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前行了沒多遠，穿過一個嶄新大氣的石牌坊，便離開了公路駛進了明顯沒有規劃過的村子。‘龍潭’是刻在牌坊當中的字，也是這個村的名字。蘇河突然想起，在剛纔來的路上，一晃眼看到過一個路標，寫着，“瀛州。”兩個字。這樣的地名，再配上包圍着村子的大片林木，實在是有些太玄幻了。
司機對村子裡的路況基本上是一頭霧水，不得不放緩車速，時不時就要問一下路過的村民，舊祠堂要怎麼去。曲裡拐彎轉了好幾個窄巷，總算是穿過村子，來到了一個看起來很頹敗的院落外。落外是顆巨大的細葉榕，層層疊疊、密密實實的枝葉將陽光完全遮避了，使這裡顯得特別陰鬱。
蘇河遞了張百元大鈔給司機，說了句不用找錢，便徑直下了車。此時杜仲大約是聽到了院外的動靜，已經從旁邊的一扇小木門裡迎了出來。他喚了蘇河一聲，又招了招手，示意她從那裡進去。
年深歲久的院子裡有股不甚清晰的黴味兒，不過很淡，蘇河看了眼四周的牆角，積長着厚厚的一層暗綠色青苔，應該就是黴味的源頭了。杜仲帶着她幾步走到院子正門後的影壁前停下，指了指上面用粉筆畫出來的陣符。
蘇河把手裡的紙袋子遞給了杜仲，自己則湊近影壁認真打量起來。嚴格來說，這個圖案與其稱之爲陣符，還不如直接叫陣法來得確切。影壁是四米長、兩米高的長方形，而這個用粉筆畫成的圖案，幾乎佔滿了整個壁面。杜仲接着還告訴她，旁邊的屋子裡還有幾個類似的。
最外面是橢圓形的圈，框着長方形的繁雜紋樣，就是像把一張術士們常用的符篆圈在其中。然而，長方形紋樣又不同於蘇河見過的符篆，如杜仲所說，如果這是符篆，那麼也是張沒有符膽的廢品，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在外層的圓圈上，又穿連着上下左右四個拳頭大小的正圓形，其中圖案就是煉金術士們常用的元素符號。
“要不，你把天陽石摘掉，然後看看這個陣法會不會生出什麼變化來？”杜仲說得很認真，他實驗過好幾次了，這個陣法對人類沒有影響。儘管他帶了文皌來這裡，但不想用她來嘗試，畢竟上一次在泉源洞天，文皌險些被天雷劈死的陰影太深重了。
蘇河對他的建議沒有異議，當下就站到影壁前三米的位置，舒展了一下雙臂，跟着把頸項上的那條墜着天陽石的項鍊取下來扔給杜仲接着。小心的觀察了十幾秒，那個陣法依舊沒有變化，她擡起右手一個虛劃，一道肉眼可見的紅光彷彿是從她的指尖迸出，急速的擊向影壁。
“喀……”的一聲輕響，影壁表面原本就已經有些斑駁，這一擊之下，又，“撲簌簌。”的落下不少碎裂的牆殼來。但除此之外，仍然是沒有其他異常之處。
“看起來，大概是真的沒什麼用處吧……”蘇河搖了搖頭，有些束手無策了。不過片刻之後，她似乎想起些什麼來，指着圖案的正中問道：“你所說的這個符膽，正確的畫出來，應該是什麼樣子？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這是畫符的人
，沒有意識到的錯誤呢？”
“正確的畫法……”杜仲想了想，不自覺的笑了一下，認爲蘇河的話有些太想當然了，“正確的畫法有成百上千種，難道要一個一個的試嗎？”
“不，我想應該不需要一個一個的試。”蘇河腦子裡靈光一閃，意識到此前給他們講述關於鍊金術的東西的時候，自己忽略了一點，“傳說總有些不盡不實的地方，鍊金術是一種促使物質轉換的障眼法，從將銅塊轉化成黃金，到煉化靈魂獲得永生，你不覺得中間的跨度太大了嗎？”
“沒有覺得啊，丹鼎派的術士，是直接煉製金丹，通過長期的服食，達成靈魂離體、捨棄肉身的目的。如果鍊金術和煉丹術，這兩者的源頭都來自於煉妖術，那麼可能就是因爲各自的理論重點不一樣，所以形成了兩種發展方向。”杜仲的話聽上去很學術，如果不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蘇河會覺得他是在給人授課。
杜仲見蘇河似乎不是太理解自己所說的，便從地上拾起了一顆小石子，用兩根指頭捏着，在她眼前一晃。石子無聲無息的消失了，連渣都沒剩下，“這是術士們追求的終極——虛無。”話音未落，他的手掌又憑空一握，再次攤開時，那顆石子已經變成了銅豆，“這應該就是鍊金師追求的目標，物質的轉換。不過是同一種法門的兩種形式而已。”
“但這就恰恰是我想說的，那種很大的跨度。”蘇河從他手心中拈起已經變成銅豆的石子，翻轉着看了幾眼，“東方的術士對於世界的理解就是虛無，但西方的鍊金士則不同，他們的思維並沒能突破這一點，所以侷限在物質的轉換上。但是他們所追求的永生，從某種意義而言，其實又是相同的，只是他們無法捨棄肉體，所以才更需要尋找物質轉換的辦法，以便能在靈魂得到了永恆之後，製造出可以承載的容器。”
“我好象明白你的意思了……”杜仲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又轉頭去看了眼影壁上的圖案，“你的意思是，有鍊金師希望能通過術士的符篆，來完善他們的陣法？”
“沒錯，鍊金術裡最基本的四種元素是火、水、土、氣，而術士們的力量並不只限於五行，他們將陰陽、四象、八卦融合成了一套非常細緻且系統的基礎理論，所以成就遠高於鍊金師。”蘇河頓了頓，指着影壁中間那個似是而非的符篆，繼續說道：“鍊金術一直不能破空生命的原因，在於他們缺少了一樣重要的東西，賢者之石，或者又叫天石。”
“那是什麼？”杜仲從來沒有研究過鍊金術，所以也無從知道這個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只得向蘇河追問道。
“我不知道。”蘇河遺憾的搖了搖頭，她雖然去探究過鍊金術，但發現那根本就是一種相當不成熟的功法，“似乎連鍊金師也不知道那是什麼玩意兒，但是據說一旦擁有了賢者之石，鍊金術就能轉換任意的物質了。”
“但他們不會認爲術士使用的符篆中的某一種，就是所謂的賢者之石吧？”蘇河的推測聽起來好象很正確，可是杜仲往深裡一
想，又覺得說不過去，“而且，就算真的是這樣，他們爲什麼會盯上這裡呢？況且我師兄都……”
杜仲忽然停住不說了，腦子裡電光火石般閃過了一道光亮，他想起了師兄臨死前自行散去了魂魄，依附在柳煙身上。除了留給他那條咒訣的秘密，還提醒他，一定要當心那個夷人。
那個夷人，雖然不知道名字，但他師兄遺留下來一下神識片段中，有關於那個一看就是外國人長相的殘影。難道那個人是鍊金師嗎？他到底是想從師兄那裡得到什麼呢？難道自己的這個門派，有鍊金術需要用到的、所謂的天石？而最重要的一點，他想到了師父的那本手札裡所記錄的符篆，特別註明了置換和永生。
“你想到什麼了？”蘇河看着神色變了幾次的杜仲，直覺他應該是想到了某些東西。
“我師兄是死在一個外國人手上的，而且他選擇了一種最慘烈的方式來給我留話，對他的死因，並沒有多餘的交待。”杜仲的神情很黯然，他想師兄或許也沒有弄清其中的關鍵，“他最後告訴我的東西，跟鍊金術無關，只是提醒我要當心那個外國人。不過你剛剛說讓我想想把陣法中間的符篆換一下，我就想起我師父留下的幾個符篆，跟這個非常相似，只有符膽略有不同。”
“那這樣就對上了……”蘇河長長的吁了口氣，“雖然這事目前還有很多我們沒弄清楚的細節，但至少大體的輪廓已經有眉目了。一個要尋找賢者之石的鍊金師來到東方，找上了你師兄，但應該沒有立即得到想要的東西。然後追查到了這裡，也許是以爲這裡已經荒廢了，所以並沒有擦掉這個陣法，也有可能他還會再來。而這個鍊金師，跟那個神神秘秘的會所，又有某種聯繫，所以那個會所使用的陣法裡出現了鍊金術的痕跡。你覺得這個推測，是否成立呢？”
“應該是成立的。”杜仲提起蘇河先前交給他的那隻紙袋，沒有立刻打開，“但是這個會所的目的，應該不是單純的要琢磨什麼長生不老。我佔出的那個卦象，顯示他們在圖謀復活某個東西，也許要使之復活，需要很強大的力量，因此就跟鍊金師扯上了關係。”
“你說得對，所以纔會有人來偷我的金鈴。”蘇河微微的笑了起來，迷霧慢慢的消退了，這讓她的心情好了不少，“不見得是他們想對我怎樣，而是希望能從金鈴裡得到些不同於術士和妖獸的力量。所以之前襲擊柳煙的怪物，興許只是倒黴的實驗品。”
“杜仲！”屋子傳來了文皌的聲音，緊跟着一團銀色的影子竄了出來，幾個跳躍到了杜仲的跟前，縱入了他的懷中，歪着頭又瞅了瞅蘇河，呲了呲牙厲聲問道：“你是誰，爲什麼要變成姐姐的樣子？”
“她是蘇河啦，你現在覺得好些了沒有……”杜仲在文皌頭上輕撫了幾下，擡頭看了看已經不早的天色，“走吧，我們先回市區裡去。”
“好了。”文皌放下戒備的神色，自顧自的舔了舔爪子，然後才又對蘇河說道：“你身上怎麼也有霧陵香的氣味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