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烏正要反駁,柳煙卻又幽幽的嘆了口氣,“陶烏,你說做妖怪好,還是做人好?”
這叫什麼問題?有可比性嗎?陶烏不明白她這麼問是幾個意思,悶頭想了半天,纔給了個不算答案的回答,“妖也好,人也好,最重要是你自己開心。”
“可我現在說不上開心不開心。”柳煙的語氣變得有些壓抑起來,與陶烏對她的認知,簡直就判若兩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出現幻覺了,你知道嗎,其實今天上午我看到那個裝繒書的盒子時,有種特別怪異的感覺。但是還沒來得及辨別那種感覺,一切又恢復正常了。”
陶烏啞口無言,他解釋不了這種感覺,就像他沒法跟柳煙明說,她大概確實不是人類。
柳煙倒也沒有要他解釋的意思,自顧自的又說道:“這段日子發生的事太多了,我其實有點害怕。”
“你怕什麼?”陶烏覺得這種情緒,不應該出現在柳煙身上,便不禁開了口,“不要杞人憂天了,該吃吃、該睡睡、該怎樣就怎樣。”
柳煙擡起勾着他脖子的手,伸到他眼前晃了兩下,“如果真沒什麼事,白鈺會給這個鐲子給我嗎?還說什麼辟邪,你不覺得這個詞,從妖怪嘴裡說出來,很搞笑嗎?”
確實很搞笑,但陶烏不知道原因,自然也就說不出個所以然。
起風了,盛夏的夜晚居然泛起了一陣陰冷。陶烏剛剛走到淮蔭巷的入口,細碎的槐樹葉子,被風吹落了不少,飄飄悠悠的翻飛在半空中。
只不過是轉眼之間,那些微微泛黃的橢圓形葉子,就已經變了番景象。變成了紛紛揚揚從空中撒落下來的紙錢,帶着陰森刺骨的寒氣,襲向了陶烏與柳煙。
“混帳!”陶烏咬牙切齒的喝道,這當真是見了鬼了!但不知道變故因何而起,他也沒有貿然出手,反而,後退兩步,打算看看是個什麼動靜。
他把柳煙護到身後,隨便又把套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個包取下來扔回她手上,冷冷的看了眼那株老槐樹,接着目光一轉,望去巷子裡。
小巷顯得十分幽深,以陶烏的目力,居然望不到頭。只是,風還在颳着,漫天的紙錢越來越多,像是要把這條小巷給湮沒似的。
一個突兀而童稚的聲音,彷彿是從小巷看不見的那一頭,飄了過來。起初,有些含含糊糊,只能聽出是首歌謠。然而,很快的,那聲音就飄近了,唱辭也逐漸清晰了起來。
夜冷更殘應寒月,寒月冷凝光;陌路難行孤旅飄零,何處是家鄉;千里枯槁滿地風霜,血淚彷徨萬般淒涼;青瑣闥,碧紗窗,月光光、照地唐……
一個肥肥白白、脣紅齒白的小孩兒,一蹦一跳的從巷子裡跑了出來。他只穿了個肚兜,一邊拍手,一邊唱着歌謠。嫣紅的肚兜,襯着他那身白森森的皮膚,只讓人覺得陰氣逼人。
陶烏眼尖的發現,在他的頸項上,套了個烏漆麻黑的項圈,項圈上罩着層綠瑩瑩的淡薄光華。
果然是見了鬼了!陶烏在心裡罵道,但不知道這小孩兒到底是衝他們誰來的。
小孩兒蹦到離他們大約還有五六步的地方,停了下來,圓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跟
着,尤如是見到了熟人似的,裂開嘴咯咯的笑起來,露出了兩顆尖利的犬齒。
他手裡抓了一疊厚厚的紙錢,遞向他們兩個,然後還努力的偏着腦袋,好象是想瞅瞅陶烏身後的柳煙。
“滾開!”陶烏怒道,憑空揮出一掌,激起凌厲的殺意,瞬間就把那個小孩兒給掀得倒地滾了兩圈。
“嘻嘻……”那小孩卻像沒事人一般,又爬了起來,挑釁的衝陶烏撒出了手中那把紙錢。
只聽得連續的破空之聲,那疊散開來的紙錢剎那就化爲了無數利刃,密密實實的射向陶烏。
“小心!”柳煙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她雖然不知道眼前的利刃有多厲害,但心裡已經生起了一陣莫名的恐懼。
陶烏當機立斷,一把將她推開,同時腳一蹬地,身形快如閃電的衝向小孩兒。連串的悶響,利刃打在他的身上,卻絲毫沒有阻住他的去勢。
“啊!”小孩兒臉上終於露出了懼意,尖叫着想要避開陶烏已經探到他脖子邊的手。
陶烏怎麼能容他閃開,沒等他喊完,便已掐住了他柔嫩的小脖子。
然而,一股極奇噁心的觸感,從陶烏的手上傳來。他覺得自己就像是抓住了一條,渾身都是粘液的蛇,滑溜溜彷彿難以拿捏。
那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小孩兒,儘管已被陶烏掐住了脖子,儘管眼中透出一種驚恐,卻,“吱、吱。”的叫着,猛一低頭、張嘴就朝陶烏的手腕咬了下去。
陶烏大怒,加之手上那滑膩的觸感,狠狠的拎着小孩兒,就往地上一摜。他這一摜之力,少說也重逾千斤,卻沒想到那小孩兒,並未如他所料般,被摔成一灘爛泥。
他正想再一腳踩上去,但四肢驀然一僵,彷彿被凍住了一般。此時,他才感覺到,先前化爲利刃的那疊紙錢,就如同是什麼東西的種子,穿進了他的皮膚,並且迅速的生根發芽……
那個小孩兒在地上滾了兩圈,雖然摔得不輕,但扭過頭來看着陶烏,笑得陰狠無比。他努力的想要爬起身來,但似乎是摔折了腿,一時不能動彈。
柳煙見陶烏火冒三丈的呆立在原地,立即想到肯定是着了這小孩兒的道,心裡一急便幾步跑到他身旁,打算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別碰我!”就在柳煙的手指剛要搭到陶烏身上的時候,他斷然一聲低喝,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擔心她也被拖下水。
藉着月色,柳煙看到陶烏裸露在外的手臂、脖頸上,生出瞭如絲網一般的密紋。紋路非常細,隱隱還透出了一抹慘綠的顏色。
“你要不要緊?”柳煙問道,但見陶烏並沒有露出痛苦、或者焦慮的神色,稍微放了點心。於是,她又轉身去看剛纔的那個小孩兒,卻沒想到,就在這麼片刻之間,他已經爬到了自己的腳邊。正伸出那隻白胖的小手,就要抓向自己的腳踝。
柳煙被嚇了一跳,連退好幾步,拉開了與小孩兒之間的距離。一時間,她有些進退兩難,不知道是該繼續留在這裡,還是去找幫手。她已經下意識的從包裡摸出了手機,打算趕緊給白鈺打個電話。
忽然,一陣辨不清是笛是簫的聲音,悠悠的響了起來
,不知從何而起、從何而來。柳煙聽出,曲調就是先前那個小孩唱着的歌謠。
果不其然,隨着樂聲,那個小孩搖搖晃晃從地上站了起來。哪怕是他的兩條腿,已經呈現出一個詭異的角度,但並不妨礙他一步一步的走向柳煙。
陶烏極力想要擺脫縛住他身體的東西,拼命催動內息轉過四肢百骸,抵抗着那張緊貼在自己皮膚上的,越纏越緊的,“網。”
柳煙已經撥下了白鈺的號碼,可是,手機裡卻傳出冷冰冰的盲音,她低頭一看,原來,手機沒有信號了。
面對這種不在她可控範圍之內的變故,柳煙好象反而忘了害怕。她使出全身的力氣,掄起包就朝小孩兒猛掃了過去。
但是,那個看上去肢體動作已經不協調的小孩兒,並沒有她這一下,給掄出去。反正雙手牢牢的抓住了柳煙的包,眼看着就要爬上來。
打蛇隨棍上!在這麼電光火石的瞬間,柳煙沒頭沒腦的想到了這句話,幾乎是本能驅使,讓她直接把包扔了出去。
與此同時,陶烏覺察到那張縛住自己的網,似乎不再能進一步的縮緊。趁着雙方力量彼消此漲之際,他低吼了一聲,雙臂一振、身形暴起,總算是掙脫了束縛。
但他並沒有因爲燃眉之急的緩解,而有所鬆懈,直覺不管是莫名出現的小孩兒,還是這張能縛住自己的網,都跟巷子口的那顆大槐樹,脫不了干係。
事實如他所料,微不可辨的慘綠色痕跡,如退潮般,自他的腳下,咻的向那棵老槐樹縮了去。可見民間流傳已久的俗話沒說錯,老槐樹總是帶着鬼氣。
當下,他看到柳煙暫時沒有了危險,顧不得解釋,兩步就跨到了槐樹跟前。想也沒多想,擡腿就衝把槐樹根部,死命的踹了過去。
陶烏的這一腳,力道極大,看得柳煙都替那棵老樹肉痛。然而,這足以踹斷鋼筋的一腳,對這棵老樹,卻彷彿沒有太大的損傷。只是因此搖晃了幾下樹幹,又再撲簌簌的掉下了好些樹葉而已。
而且,那些樹葉一旦掉落,便立即又化爲了無數張紙錢,飄飛在陶烏的周圍。這情形,就像是在嘲笑他,無能爲力似的。
還有完沒完了?陶烏覺得自己居然連棵樹都對付不了,尤其還是在能力完全恢復的景況之下,簡直就是莫大的恥辱。乾脆一不估二不休,直接現出了饕餮的原形,拍着翅膀離地七八米,瞅準了槐樹生出的一截分枝,張嘴就是,“喀嚓。”一口。
一股苦腥味兒,從枝椏斷裂的地方滲了出來,還流出些暗色的汁液,像是血。陶烏惡狠狠的大嚼了幾口,已將咬下來的這段分枝,吞進了肚子裡。
那個被柳煙甩到一邊的小男孩兒,“嗷嗷。”怪叫了兩聲,淒厲異常。
陶烏落回到地面,衝着柳煙甩甩頭,示意她到自己身邊去。然後忍不住又連呸了好幾口,這槐樹枝葉的味道,可真不怎麼樣,尤其是夾雜在其中的苦腥氣,差點沒累得他連宵夜都一併吐出來。
柳煙見他一臉吃壞了東西的表情,不由得出聲安慰道:“槐葉清肝、槐枝散瘀、槐根消腫、槐角涼血,橫豎也沒毒,你就當是吃了味中藥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