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些專業話題,杜仲漸漸就沒有了侷促,雖不至口若懸河,但也能侃侃而談。他先是告訴柳煙,妖氣這個說法,其實並不準確。因爲不僅是妖物,這世間的萬物,只要活着,就會有屬於自己的氣場。比如人類喜歡佩戴各種寶石,就是因爲不同的寶石,可以針對人類不同的訴求,對佩戴者的氣場有所助力。
至於妖氣,那是因爲妖物並不屬於這個世界,所以他們的氣場明顯會有別於人類。但普通人類不一定能感知得到,而術士因爲長期參悟天地之道,因而在這方面,稍微有那麼些許的優勢。
不過,妖物也不是笨蛋,尤其是那些經過了漫長歲月依然活着的妖物。可能在最初的時候,他們跟術士之間還是涇渭分明,但時日長了,各自的修煉方式都彼此滲透融合,還有些妖物專門煉製可以隱藏自己的氣場的器物。所以,在現今的世界,就算是杜仲他師父還活着,也不一定就能立即分辨出妖與人。
“那你是怎麼把陶烏給認出來的?”柳煙對這個問題一直都很好奇,她認識陶烏也有些日子了,怎麼看也不覺得他是那種因爲胡作非爲,遭致術士追殺的妖怪。
杜仲一聽不禁啞然失笑,他先是下意識擡眼看看門外,確定陶烏還沒有回來。然後輕咳了一聲,才說道:“他太能吃了,所以就被我發現了……”
原來,陶烏在找到柳煙這個靠山之前,有那麼一陣子流落在一個很大的城中村裡。因爲這種地方居民結構複雜混亂,所以他偶爾餓極了,吃那麼個把人,基本上不會被人發現。就算是有人失蹤了,大家首先想到的是報警之類,誰會想到去請術士來降妖啊。
可惜那個時候,陶烏並沒有意識到這點,大多數時候,他是半夜裡現身,去偷吃別人屋門口供給土地爺的供品。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些東西幾乎家家戶戶門口都有,取食起來特別輕易的緣故。
又因爲那城中村裡,雖然不少居民都養了狗,可是陶烏又不是尋常的賊,能力再不濟,倒也能把看家狗給唬住。經常是一夜下來,所有人擺在屋外的供品,就都不見了蹤影。
一時之間、謠言四起,有說是土地爺顯了靈了,也有說是村子裡出現了邪祟。就這麼接連十好幾天,天天如此,膽子再大的人也有了懼意。有人在門框上擱置了桃木劍、金錢劍之類擋煞的物件,也有人去廟觀裡請了辟邪的符篆,還有人直接掛了鏡子在大門正上方。
陶烏一見這情形,就知道壞了事了,自己的行蹤隨時都可以暴露。於是,他連夜離開了那個城中村,將棲身之所搬去了附近一個纔剛剛落成,還沒人入住的小區。
杜仲是無意中聽說了這個事,他當然不信什麼土地爺顯靈之類的瞎話,而且那時的傳聞已經被加工演繹過了。說是那個村子鬧鬼,一到夜裡,冤魂野鬼就會憑空冒出來,偷食供給土地爺和四方神明的香燭紙錢。
其實,每個城市裡,都有無數這種聽上去,根本沒有智商和邏輯可言的所謂都市傳說。杜仲一開始也沒當回事,只不過是依着術士的本能,去那村子裡逛了一圈。一路走下來,他
首先就把鬧鬼這個說法給排除了。
接着,他也不認爲那些水果、燒肉之類是被人吃掉的。就算這個世界上有人吃水果是連皮帶核,那也不可能一夜之間把整個村子裡,各家各戶的供品給吃得精光,也更不可能有這樣一個團伙。就連熱衷於惡作劇的死小孩,也沒這麼好的精力,天天夜裡這麼幹。
來回來一合計,杜仲就確定是嫌犯肯定不是人類了。但那個時候,他並沒有找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一切都被陶烏吃得太乾淨了。
就這樣拖拉了兩個來月,挪了窩的陶烏餓極了,趁着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又潛回城中村偷吃。這一下就着了杜仲的道兒,被他悄悄的跟蹤着陶烏外瀉的妖氣,找到了他暫居的巢穴,接下來就有了後面那一連串的事。
“原來是這樣啊……”柳煙蹙着眉若有所思,照杜仲這個說法,如果讓他跟那個約書亞見見,大約是有法子辨出個所以然來。不過她還沒開口說出自己的這個打算,陶烏就已經回來了。
他仍舊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樣,半歪着身子坐到柳煙的旁邊,一攤雙手聳了聳肩,說那邊的舊祠堂裡半個人影都看不到。
這下柳煙有點坐不住了,這種溼漉漉的陰雨天,大本營裡了無人跡,這可太奇怪了。於情於理,她似乎都不應該自己在這個地方呆着。拿手機試着撥打陸光遠、安琳琳等人的號碼,無一例外被提示不在服務區。
恰好此時,老祭端着一大盤醃肉和烙餅過來,他黝黑的臉上滿是和善的笑意。
“那個,祭先生是嗎?”柳煙向他問道,頓了頓,又問:“您說鎮上的人都去鎮子外頭幫忙了?是那邊的古蹟出了什麼事嗎?”
老祭搓了搓手,上下打量了幾眼柳煙,才答道:“可不嘛,一大早村長就派了人挨家傳話,讓空閒的人都過去幫忙,一天給算十塊錢呢!倒沒什麼大事,就是讓咱們去把挖出來的土,都攢到空罐子裡。”
他一面說,一面比劃着雙手,意思是那罐子跟成年人的身高差不多,“沒見過那種罐子,敲着鐺鐺響,像是鐵的動靜。那麼老大的,得裝多少土啊!”
“裝土?”杜仲疑道,他居然沒有接近過那處考古現場,但鎮外他是去過的,並沒有覺得土壤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他轉頭問柳煙,“你們研究所是研究些什麼東西啊?泥土也算古物?”
“誒!可莫小瞧了我們這裡的土!”老祭有些激動的連連擺手,繼而很是神秘的壓低了聲音,“我們這裡,是出過神仙的,那些個土啊、水啊,都是仙藥。誰家要有了什麼無名病症,去山谷裡邊抓撮泥,拿溪水兌了,喝兩碗就啥都好了。”
柳煙與杜仲聽着老祭口音很沉的普通話,不約而同的扶了扶額頭,柳煙是覺得彷彿聽到了天文夜譚。杜仲側是覺得這些村民還真是膽大,隨便什麼東西,藉着個傳說就敢往肚子裡吞。
“那我們研究所的人,怎麼到中午了也不歇着?”柳煙沒有妖怪們飛天遁地的技能,所以乾脆直接問老祭。
“你們管事的那個小夥兒,說是怕雨下大了,就領着人
在那邊搭雨棚。村長找了人給他們送吃食,所以都在那邊。”老祭說着,不經意的撇了撇嘴角,似乎是因爲沒撈到供應伙食這個差事而略有不滿。
柳煙忽然懷疑自己是不是一覺睡了十好幾天,現在的劇情對她而言既陌生又遙遠,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來到了一個平行空間裡。
陶烏卻是毫不將此當回事,他歡天喜地的撕了半張烙餅,夾上好幾塊醃肉,幾乎整個塞進自己嘴裡。一面使勁兒的嚼,一面含糊着對柳煙說道:“別急……等,等我們吃完東西……我,我們……陪你去看……”
老祭的手腳十分麻利,加上還有他老婆在一旁幫忙,不多時便擺上了一桌子飯菜。陶烏在這裡住了好些天,所以他的好胃口,也已被老祭視爲尋常。
沒有太多言語,大家迅速的搞定了午餐,屋外的雨勢也漸漸的收了。除了土路上還有些大大小小的泥水窪,天上的雲層已變得稀薄起來,但有一束陽光透過雲層的間隙,撒下點光華,被瀰漫在空氣裡的水氣,襯托出些微的氤氳霧氣。
柳煙率先起身出了小飯館,陶烏當然是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唯有杜仲略頓了頓,待他們兩都出去,才站起了身。
離開小飯館大約百十來米的距離,杜仲也走到了他們並排,神色不太自然的輕咳了一聲,問陶烏道:“你們有沒有覺得,那個祭大叔的老婆,看着怪怪的?”
“怪?”陶烏愣了愣,那個中年婦女平日連話都不怎麼說,跟所有勤勞的農村婦女相比,沒哪裡不一樣,他可沒有看出來怪在哪裡。擺了擺腦袋,陶烏轉頭看柳煙,毫不意外的看到她一臉茫然的表情。
柳煙這還是頭回見到這兩口子,當然無從比較,於是也搖了搖頭。
杜仲伸出根指頭,指了指柳煙,輕聲道:“那個祭大嬸,好象一直在偷偷的看你。她端菜上來的時候,有兩次都這樣,雖然眼角垂得很低,但我一定不會看錯。後來她回了竈房拾弄煤塊的時候,也有幾次在打量你。”
還有這種事?陶烏挑了挑眉,他的注意力都在食物上,那個祭大嬸皮糙肉薄,完全不好吃,所以直接落在了他的盲點裡。陶烏歪頭上下掃了眼柳煙,她今天穿着打扮實在太普通了,實在沒有什麼特別吸引人的地方。
陶烏輕扯了兩下柳煙束成馬尾的長髮,嬉皮笑臉的說道:“大概是她沒見過這麼水靈的小姑娘吧……”
柳煙只白了陶烏一眼,悶聲繼續往鎮子外走,杜仲大約也是覺得這個話題沒啥可深入討論的,也閉了嘴,就剩下陶烏有一搭沒一搭的胡說八道。
他們三個的腳程都快,十多分鐘後就已經走到鎮外,面前就是轉去山坳裡的小路。說是小路,其實長滿了雜草,得虧這些日子研究所的人來來去去,好歹看起來有些人氣。
“等一下!”杜仲終於又開了口,他上前兩步,擋住了柳煙與陶烏的前行的步伐。然後半俯下身子,從小徑旁的一叢雜草上,揪下了幾根狹長的葉子。將那葉子舉至眼前,他翻來覆去看了好一陣子,又將其揉碎,聞了聞滲出來的汁液氣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