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發的沉了,尤其是在這條被層層疊疊的樹蔭,遮得幾乎密不透風的小巷子裡。寺廟側門上懸着的那盞,昏黃黯淡的燈,吸引着一些蛾蟲不斷的撞到燈罩上。
艾爾斯垂頭看着自己的雙手,一直以來,他都認爲所謂的鍊金術,就是信仰的異端。可是現在呢,他不得不懷疑,自己對於神的理解,是不是錯了。
驀的,一大團灰影從他前面掠過,他警覺的擡起頭來,卻什麼都沒有看到。他本以爲是這小巷子太過僻靜,連風吹動樹葉都顯得莫名詭譎。只是,他呼吸之間,卻忽然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異味兒,好象有點腥,又好象有點苦。
哪裡有對勁,他下意識的擡手,在鼻子前輕扇了幾下,似乎是想驅散這種聞着就不舒服的氣味兒。然後,他轉身快步的朝着小巷的另一頭走去,儘管說不上哪裡有問題,但他的直覺在提醒着他,留在這裡肯定沒什麼好事。
他的步子越來越急,三五步後幾乎小跑起來,他回頭看了好幾次,總覺得有什麼東西緊跟着自己。但仍然是什麼也沒有看見,那種未知的壓抑感,以及不知從何處蔓延開來、卻輕易滲入心底骨髓的惶恐感。
“忽啦。”一聲悶響,濃烈的腥氣迎面襲來,艾爾斯來不及頓住身形,只得雙手交錯護在頭前,一矮身朝牆邊捱了過去。他一手扶住青石的牆基,一手從衣兜裡摸出只打火機來,點燃後藉着微弱的光,向着聲間發出的方向看了過去。
就這麼一眼,他的頭皮都乍了,渾身被驚出一層冷汗。在離他不到三米遠的地方,牆檐下靜靜的停着一隻巨大的青色蛾子。雙翅展開的大小,竟與成年人的一條手臂長度相當,襯着幽暗的打火機微光,那蛾子周身像是罩了層薄薄的熒光。
艾爾斯覺得胃裡一陣翻涌,那蛾子身體的青綠顏色,看起來真的是太噁心了。而它雙翅的花紋也很奇怪,一個一個的圓圈,彷彿是擠在一張有限的畫面上,如同是平展開來的昆蟲的複眼。只需看上一兩眼,就不由自主的會產生眩暈。
如果說,這些視覺上的不適,僅僅是讓艾爾斯感到不舒服。那麼,蛾子的大小,以它身上的那股子腥氣,已經讓他整個人都不自覺的緊張起來,他預感到這隻大飛蛾,將會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
他努力的收斂起心中的驚懼,緩慢的移向另一側的磚牆,半個身子都貼到了粗礪的牆面之上。手裡的打火機已經開始發燙了,火苗也愈發的小了,但他不敢鬆手。因爲不知道火光熄滅之後,自己會面對何種境地。
“咯咯……”清脆的笑聲,自艾爾斯的背後傳來,聽着像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的聲音。可是,在這樣的情景之下,又是在深夜裡,不管什麼樣的笑聲,只會讓人不寒而立。
似乎是受到了那陣笑聲的召喚,原本一直安靜的伏於檐下的青蛾,猛的一撲翅膀,居然飛了起來。隨着它扇動起巨大的、覆蓋着細密鱗片的雙翅上,抖落下無數綠熒熒的粉末。
艾爾斯趕忙擡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他不知道,如果吸入了從那蛾子身上掉落下來的粉塵
,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同時,他的兩膝微微彎曲,整個背都貼到了牆上,防備着那蛾子襲向自己。
不可,青色的大蛾卻似根本沒有看到他,徑直向着他身後飛了去。他轉過幾乎已經僵住的脖子,才發現,在後方約摸三丈開外的地方,站立着一個小姑娘。她的手中提着盞燈,看不出材質,只是大概能分辨出是以三條極細的鏈子懸起的一隻燈座,上面罩着只形狀非常不規則的燈罩。
那燈發出跟大飛蛾一樣的熒綠色光芒,並且光線還不弱,至少能照清楚她的相貌來。
艾爾斯手上一疼,終於不能再握住打火機了,他一面甩了甩手,一面警惕的望着無聲無息出現在巷子裡的,這個看起來很是天真的小姑娘。那隻大飛蛾,此刻伏在了女孩兒的左側肩頭,輕緩的擺動着巨大的翅膀。
女孩生得很好看,頭髮綰了個雙丫髻,留海遮住了她的額頭,下面露出一對圓溜溜的大眼睛。小巧挺直的鼻子,以及緊抿着的薄脣,使她的五官立體而精緻。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個普通而漂亮的小姑娘而已。
可這般景象看在艾爾斯的眼中,簡直就跟看到來自地獄的惡鬼沒有兩樣。他想象不出什麼人會養這麼大隻噁心的飛蛾來當寵物,更想象不出,這麼大半夜的,一個小女孩兒,怎麼會獨自出現在這條死寂的巷子裡。還有,她手上拎着的那隻,發出鬼火般熒光的燈盞,一看就不是什麼普通的東西。
“你,你是誰?”艾爾斯有些結巴的開口問道,他雖然會中文,但現在心裡害怕,腔調就變得有些滑稽了。
小女孩兒歪着頭,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緊抿着的脣角略微翹起,顯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來。她沒說話,但卻擡起了手,只見那隻青綠的大飛蛾振翅飛到了她的指尖上,一邊拍着翅膀,一邊繞着她的指尖爬上爬下。
“我幹嘛要告訴你我是誰,都是要死的人了,打聽這麼多也沒用……”小女孩兒撇着嘴角,語氣非常不屑,看向艾爾斯的眼神也是冷冰冰的。
“你,你想幹什麼!”艾爾斯嗑嗑巴巴的質問着,這姑娘看着雖然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可是就憑她把玩着那隻飛蛾,就足以使人恐懼了。他伸手扯下自己脖子上的純銀項鍊,那上面墜着十字架,他握住十字架,對着女孩兒晃了幾下。同時,另一隻手從衣袋裡掏出了個巴掌大小的瓶子,用拇指推開了軟木瓶塞,“我告訴你,這是驅魔的聖物!”
女孩嗤笑了一聲,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她一步一頓的朝艾爾斯走了過去,冷冷的說道:“魔長什麼樣子,我還沒見過,因爲我不是。”
轉眼,她已經來到了艾爾斯的跟前,儘管她的身形嬌小,可是渾身所散發出的冷冽氣息,令艾爾斯覺得自己的心臟,好象是被凍住了似的。
“你這麼脆弱,怎麼驅得了魔呢?何況,我不過是個妖怪罷了……”女孩勾起嘴角笑了起來,手腕一抖,那隻青蛾旋即飛起,撲向了艾爾斯。
艾爾斯來不及多想,口中念起大串大串的禱辭,一面比劃着十字架,一面將瓶子裡的水
灑向朝自己撲來的青蛾。可惜,他所熟知的用於驅魔的方法,無論是對付那隻青蛾,還是對付那個小姑娘,根本沒有半點效果。
青蛾翅膀抖落的螢粉,似乎具有某種致幻劑、或者是麻醉劑的作用,艾爾斯都沒有機會反抗,便已經軟軟的癱倒在了地上。他的感覺已經消失了,眼前也只剩下了一片綠油油的熒光。
被蛾子當做食物給吃掉,會是種什麼樣的感覺?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人能說得清楚,包括艾爾斯也是同樣。
他就算是想破頭,也想不明白,自己吟念出的驅魔咒語,以及那瓶聖水,在這裡完全起不了絲毫的作用。他也從來未曾想到過,自己會如此輕易的死在一個小姑娘手裡。
女孩兒裡拎着的那盞燈,忽然活了起來,燈罩四分五裂。原來,那竟是九隻體型不大的青蛾,相互抱持而形成的。一大九小十隻蛾子,落在艾爾斯的身上。她別過臉去,似乎不想看到當下的場景,但耳邊卻仍舊傳來了悉嗦做響的動靜。
她伸手去戳了戳身邊的磚牆,好似不經的意輕聲說道:“你運氣也算是不錯了,能被青蚨吃掉……”
不過片刻的工夫,艾爾斯的身體就已經被蠶食殆盡。九隻小青蛾飛回到她提着的那隻空燈架上,又抱作了一團,發出淡淡的青藍幽光。而大的那隻,拍着翅膀越過了寺廟的磚牆,徑直飛了進去。
她轉過身來,撣了撣衣襬,打着那隻‘燈籠’,慢慢悠悠的穿過小巷,離去了。
艾爾斯那個小插曲,很快就被格維爾拋諸於腦後,這種神學院出身的小孩兒,說他們是井底之蛙也不爲過。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秘密,本身就已經被人類遺忘得差不多了,然後又以宗教的名義重新書寫過後,劇情已經走向了荒誕。
他的新家離大佛寺不遠,走不了多會兒,就會到。但現在,他並沒有急着回家,而是坐在步行街邊的椅子上,看着越來越稀疏的人羣。也沒坐多久,原本喧囂的步行街,就已經安靜了下來。偶爾會有一兩個大約是下了夜班的行人,或步行、或踩單車,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坐在街邊榕樹蔭下的格維爾。
他坐在那裡,其實有些走神兒,經過了這麼長久的歲月,忽然要開始覺得做個普通人類,難度還真有點大。一直呆到子夜過後,他也沒想出個所以然,有些無奈的起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這棟老城區鬧市裡的舊房子,不同於新建小區的格局,一排五六個單元的入口,安裝的都是聲音感應燈,沒人經過的時候,就像是一個一個的黑洞。
其中一個黑忽忽的門洞外,居然站着一個身形纖細的小姑娘,那身白慘慘的衣裙,看着尤爲扎眼。她如同雕像般一動也不動,整個人的氣息與夜色融爲一體,若現在還有別的人經過這裡,肯定會被這個鬼魅似的身影嚇一大跳。
格維爾只覺得自己的太陽穴,不自覺的抽動的幾下,用腳趾頭想也能想到,這個小姑娘,肯定是衝着自己來的。今天出門還真是該先看看黃曆,被雷劈中的機率也遠低於,一夜之間被兩撥非同尋常的人盯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