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着給玄昤斟酒的間隙,她的腦子又飛快的轉了好幾個念頭,待手中的酒壺放回到几上,她已想到了答案,“我雖住在長淵的劍舍裡,卻甚少去看他鑄劍,一來是一竅不通,二來也沒什麼興趣。所以知道的實在有限,只是聽長淵提過一兩句,說白先生送去的鐵英不是凡物,整整花費了一個月的光景,才勉強鑄好。”
玄昤直視着她的眸子,判斷着她話裡的真假,似乎看不出什麼破綻來。他哪裡知道,蘇河所講的,也算不得是謊話,這些話,長淵確實是說過。但她卻隱瞞了自己不但親眼見過那柄短劍,還親手試過。
“好吧。”玄昤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他覺得自己這一趟真是太不順心了,“那個柳煙呢?你跟她也認識吧?”
“幾個月前,我才見她第一面,您覺得我跟她能算熟識?”蘇河掩着嘴笑起來,像是在說一個笑話,她伸出指頭對着店裡虛劃了一道,“您看我這裡的客人,好些都是天天都來的,論起來,我怕是跟他們還要熟些。”
話說到這裡,似乎沒有再進行下去的必要了,玄昤推開面前的酒盞,從鴉片牀上躍下。他撣了撞衣角,朝蘇河略一點頭,轉身便欲離去。
就在他剛剛轉過身去的時候,蘇河看似不經意的說道:“其實,那劍是長淵鑄的,他肯定知道得很清楚……”
蘇河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彷彿是一隻無形的手,拉住了玄昤即將離開的步子。他略一沉吟,一直微蹙的眉頭,竟稍稍舒展了幾分。儘管他已很久沒有離開過青丘,沒有與其他世界的生物打過交道,但他畢竟不是傻子,也活了這麼好幾千年,當下就聽出了蘇河的弦外之意。
“你是要跟我做交易嗎?”玄昤冷冷的問道,非常直接,但他卻在心裡嘆了一聲,自己還是太小看了蘇河,差點真的就以爲她所說的,就是故事的全部了。
蘇河也不再迂迴,點了點頭,“論理,白先生與您之間的事,我們是沒有插手的餘地的。不過嘛,正好我這裡有您想知道的信息,向您討點好處,也不爲過吧?”
玄昤多少年都沒有遇到過,敢於跟他討價還價的人了,聽蘇河這麼一笑,居然忍不住笑了一笑。他頜首道:“不爲過,你想要什麼?”
“煉,妖,術。”蘇河一字一頓的說出了三個字,她的聲音不大,語氣卻異常乾脆,原本還笑意盈盈的眸子裡,透出一抹幽深的光彩。
玄昤心念一轉,就明白了她所指的是什麼,他望着蘇河,臉上的笑容不自覺的擴大了幾分。他忽然覺得,這隻旱魃還真是有點意思,講出那麼長篇的故事,竟然是爲了跟自己做交易的鋪墊。
於是,他又走回到鴉片牀邊坐下,打算繼續往下聽。蘇河的舉動,並沒有激怒他,甚至,他更樂於看到目前這樣的情形。不管怎麼說,他對於這個世界,以及這個世界上的妖怪們,不太瞭解。而且,就算他不懼與他們撕破臉,也不見得就能以強硬的手段,獲得他想要的答案。
蘇河努力的收斂着自己的表情,儘量顯得淡定而悠閒,她沒有把握,是否能與玄昤做成這筆交易。但,這大約是她
這麼多年來,能遇到的最好的機會。讓赤火變回從前的長淵,她願意爲此不計代價。
她擡手一指還在店裡喝酒的客人們,輕聲道:“我這裡還有客,不好往外轟人,您看是暫且再小酌幾杯呢,還是您定個地方,我與赤火晚些再去拜會?”
說完,她頓了頓,留心看着玄昤的表情。見他一時沒有定論,便又繼續說道:“或者,您要不要在我這裡小住幾日?房間倒是有,就是簡陋了些,怕怠慢了您這位貴客……”
住在這裡,玄昤覺得這個主意好象還不錯,他原本沒打算要在這個世界多做停留,只想帶了白鈺兄妹倆回青丘。可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看起來,自己此行不會很順利,先在這地方落腳也是好的。何況,既然蘇河有所求,那麼他至少不用過多的防備,這兩個底細不甚清晰的傢伙。
他答了聲好,然後又環視了一圈店面,一眼就看到二樓有些緊閉的房門。蘇河看他答應在這裡住下了,當即衝他一擺手,做出個,“請。”的手勢,示意他隨自己走。
一邊帶着玄昤上樓,一邊解釋道:“我這酒館,生意說好不好,說壞不壞,二樓倒還有些沒使過的空房。”
說話,她已經將玄昤領到了二樓盡頭的一間屋子外,推開掩着的房門,“吱呀。”一聲輕響,那屋子裡面桌上的黃銅油燈就亮起來了。一簇小火苗,立刻就照亮了整間屋子,並且逸出了與樓下同樣的香氣。
屋子裡的擺設,透出些許的古意,同樣一張鴉片牀,數道青紗幔帳從天花垂下。
玄昤進屋後,先是徑直走到窗邊,推開雕花的格子窗,再一揮手,掌風掃過,那油燈的火苗跳了兩下,便熄滅了。月光撒進屋來,帶了點輕風,很快就把那點香氣給吹散了。
“把那燈拿走,我不喜歡。”玄昤轉頭對蘇河說,揹着月光的臉上一片陰影,看不出喜樂。
蘇河也不含糊,伸手端起油燈,“那請您暫且歇歇,回頭客人散了,我再上來……”
纔剛剛安頓好玄昤,蘇河就聽到了院子裡傳來一把洪亮的聲音,喊的是她的名字,禁不住愣了一愣。這世上,什麼都缺,偏偏就是不缺湊巧的事。
她快步走到院子裡,就看到陶烏一手拉了柳煙,另一手捏着臉皮扮出鬼臉,像是在跟藏在枝椏間的赤火打招呼。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來的都是貴客……”蘇河笑着迎到他們跟前,開口就是生意人的圓滑。
“我今天突然有點想喝酒,就到你這裡來了。”柳煙看向蘇河,有些日子沒見着她了,自從上次撞上了活死人後,便沒有再跟她碰過面。
“還有別人來嗎?”陶烏聽出蘇河話裡有話,忙不迭的問道,在他想來,能被蘇河稱之爲貴客的,應該是白鈺無疑了。纔剛剛填飽的肚子,忽然又癟了下去,趕緊吞了口口水,“是肉包子嗎,那就別在這裡瞎耽誤工夫了,快進去!”
也不等蘇河這個主人往裡引,他拽着柳煙腳下生風般衝進了店內。可是,環顧了一圈,也沒看到有白鈺的影子。他還沒來得及泄氣,就吃了一驚,把目光轉回到樓梯
口,竟然看到了那個陰沉沉的玄昤。
“你說的貴客就是他?”陶烏不客氣的指着玄昤,問跟在自己身後的蘇河,還不自覺的從鼻子裡哼出聲來。
“他是白先生的故交,難道不是貴客嗎?”蘇河反問道,扮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來。
玄昤也沒有想到,會在蘇河這裡看到柳煙,連帶的,他又想起在山林舊宅裡,柳煙對他毫不留情的攻擊。他朝柳煙的身後望去,白鈺並沒有與他們一起來。
“他,是誰?”柳煙順着陶烏的視線,也看向玄昤,那一身黑色衣衫有些冷硬。可是,自己是不是曾經在哪裡見過這人,怎麼有種微妙的熟悉感?對了,蘇河說他是白鈺的故交,難道也是妖怪?
蘇河眼睛一轉,覺察到這三個之間的氣場有點古怪,而且已經引來了幾個客人的側目。她打了個哈哈,不動聲色的輕扯了一下陶烏的衣角,“你們都是我的貴客,不如到樓上小坐。”
陶烏其實是不想跟玄昤有什麼交集,他跟玄昤交過手,又聽了白鈺說的故事,覺得若是與那傢伙坐到一處,保不齊一言不合就會動手。而且,最要命的是,他不知道玄昤會不會給柳煙講些什麼往事,萬一把柳煙給刺激到了,興許連這酒館都會被拆掉。
但柳煙卻渾然不知他心裡的小算盤,她本來就喜歡清靜,聽說樓上有房間,便跟了蘇河去。陶烏沒理由阻攔她,只得瞪了玄昤一眼,也不知道他是否能理解自己目光的意思。
“您先請……”蘇河走到樓梯口,讓玄昤走在前面,然後又對問柳煙道:“這位貴客現下在我這裡小住,你不介意與他一起喝酒吧?”
她這問話聽得陶烏直皺眉頭,好想代替柳煙回道一句介意,可是知道自己如果這麼說了,柳煙定然是要問個所以然的。無奈之下,只好悶聲不語的跟了在她們的身後,想着是不是該通知一下白鈺,眼下這個棘手的情形。
可惜,就這麼上樓的幾步路,也容不得他細細的想定主意,眼看着柳煙進了屋,他也只能跟上去。
他們進的,就是先前蘇河安置玄昤的那間屋子,沒有了油燈,那點薄薄的月光,清淡得可憐。玄昤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一個拳頭大小的圓球,一鬆手就飄到了屋子正當中,彷彿是有生命一般,緩慢的轉動着。柔和的瑩白光華傾泄落地,襯着青紗帳幔竟有了些仙氣。
“這是夜明珠?這麼大個兒……”柳煙疑惑道,她這輩子還沒親眼見過活的夜明珠,不禁好奇起來。
“不,這只是熒月石。”玄昤很自然的替柳煙拉開桌邊的椅子,請她坐下,然後繼續說道:“並不是什麼稀罕的物件,你若是喜歡,便送予你吧。”
柳煙聞言一呆,心想,這人是什麼來歷,出手竟然如此大方。不過又一想,若他真是妖怪,幹出這種事也不算奇怪,反正他們手裡的古怪玩意兒多了去了。
不過,她還沒搭腔,跟進來的陶烏就把玄昤的話給堵上了,“大小姐不喜歡這些身外之物的,再說了,這東西也值不了什麼,白鈺那裡更好的玉也有,只要大小姐開口,啥東西弄不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