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與白鈺達成了那個“互相幫助”的協議，陶烏好象就不太熱衷去追究柳煙那個神秘兮兮的古怪身世了。他說不太清楚自己心裡是怎麼想的，也許是白鈺的強大給他留下了太重的心理陰影，讓他隱約有些不願去深挖，如果某天真的被他知道柳煙也是某種強大妖怪，這個結果必然會讓他難以接受。尤其是前不久纔剛剛聽說，他曾經與之相伴二十年的秦香，不過是白鈺放置在人間的一枚玉種。他希望柳煙就是個普通的人類小姑娘，不過內心深處卻總是有把他不願面對的聲音，時不時就會提醒他，這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肥皂泡兒似的幻想。
不過好象文皌並沒有他這樣深層的憂傷，對於文皌而言，柳煙真的就像是個姐姐，對她寵溺且包容。她覺得這是兩百多年來，過得最幸福舒心的日子，不需要去操心明天會是個什麼樣子，也不需要考慮一覺醒來該找些什麼東西先填飽肚子，她覺得哪怕真讓她在這裡做只普通的貓也是可以的。
陶烏雖然很看不上文皌這種毫無追求的爲妖之道，不過就像沒人會去要求嬰兒要有遠大理想一樣，這種在他看來不過是很低等的小妖獸，在如今這樣的大都市裡，能安穩的活到成年就已經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陶烏掰着指頭算了算，還剩下不到兩個月，他就能暫時告別吃來的汪和平的身份了，這是目前最讓他高興的事。在柳煙給陸光遠發了郵件五六天後，陸光遠給她打來電話，說是她想去明夷研究所的事，基本已經沒什麼問題了，不過還有一些規定的行政流程要走，讓她最近注意電話或郵件通知就可以了。原本他還想籍着這個理由約她出去吃個飯、看個電影之類，不過又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便將氣氛再度給弄僵了。心想不如等柳煙真的成了他的同事過後，再慢慢來拉近兩人的關係。
眼見着離穀雨越來越近，不過誰也不多嘴去提那封沒頭沒腦的拜帖。柳煙買的那輛車終於被陶烏開回來了，所以這幾天，“一家三口”很是沒心沒肺的天天郊遊。柳煙好象突然發現自己以前的生活真的是太單調了，除了上學就是窩在家裡看書寫字，從來沒有發現城市外的四時景緻，也有不同的美麗。
這天一大早，陶烏往車裡塞了滿滿一堆吃食，載着柳煙和文皌去了郊區那座叫石門山的小丘陵。柳煙在網上看到有關這裡的旅遊介紹，說是清明過後滿山的禾雀花就開了，緊接着就是彩蝶花和油菜花。她想想自己似乎還沒有親眼見過類似“花海”，便決定去看看。
一路上很通暢，陶烏挺喜歡某些人類的發明，車就是其中之一。做爲一隻好逸惡勞的妖獸，這種代步工具可比以前的牛車、馬車強太多了，不但快、還不會太顛簸。文皌一上車就在後座上抱着一隻大大的泰迪熊玩偶睡着了，剩下他一邊開車，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柳煙聊閒天。
柳煙說了兩句從網上看來禾雀花的樣子後，便聽他說了半天禾花雀的各種吃
法，覺得真是大煞風景。心不在焉的望着車窗外飛逝的景物，突然問道：“你們這些妖怪爲什麼喜歡變成人類的樣子，混跡在人類世界裡呢？”這個問題好複雜，陶烏想了好半天，才理出個大概的頭緒，決定趁着還有大半個鐘頭的車程，來給她普及一下妖怪的常識和習性。
“妖怪的世界與人類的世界不在一處。嗯，打個比方，就有點像是人類那些科幻小說裡所說平行空間，雖然不太貼切，不過先將就着吧。”陶烏順手把車裡的音樂關掉，這是一個嚴肅的話題，“你不是看過《山海經》嗎？你覺得按着那上面的描述，那麼多神神叨叨的國家，可能出現在同一個世界裡嗎？”
“聽你這麼一說，好象還真是。”柳煙回想了一下書裡的那些描述，她一向當那書是古人對於這個世界巨大未知的憑空想象，“那人類根本就沒什麼太大的法力，是怎麼去到妖怪的世界的呢？”
“最初的時候，不同的世界就像是一棟大樓裡的不同房間，不管是妖怪、還是人類，都可以任意穿行。不過人類確實太脆弱了，做爲生物，他們面對的威脅太多、太大。那時的人類世界，簡直就是妖怪們的自助餐廳，只要餓了，張嘴就能填飽肚子。”陶烏舔了舔嘴脣，不禁想起了久遠的過去，那時纔是他最無憂遠慮的一段生活。
“不過人類很聰明，他們中的少數，心眼特別多，他們發現這個世界的某些規則，也就是後來術士們所說的‘道’，然後便摸索出一些適合人類提升自己能力的方法，比如練氣、煉丹、煉法器，總之就是各種各樣和妖怪們對抗的能力。”陶烏繼續說道，弱肉強食的確是最基本的規則，不過再脆弱的生物，也會進化。
“再後來，有些人類越來越強大，他們的能力甚至可以與最強大的妖獸比肩。”陶烏頓了頓，他想起了那個叫空沁的道士，讓他遭遇了這輩子最大的挫折，“如果這些人類齊心協力，也許妖怪們早就被打包趕出這個世界了。可惜人類的慾望太多，有的想做神仙、有的想做帝王，所以妖怪們就找到了空子。他們有些與人類達成協議，比如我以前說，剛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黃帝和蚩尤還在打架。不管是黃帝還是蚩尤，他們都藉助了妖怪的力量來攻擊對方，而他們給妖怪的承諾，就是在紛爭結束後，可以得到永世的供奉。”
陶烏一口氣說完一大堆，讓柳煙替他擰開瓶礦泉水，一仰頭喝了個底朝天，咂咂嘴才又接着剛剛話題，“很多妖怪覺得與其自己獰獵，倒不如等着人類定時提供食物來得逍遙，所以也就有了與人類‘和平共處’的虛假表象。人類有兩個最大的特質，聰明和想象力，哪怕他們不能透徹的理解這個世界，和與他們完全不一樣的妖怪，但可以運用想象力，把一切合理化。反正你們現在看到的、聽到的所謂傳說，就是這麼回事。”
“那爲什麼妖怪還是要變成人類的樣子呢？”柳煙覺得陶烏說了這麼大一堆前情
提要，與自己關心的問題還是一邊不沾邊。“你着什麼急啊，聽我慢慢說唄。”陶烏笑了笑，這些日子她越來越不像最初那樣冷漠了，愈發有人味兒了，“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世界被‘隔離’起來，就是其他空間的妖怪不能再輕易到這裡，而留在這裡的妖怪，也很難離開了。”
陶烏輕輕叩了叩方向盤，“就像我們現在這樣，既不能跳下車去，也不可能有誰能上來。所以最後沒辦法了，大家都要活下去，人類也不是原來那麼好欺負了。不同物種便達成了一種默契，遵照這個世界的規則，把自己扮成普通人類先隱藏起來，等到能力足夠、或者世界的邊緣出現裂痕的時候，伺機離開。”
“聽起來，你們好象也挺倒黴的。”柳煙側過頭，認真的打量了一番正專心開車的陶烏，“有種可憐的流浪動物的感覺。你說，我收容了你和喵仔，是不是也算‘動物保護’？”“咳咳！”陶烏被她的話嗆了一下，怎麼什麼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就那麼悲催了呢？忍不住微微一揮手，打斷她的話，“求求你不要把我和小貓崽子相提並論好嗎？”
“行行行。”聽老妖怪講故事是件挺好玩的事，反正旅途這麼無聊，柳煙也懶得跟他繼續擡槓了，“你接着說吧。”“人類不是有名言嗎，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所以妖怪們在嘗試過各種隱匿形跡的方式後，終於發現變成人類，纔是最好的辦法。除了小貓崽子這種下等又幼小的小怪物，變幻外形，對我們妖獸而言，簡直就比吃飯還簡單。”
“原來是這樣。”柳煙聽完點了點頭，沒想到這個世界還有這麼一段前情提要，倒真是相當出乎意料啊，“那你們還想不想回自己的世界呢？”
“有的想，有的也無所謂。”陶烏聳聳肩，俗話說一樣米養百樣人，這個道理放到妖怪族羣裡也是通用的，“我就無所謂，哪兒吃不是吃？而且在這裡呆得久了，也習慣了。”“我還以爲你那麼念念不忘自己失去的能力，是爲了有朝一日要回鄉下。”柳煙不自覺用了一個嶺南地區的俚語，在粵語裡，鄉下等同於故鄉。不過這個詞在陶烏聽來，完全就是在嘲笑他。
他很不樂意的反駁道：“什麼鄉下！我原來的那個世界一點也不比這裡差！至少空氣沒有這麼污濁，我們不像人類，需要依仗各種外力還保證自己的優沃生活，也不會對自然失去最起碼的敬畏之心！”
不過這話纔剛說出口，他就閉嘴了，自己現在不正開着人類“毫無敬畏之心”的發明麼。他做了個短暫的自我檢討，他現在是個半調子妖獸，空有饕餮的聲亮名頭，實際卻廢柴一個。
柳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破天荒的安慰道：“人生在世數十年，尚且還有不慎踩到狗屎的時候，何況是你們這種活了幾千年的老妖怪。現在吃吃喝喝玩玩樂樂的日子，難道不好嗎。”陶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這勉強也算是話糙理不糙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