是要帶自己去哪裡。白鈺衝她露出一個溫柔而燦爛的笑容，只說是天氣太熱，不如去郊外避暑。
陶烏心裡癢得跟貓抓似的，他很想跟着去湊熱鬧，可是白鈺不開口，他又沒什麼理由要求隨他們一道。正當他苦思冥想，要找個藉口之際，柳煙倒是問白鈺，要不要叫上他一起。這一刻，他差點沒感動得流出眼淚來，這可真是親生的大小姐啊！
而其實，柳煙的想法很簡單，如她之前對陶烏所說的。即便已經預感到自己不會是普通的人類，但她真不想變身做妖怪，至少在目前，是完全沒這個想法的。所以，拉上陶烏，興許就有了個插科打諢的擋箭牌。
白鈺有任意去到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的能力，所以，當柳煙跟陶烏，穿過水鏡，看到一派恍若畫境的山水秀色，只是感嘆了一下風景怡人。
對於陶烏來說，並不是沒有見過這樣清雅的景緻，只是最近這百十來年，已經很難見到當初的乾淨了。而柳煙則根本沒想過，這個世界上還有如此不沾煙火氣的所在。
他們現在正身處延綿山嶂之中，腳下是茂盛的青草地，入眼是蒼松翠柏，不遠處有瀑布如白練倒懸，下方是汪深潭。瀑布濺起的水霧，凝成了一道弧形彩虹，讓林間的草木清香，也染上了些微氤氳的水氣。
“這是什麼地方？”柳煙掩不住語氣中的驚喜，她踢掉鞋子，赤足踩在草地上，腳底傳來微微酥麻的刺感，舒服極了。
“是我曾經住過的地方。”白鈺擡手指了指層林掩映的一條小徑，隨着地勢蜿蜒起伏，不知盡頭是哪裡，“從那條路下山，大約十幾裡地，是個名爲煙霞的小鎮。至於這一整個山坡，附近的鄉民稱之爲年望坡，意思是一年都望不到頭……”
“年望坡？”柳煙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她好象在哪裡聽到過，心裡涌起一種怪怪的感覺。眼前的景象，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不知道是自己突然出現的眩暈，還
是什麼別的原因。
站在她旁邊的陶烏，見她身子輕微的搖了搖，臉上浮起一層迷離的神情，連忙扶住她的胳膊。然後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晃了兩晃，“嘿！嘿！你這是魂魄出竅了嗎？”
柳煙定了定神兒，接着拍開他的手，“你才魂魄出竅！我就是有點頭昏而已，可能是這裡空氣太乾淨了，忽然之間有點不適應……”
陶烏四下張望了一番，這裡風景雖好，但卻不符合他的喜好，因爲看着就很素，一點食慾都調動不起來。不過一想這是白鈺曾經住過的地方，他也就沒啥好說的了，這種特別清新脫俗的調調，可不就是白鈺給人的印象麼。
“我，我好象有種感覺，以前來過這裡……”柳煙推開了陶烏摻着她胳膊的手，兀自往前走了幾步，又原地轉了一圈，這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而白鈺只是拎起她踢在一邊的鞋子，走到她跟前蹲下，很自然的替她穿上。然後起身牽了她的手，穿過樹林，延着那條小徑，往山林深處行去。陶烏自然是跟在他們後面，反正他就是來探聽故事的，所以既沒必要留戀什麼景色，也沒必要去融入他們的話題。若是不低調一些，萬一又被白鈺嫌棄了，那就得不償失了。
柳煙任由白鈺牽着自己的手往不知名的前方走去，她略微仰頭望着白鈺的側顏，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這麼被他牽着，走過了一條無比漫長的路。猛然之間，她想起了以前做過的那個夢，就是那次在蘇河那裡醉酒之後，所做的夢。
她全然顧不上去打量沿路的美好風景，那種熟悉感愈發的強烈了，使她生生的頓住了腳步。白鈺轉過頭來，以關切而詢問的目光看着她。而她，不由自主的脫口說道：“哥哥……”
柳煙的一聲哥哥，白鈺還沒做出什麼反應，倒是先把陶烏給嚇了一跳。他沒由來的就想起了那天夜裡，他們被月光花妖糾纏時，柳煙所顯現出的冷酷且暴力的一面。
自那晚過後，他想象過無數次，一旦她的記憶恢復，是不是立即就會變身。而這種變身，不僅僅是變成一隻九尾狐狸，而是會異化成一個比白鈺、或者北山澤都還要強大的妖獸。
這樣的妖獸，或許已經不能視之爲妖，也許稱之爲魔會更恰當。魔，這真是個想想就令人顫抖的稱謂，哪怕是以陶烏的年紀，和他所經歷過的漫長歲月，也從來沒有親眼見過，這種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生物。
白鈺卻只是微微一怔，隨即便溫柔的笑了起來，他擡手到柳煙的頭邊，將她一縷垂在耳邊的長髮，撩到耳背後。然後捏了捏她的下巴，輕輕答應了一聲。
然而，柳煙只是這麼喚了他一聲後，就愣愣的站在了當場。她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脫口而出喊出一聲，“哥哥。”而且，在她的記憶裡，也沒有與白鈺是兄妹的記憶。唯一的，就是她做過的那個夢。
山風拂過，那個夢境中的場景，與眼前的白鈺漸漸重合到了一起。儘管柳煙已不太記得，她夢中的那個少年長什麼樣子，但卻愈發的覺得，那個人就是白鈺。
柳煙忽然覺得頭痛起來，
一些想抓又抓不住的片斷，一些無法形容的情緒，以及一些聽不清的話語，如同是一滴涼水落進了滾燙的油鍋，瞬間就炸開了鍋。她摁住兩側的太陽穴，想要將那些令自己頭痛的、混亂的因素都壓下去，然而，卻徒勞無功。
頭痛的越發的厲害了，她想尖叫出聲，可喉嚨處卻像是被一隻無形而有力的手扼住，使她發不出半點聲音。
在她身後的陶烏，看着她搖搖欲墜的樣子，下意識的伸手想去扶住她。可是，手才伸到一半，就又停了下來。他不知道接下來會是個什麼樣的情景，更無法預測，下一刻的柳煙，是不是會在他們面前直接妖化。因此，他猶豫着，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無措又無奈的看向白鈺，這種時候，難道不是始作俑者應該做點什麼嗎？但白鈺偏偏只是那麼淡淡的站在一旁，儘管眼中依然盛着顯而易見的溫柔笑容，卻沒有任何進一步的舉動。
過一陣子，柳煙似乎實在無法忍受頭痛欲裂的折磨，雙腿一軟眼看就要摔倒。白鈺終於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將她攬入懷中，輕輕的拍着她的背，附在她的耳邊，不知道對她說了些什麼。柳煙彷彿是得到了某種安慰，漸漸的舒緩開了緊蹙的眉頭，呼吸也慢慢的平穩了下來。
待她完全恢復了平靜之後，卻出乎意料的推開了白鈺，她擡頭環顧四周，目光有些遊離。好半晌過後，她纔開口，嗓音低啞，就像是大病初癒的病人，“我想不起來了，而且，現在也不想想起過去的事。”
她一邊說，一邊望着白鈺的雙眸，語速雖然緩慢，可聽着十分堅定。白鈺也不以爲意，只輕輕的點了點頭，他的臉上仍舊掛着溫柔至極的笑容，讓人覺得如沐春風。他的手指劃過柳煙白淨細膩的面龐，“你只需要做自己覺得開心的事就可以了，我帶你來這裡，並沒有別的意思。你就當是來避暑就好了，我也很久沒有來過這裡了，不知道當年那處園子還在不在。”
聽着他們兩個的對答，陶烏完全摸不着頭腦，猜不出這是道什麼啞謎。而且，他突然覺得肚子好餓，這纔想起，自己早上根本就沒吃多少東西。
“我說，既然是來避暑的，你們就別在這裡乾站着啊！”他指着這條不知盡頭何處的小徑，問白鈺道：“你想去哪裡就趕緊走啊，最好是找個能歇腳的地方，我看大小姐累得夠嗆。”
白鈺輕笑了一聲，轉身朝前面走了去。陶烏走到柳煙跟前，特別狗腿的背轉身，躬腰又對柳煙道：“大小姐，我揹你走，省得你費勁。”
反正柳煙輕得很，他揹着一點也不吃力。關鍵是，他算是看明白了，白鈺對柳煙那是相當的寵溺，柳煙隨便說句話，或者流露出一個眼神兒，那可比自己滿地打滾有用多了。回頭只要柳煙開口說要吃東西，那必然是不會虧待自己的。
說不好走了多久，反正山間小路看上去都差不多，兩旁的繁茂樹蔭將烈日的刺眼光芒，遮蔽的十分嚴實。而這條小徑應該是許久都沒有人行過了，長勢旺盛的雜草，幾乎要將整條路都給淹沒掉。周遭空寂而幽暗，若不是白鈺走在前頭，陶烏真要以爲是就是通向幽冥的不歸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