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看起來似乎都還算是順利,淮南王的叛軍止步於崤山關前,身爲術士的雷被也自動出現,對於挽回衛青的性命,又增加了一些保障。然而,一心想着躲清閒的陶烏,還有三心二意琢磨着去築個窩的虞玖玖,都同時忽略了一件事。或者說,他們壓根兒就沒意識到,這事只完成了一半。
話說,那日陶烏屠了整個崤山關後,就大搖大擺的離開了。寒風裡的崤山關,雖沒有屍橫遍野,可是隻剩下了兩個已經被嚇傻了的傳驛兵。他們是真傻了,目睹妖怪生吞了數萬活人之後,腦子就已經放棄理解這個世界的功能了,基本只能當個身體的擺設。
所以,劉徹沒有在第一時間收到這個消息,儘管對眼前的種種狀況着急抓狂,卻也是時刻懸心。而倒黴催的淮南王也是同樣,只當是大軍一路高歌猛進,自己則在與門客煉丹之餘,做出了前所未見的美食——豆腐。
這種異常美味的吃食,完全不同於以往煉出的,那些味道古怪詭異的丹藥。劉安自然而然的,認爲這簡直是上天給予他的一個肯定,對於謀逆的肯定。否則,他怎麼能在煉丹之時,搗鼓出這麼嫩滑瑩白又可口的“丹藥”呢。
兩相比較,劉徹就沒這麼好過了,他既不能公開的命令,駐守都城的御林軍去緝拿劉陵,也不能向朝臣們透露這個想法。鬼曉得有多少高官顯貴,跟那個長袖善舞的郡主有過往來,更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是隨風而倒的牆頭草。
好在,還有個不算陷於“局”中的平陽公主,她素日不太與臣子往來過密。加之她寡居的身份,讓那些削尖了腦袋,想要攀附權貴的人,也要再三掂量一下自己的能耐。所以,她養的那幫子閒得磨牙的門客,終於也有事可忙了。
如果說,只是在偌大的都城裡,找個姑娘,那麼並不能算是多難的事。至少,對於靈臺的那羣“閒人”而言,找個平常人,也許就是眨眨眼的事。可惜,他們這次要找的是劉陵,她不僅僅是屬國的郡主,還是個有些本事的術士。
劉陵是個相當聰明的女人,她的心思,不但是在結交男人這方面,異常敏銳。就連修習的術術,也是劍走偏鋒。據雷被所說,這丫頭從小就對煉丹之類的黃白之術,興趣不大。雖然跟着淮南王門下的丹鼎術士,也是學過不少東西,但她最感興趣,或者說最爲擅長的,是陰陽術裡一種只有極少數人修習的方術——魘魅。
所謂魘魅,準確來說,不是某種方術的名稱,而是方術裡的一個類別。簡而言之,就是以各種密法禁忌謀害人性命的方術,比如下蠱、祝詛、招魂之類。這一類方術,雖然傳承了千年之久,卻深受皇族痛惡,是以,隨着朝代的更迭,逐漸被視爲一種禁技。官方一旦發現,能夠操縱這類方術的術士,要麼招安,要麼直接滅門。
不過呢,俗話說,人心難測,尤其是遠非常人的術士。招安這種事,放在術士身上,怎麼看都像是走過場,誰
也不知道,今天被招安的術士,明天會不會暗地裡就使出了什麼妖蛾子。所以,大部分能使用魘魅之法的術士,多少都已經被悄悄弄死在歷史的長河裡了,連朵小水花都沒濺起來。
也虧得是劉安這種高調的番王,在劉徹獨尊儒術的國策之下,不但對術士們禮遇有加,還大張旗鼓的編撰《淮南鴻烈》,這種足以被列爲反書的小冊子。所以,在長安城的激烈競爭裡,出不了頭的術士們,自然就轉投向了淮南王的麾下。劉陵也就順理成章的,有了無數熱心又盡職的導師。
可要說劉陵具體都會些什麼,雷被還真就答不上來了。說白了,他是淮南王的屬下,與劉陵師承不同,地位亦不同,最多也就是偶爾陪着郡主逗個悶子之類。劉陵又不是那種,天天炫耀自己所學的無知小兒,相反,如果沒有特殊的情況,她都不會在人前展示自己的能力。
雷被能知道她研習的是魘魅之術,也是極爲偶然的機會。某個得了劉安寵信的美人,對劉陵言語不敬、頤指氣使,結果沒過兩天,就莫名死掉了。劉安失了塊心頭肉,傷心之餘也覺得好好的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很是蹊蹺。回過神兒之後,便讓人去查這美人的死因,而這差事就落到了雷被的頭上。
開始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爲那個美人是被人毒殺的。但她死後並沒有出現任何,比如面色發青、七竅出血之種中毒的症狀。雷被用銀針扎遍了,那美人周身的穴道,也沒見銀針有絲毫的變化。後來,甚至是把她的指甲、頭髮都剪了下來,用火燒成末,再拿活物來試,也沒發現有中毒的跡象。
直至停靈的最後一天夜裡,雷被發現劉陵獨自一人,輕手輕腳的摸進屋去。在死都頭腳之處,各焚起一根香燭似的物件,又取了只巴掌大的鼓,以無序而詭異的節奏敲了好一陣子。那場景差點讓他頭皮發炸,裹在黑斗篷裡的劉陵,除了一對眼珠子露在外面,整個人就被條遊魂似的。那兩點藍熒熒的微光,在黑洞洞的屋子裡,跟鬼火沒有兩樣。
而最讓雷被背脊發涼的,是劉陵敲擊的那麪皮鼓,明明是十分用力的樣子,明明能感覺到鼓皮被敲打後,所發出的震動。可他楞是豎直了耳朵,也沒能聽到一絲一毫的聲響,這讓他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聾了。
最後,雷被在那些許幽光的映襯之下,看到死者的喉頭一陣起伏。就像是即將孵化的蟲繭,裡面的蛾子到了時候,就破繭而出一般。好在那種的場面沒有發生,否則,拼命忍住了噁心,藏身在房樑之上的雷被,非給吐個天翻地覆不可。
可是,實際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一條半黑半白、約摸有一個指頭長的肥膩蟲子,好象是費了老大的勁兒,總算是從死者的嘴裡拱了出來。它的尾後,還拖兩根同樣一黑一白,如同是觸角的長鬚子。
在那肉蟲離開死者的瞬間,雷被看得分明,死人的胸腹驀的塌陷了一兩寸。就像是身體裡的臟器
,都消失了一樣。
等劉陵做完這一切,再悄悄的離開之後,雷被才捂住口鼻,逃也似的衝出了停靈的屋子。他幾乎是摳着喉嚨,把胃裡的東西吐了個乾乾淨淨,直到再也沒東西可吐,又幹嘔了好一陣子,才冷汗涔涔的站定了身子。
當天夜裡,他便把這事,原原本本的跟劉安回稟了。劉安聽了,只是長長的嘆了口氣,告誡他這事至此爲止,別的啥話也沒說,便讓他回去睡覺了。其實想想也正常,那美人再得劉安的歡心,也不過是玩物罷了。可劉陵不一樣,不僅僅是劉安的親閨女,更算得上是他的半個幕僚。
雷被多少也知道,劉陵這丫頭,行事雖然乖張、且不按常理。可要論殺伐決斷、心黑手狠,別說是註定要承襲爵位的淮南王世子比不了,怕是連一早就打算要謀逆的劉安,也要自愧弗如。此後,雷被尋了些被視爲旁門左道的術士,旁敲側擊的打聽了一下,這才大概猜測出了劉陵的師承。
劉陵那天夜裡,從死者肚子里弄出來的蟲子,很可能是某種蠱蟲,或者是某種攝取生魂的妖物。而這玩意兒,極可能是劉陵以自身血氣所飼,一旦放了出來,就會按她的意圖,奪取人命。
一想到那麼個千嬌百媚的小姑娘,不但養着這麼個噁心玩意兒,而且視人命比之草芥還不如,雷被就覺得頭皮發麻。幸好劉陵不是男子,否則,她那個要承襲爵位的兄長,估計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自此之後,雷被開始有意識的,保持着與劉陵之間的距離。他可不希望哪一天,自己不小心犯了這位郡主的忌諱,沒由來就丟了小命兒。
可惜啊,這世間的事,人算終歸不如天算。爲避殺身之禍的雷被,就算跑來了長安城,也還是無可避免的要跟劉陵對上。儘管他心裡十二萬分的不願意,事到臨頭,也不得不硬着頭皮,去想對策。此時的雷被,就彷彿是個沒有了退路的賭徒,要麼命歸黃泉,要麼富貴加身。
不過,人被逼到絕路時,總會想出些歪點子。一連過了三四天,莫名奇妙死了幾個,被派了出去劉陵的門客之後。尤如熱鍋上的螞蟻的雷被,忽然就想起了那個,一天到晚除了跟平陽公主扯閒天兒,就是吃吃喝喝的虞玖玖。雖然他摸不清虞玖玖的底細,但想到這個小姑娘,似乎不太費勁就保住了衛青的一線生機,就覺得這事可能還有轉機。
這日午後,雷被見平陽公主又進去了,估摸着虞玖玖大約又在琢磨吃喝。便揣了一瓶子丹藥,到了虞玖玖所居處的小院外,請僕婢去稟告她說自己有要事求見。
虞玖玖閒着沒事,正興高采烈的變了平陽公主的模樣,對着鏡子挽發妝面。沒成想給貿然來訪的雷被打斷了,心裡頓時就老大的不樂意。可不樂意歸不樂意,事關衛青的生死,她也不能說不見。
於是,心內忐忑的雷被,正坐立不安之際,就看到垮着一張俏臉、披頭散髮而出的虞玖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