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他咬斷了幾根藤蔓吞下肚後,不過片刻,脣舌便有些微微的麻木。然後,讓他最驚詫的是,胃部開始隱隱的痛了起來。他吃過很多東西,可以說,這不但是他妖生爲數不多的愛好,也是他橫行的一項重要技能。
就算是曾經他能力受限的時候,也沒有因爲吞下什麼奇怪的東西,而鬧過肚子。不過,俗話說得好,夜路走多了總會撞鬼,常在河邊走總會溼鞋,河裡淹死的也常是會水的……
所以,雖然陶烏覺得自己應該趕緊掙脫束縛,先把完全沒有自保能力的柳煙給救下來。只是,他沒有料到,自己好象是中毒了,別說是救人,連自救都成了問題。
柳煙只感到一陣窒息,這種感覺,跟上一次,她被那個妖化不成功的半殭屍,扼住咽喉的情形完全一樣。肩頸處的刺痛,越發的清晰起來,這種痛還逐漸漫延到她的全身。
不知道爲什麼,她忽然想起了捕蠅草,兩片寬大的葉片上生滿了尖利的刺。一旦有昆蟲不慎落於其上,葉片便會迅速合攏,將其釘死後再慢慢消化。此時的她,就像是被萬箭穿身的昆蟲,不僅無處可逃,甚至連會怎麼樣死去都不知道。唯一可以慶幸的,那種疼痛,還不算特別難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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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難道就這樣死掉了嗎?柳煙的意識越來越薄弱,但心裡卻漸漸的平靜下來。她的性子本來就極爲淡漠,尤其對生命沒有特別的看重,不管是對於汪和平、陶烏、陸光遠,還是對於自己,都沒當回大事。她想,之前的恐懼,大概更多是來自於未知吧。
她忽然又覺得很遺憾,眼看就要死掉了,連自己到底是人還是妖,都沒有搞清楚。如果在陰那山的時候,沒有逃避現實,那麼,現在應該就可以心無掛礙的安然赴死了吧。難怪總是有人說,人生不如意,十常居八九,可見要無牽無掛是件很難的事。
死就死了吧,就像她很早以前唸叨過的,出門被車撞、或者是被妖怪給吃了,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唯一區別大約就是死相好不好看而已吧……
陶烏可不知道柳煙會這麼消極,他還在拼盡全力的掙扎,生爲最高等的吃貨,他無法接受自己變成低級妖物的食物。而且,還有白鈺在等着他去吃,纔不要死在這個憋屈的鬼地方。
看着離自己不遠的柳煙,被一個看上去形容古怪、半人半妖的東西鉗制着,也分不清現在是死是活。無論是看在她跟白鈺關係匪淺的份上,還是仰仗着她,“庇護。”過了大半年的無憂日子,他都要把她給救下來。哪怕她現在已經死了,至少能給白鈺帶回去一具完整的屍體。
人類的形態,讓他施展不開,於是趁着內息暫時還流轉順暢,強忍住胃部的不適,憋足一口氣,然後狠狠的低吼了一聲……
一連串密集的,“噼啪。”聲後,縛住陶烏的那些藤蔓,已被他暴漲的身形崩裂成數段。腥臭的血氣頓時又濃烈了幾分,粘稠的汁液糊到了他的皮毛之上,就是火辣辣的痛。
不過擺脫了束縛,這點痛還不會被陶烏放在眼裡,一對烏黑的翅膀展開來,只拍打了一下,便已裹起了猛烈
的氣流,風聲尖嘯着襲向制住柳煙的那個怪物。但畢竟投鼠忌器,因爲柳煙擋在它的前面,陶烏也只能讓風勢看起來,帶出幾分摧枯拉朽的虛相。
那東西似乎並不把陶烏的威脅放在眼中,又或是仗着自己手裡有人質,衝陶烏髮出了一串陰森糝人的,“嘻嘻。”笑聲。
陶烏不禁大怒,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這麼丟臉的事了。然而,還未等他發難,那個怪物忽然發出了淒厲的慘叫,忙不迭的推開柳煙,自己則彈向了一邊。
柳煙撲倒在地上,猛烈的咳嗽了幾聲,本來以一支木簪別住的長髮,散落了下來,掩住她的臉頰,看着很是狼狽。
陶烏正要搶上幾步,將她護到自己的身後,卻看到柳煙背對着他,已從地上站了起來。他看不到她的樣子,但剎那之間,感覺到自柳煙身上散發出來的,一種與白鈺類似的迫人壓力。
柳煙擡起了頭,昏暗的燈光下,她的五官不甚分明,不過,平日裡深邃沉靜的眸子裡,泛起一層赤紅的顏色。她的膚色愈發的白了,就如同是籠上了一層瑩白的光澤,在這個晦暗的夜裡,竟有些刺目。
她望向剛剛挾制住自己的怪物,它有人類的身體和長相,但自腰以下,是某種粗壯虯曲的藤蔓。
她又仰頭看了看月亮,那圈朦朧的水暈,已經縮小了很少,月光顯得明朗清亮起來。
那怪物緩慢的向着圍欄移去,小心的拉開與柳煙之間的距離,它那兩隻黑黝黝的眼洞裡,流露出了極致的驚懼。前一刻,柳煙還是它掌握下的獵物,而後一刻,這個獵物竟然無聲無息就灼傷了它的兩手。
更爲可怕的是,若不是它退得快,柳煙身上瞬間激起的壓迫感,也許已經將它絞成了碎片。
陶烏愣了愣,還是躍到了柳煙的身邊,小心翼翼的伸出只爪子,本打算拍拍她的肩。可還沒等碰到她的衣服,柳煙驀的轉過頭來,那雙如紅寶石一般的眸子,既清澈又冰冷。憑着這不帶絲毫感情的一個眼神兒,陶烏立即判斷出,面前的這個人,已經不再是他所熟悉的柳煙了。
幾乎是本能趨使,他都沒有多想,做出了跟那個怪物一模一樣的舉動,朝旁邊退開了大大的一步。就算他早有心理準備,拿白鈺做標準,哪怕柳煙算不上他的妹妹,但也必然有不可小覷的能力。但真正見識到了,還是把他嚇了一大跳。
他立即想到杜仲爲師兄招魂的那一幕,難怪會像是死過翻身一樣。他都要忍不住可憐起那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妖物來了,似乎已經看到了它的下場會異常的難看。
柳煙只是淡淡的一瞥,便不再看陶烏了。她再度望向那個已經快要縮到圍欄邊上的怪物,目光中無波無瀾,神情就像是看一顆石子、一粒砂子,諸如此類的死物,唯獨不像是在看有生命的東西。
“把人交出來。”柳煙身影一晃,連陶烏都沒看清她的動作,她已經瞬移到了圍欄邊。那怪物更加來不及躲避,身子剛剛矮下去,還未變回藤蔓,柳煙的腳已經踩住了他身下的根。
怪物尖叫了一聲,那聲音充滿
了恐懼和傷楚,它扭動着身體,雙手頓時化做藤蔓,攀上了圍欄。大約是希望藉着攀爬的力量,從柳煙的腳下掙開。可仍憑它拼盡全力,那根被踩住的根蔓,崩到了極限也擺脫不了。
而柳煙看起來跟沒事人一般,並沒有要用力制住怪物的樣子,她的嘴角微微的勾起,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然後,她擡起一隻手,伸向了還保持着人的腦袋和軀幹的怪物,在就要觸到它的時候,略頓了頓。
她偏着頭看向一朵正在急速顫抖的月光花,花朵又變回了雪白的顏色,就像是人受到了驚嚇,臉色瞬間失去血色變得蒼白。
柳煙的手指拂過柔嫩似絹絲的花瓣,動作溫柔得像是在撫摸情人的面龐,而眨眼間,她的手指已經滑到了花萼之下,輕輕的一扯,那朵花已經被她摘了下來。
一抹暗色的汁液,從斷口處溢出,那怪物尖叫起來。隨着他的尖叫,藤蔓、葉片之上,現出了密密麻麻的尖刺,不知道是想以此自保,還是準備襲向柳煙。
柳煙臉上的笑意真切了幾分,可是,那笑容中只有殘酷與狠厲,直看得陶烏渾身一涼,打了個哆嗦。
因爲這個笑容,她那張說不上美麗的臉,忽然就變得嫵媚起來,嫵媚而美好,充滿了誘惑。同樣因爲這個笑容,她瞬間美麗起來的容貌,又平添了一絲危險的氣息。陶烏無法形容自己的觀感,柳煙的那張臉,神情豐富而複雜,想要細辨又無從着手。
“我再說一次。”柳煙笑意加深,紅寶石般的眸子着,閃爍着異樣的光彩,“把人給我交出來……”
怪物還是努力着嘗試想要逃離,十幾根生滿尖刺的藤蔓,如鞭子一樣掄起道弧線,帶着破空之聲抽向了柳煙。
很可惜,柳煙的動作比它快出許多,先前掐下花朵的、那隻白生生的手,輕輕巧巧的按到了那怪物的心口位置。
“咔。”的一聲,柳煙的手指已經挺插入了怪物的軀體,而那十幾條眼看就要抽到她身上的藤蔓,頓在了離她不足三寸的地方。
數點火星騰起,緊接着,那些藤蔓上燃起了烈焰,明亮的火光沿着纏繞在圍欄上的藤蔓,一路燒了過去。轉眼之間,這個小區的圍欄,已經成了火牆。
柳煙的手收了回來,那個怪物的心口處留下了一個洞,就在她手指抽離的同時,火舌也捲了上去。
這從頭到尾的變故來得太快,陶烏的思維明顯跟不上這樣的節奏,除了呆呆的看着柳煙,莫名就把這個困住了自己的怪物給焚成了灰燼……
原本還生機盎然的茂盛藤蔓,眨眼之間已被烈焰吞噬,順着它們用以攀附的鐵圍欄,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地方。火焰泛出亮晃晃的光來,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那光看上去,也只讓人覺得刺骨的寒意。
事情顯明超出了陶烏的想象,他的腦子暫時短路了,不知道是因爲親見了柳煙毫不留情的手段,還是被她那雙如紅寶石般攝魄的眸子所震撼。
柳煙輕輕拍打了三兩下自己的手,彷彿是要拂去沾到的灰塵一般。她轉過身來,朝陶烏走近了一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