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唐媽媽對夏湘的忌憚,想想平日裡的傳言,四喜拍拍小襖,深深吸了口氣,似下定了決心似的,帶着夏湘朝姝姐兒房間去了。
然走到門口,夏湘忽然停下腳步,轉而望向趙姨娘處:“回來些日子了,也沒正經瞧瞧趙姨娘,我先去趙姨娘房裡走一趟,過會兒再來找姝姐兒。”
四喜沒說什麼,依着夏湘的話又帶着夏湘去趙姨娘處。
走到半路,從橫裡忽然躥出個人來,險些撞到夏湘身上。夏湘驀地一閃,一隻手本能按在了手臂隱藏的機關弩處。
等眼前人站定,發現竟是杜鵑。
衣衫不整的杜鵑。
真是冤家路窄。夏湘苦笑搖搖頭,可目光掃過杜鵑的衣裳和神色,微微一怔,目光越過杜鵑,往她出來的那屋子裡瞧了眼。
“呦,這不是大小姐嗎?”杜鵑不知死活,明明臉上寫着慌張,卻強作鎮定,是故話語裡的陰陽怪氣較之平日又多了幾分尖銳。
若不是此時被撞見,杜鵑便是對夏湘沒什麼好臉色,也斷不會如此刻意地嘲諷。
慌則亂。
“杜鵑吶,”夏湘似笑非笑地望向杜鵑,可一開口,話語卻冷得很:“你頭髮有些亂,衣裳……也有些亂。這青天白日的,你難不成剛起牀?”
真是好大膽,夏湘暗自冷哼,這是白日宣yin?
“大小姐操心的事兒還真多,我方纔收拾屋子,頭髮……亂……亂點兒有什麼了不得的,大小姐還真是有心。”杜鵑翻個白眼兒,臉色卻越發蒼白。
夏湘垂頭一笑。再擡頭間,卻是不容辯駁:“倒要瞧瞧這屋子您收拾的如何了。”
說着,夏湘就要強行往屋裡走,卻被杜鵑一把攔住。
瞧着杜鵑母雞護雛的樣子,夏湘更加確定這其中有貓膩了。她冷眼盯住杜鵑,雙眼分外明亮:“罷了,大不了我站在這裡不走就是了。過會兒引來一羣人。也好。”
話一落地,就聽到一聲男人的咳嗽聲從屋子裡傳出。
“杜鵑?不是讓你去打桶水來,怎麼還不去?好吃懶做的小蹄子。收拾屋子也能把傢俱弄壞了,你倒是精得很,知道我有這好手藝,能幫你修……”說了一大堆廢話。大管家終於從屋子裡出來了,衣冠楚楚。人模狗樣兒,還裝出一副驚訝的模樣兒:“呀?是大小姐啊?老奴見過大小姐,給大小姐請安了。”
夏湘沒說話,目光從杜鵑身上掃過。落到大管家身上,又從大管家身上掃過,落回到杜鵑身上。
被夏湘看的毛了。大管家又開始喋喋不休地解釋,他是來幫杜鵑修桌子腿兒的。
一個丫鬟。能讓大管家親自來給她修桌子,這事兒本身就漏洞百出,不足爲信,說不過去。可如今被人堵在門口兒,也沒有更好的說辭了。
夏湘瞧了半晌,最後冷冷說道:“你這衣裳……倒是規整,頭髮……也整齊。跟杜鵑大不同呢……”
杜鵑臉上燒着了似的熱。
四喜皺了皺眉,對夏湘說道:“咱們得快着點兒,不然姨奶奶要午睡了。”
杜鵑望向四喜的目光有些複雜,一絲感激十分微弱,大多是猜忌和懷疑。四喜見夏湘扭頭就走,頓了頓,轉身對杜鵑輕輕吐出四個字:“好自爲之。”
夏湘不願在此處過多糾纏,既然四喜開口幫杜鵑結尾,夏湘也懶得追究。
更何況,此事被自己撞見了,將來若杜鵑在生出什麼幺蛾子,她也有話兒可以敲打她,順便嚇唬嚇唬她,恐怕她再也不敢對夏湘大呼小喝了。
夏湘徑直去了趙姨娘處。
四喜急急追來,沒想到夏湘走的這樣快,她跟的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大小姐,容奴婢去通傳一聲兒。”四喜喘着粗氣,小心翼翼說了這麼一句,夏湘的腳步便一頓,站在了距離門口幾步的地方。
“原也是讓你先去知會一聲兒的……”夏湘沒想過這樣大搖大擺就進去,可如今她脾氣有些讓人捉摸不透,似有些喜怒無常,細細打量,卻只能看出她神色裹着一層冷漠。所以,四喜拿不住夏湘會不會就這樣闖進去。
聽夏湘這樣說,見夏湘停下腳步,四喜立馬笑了,同時臉上浮現一絲赧色,直言不諱道:“奴婢小氣了,誤會了大小姐,大小姐莫要掛在心上纔好。”
夏湘點頭,露出一絲笑意來:“快進去罷。”
片刻的功夫,四喜便從房間出來,對夏湘說道:“大小姐,跟奴婢進來罷。”
夏湘看了芸香一眼:“你留在這兒,陪你四喜姐說會兒話,我去給趙姨娘請安,過會兒就出來。”
芸香點了點頭,四喜聞聲知雅,拉着芸香笑道:“走,我房裡有些新炒的瓜子,妹妹跟我去嚐嚐。”
繞過梅蘭紋屏風,夏湘看到趙姨娘正倚坐在紅木椅上,似不在意地品着茶,透過半開的窗子,望向窗外的天空。
可夏湘是什麼眼色?只簡單掃了一眼,便瞧出了趙姨娘的裝模作樣。
不然,她捏着茶杯的手爲何那般用力,指骨都隱隱發白了,偶爾還有些微顫抖。爲何她望着天空的目光遊移不定?
“趙姨娘,湘兒給您請安了,問趙姨娘好。”夏湘福了福,大大方方朝趙姨娘走去。
趙姨娘沒想到夏湘這樣坦坦蕩蕩朝她去了,也沒想到夏湘話語間沒什麼敵意,似在示好一般。她心裡有些忐忑,原本以爲夏湘又要來大鬧一場,或者如今得勢要來威脅恐嚇一番,甚至,羞辱自己幾句,打壓自己。
若真是這般,她倒不怕,畢竟早有所料。怕就怕夏湘如今這笑面虎的模樣兒,明明是頭小獅子,偏要裝成小綿羊。趙姨娘可不大相信,她夏湘能忘了當年的罅隙和仇怨。
而夏湘,雖沒忘,卻也懶得跟她計較。這一切,還是因趙姨娘生了兩個好孩子,明哥兒是老太爺的心頭肉,姝姐兒對夏湘有些姐妹情誼。
所以,要對付趙姨娘,夏湘倒是不可憐她,只是……不願因爲趙姨娘,生分了明哥兒和姝姐兒。
“趙姨娘這幾年可還好?”夏湘倒是大方,徑直坐到趙姨娘對面,堂堂正正與趙姨娘扯起家常來。
“還……還成。”趙姨娘愈加狐疑了。
她的心思夏湘自然清楚,便也不願跟她打太極,開門見山道:“今兒來是要問問趙姨娘,日後可還要跟我做對?”
似一條盤着身子好似睡着的毒蛇,忽然吐出信子。
夏湘雙眼一眯,將戴言的陰冷模樣學了個十足十,其中還裹着她獨有的一絲諧謔。讓人見了心頭生寒,似再生不出反抗之心。更何況,對面這女人也沒什麼力量來反抗。
如今看來,趙姨娘與夏湘可倚仗的勢力相差實在懸殊。
趙姨娘的父親擢升四品大約就到了盡頭。可即便是四品官員,如今也莫敢爲難夏湘。即便是京都中的皇親貴胄,也不敢觸夏湘的眉頭。別說皇帝對夏湘的態度如何,畢竟帝王心術讓人捉摸不透,單說夏湘成了杜蒼的徒弟,那放眼望去,整個大晏怕也沒幾個人敢與夏湘爲敵。
因着杜老的存在,與夏湘爲敵就要隨時做好被人取走性命的準備。
“瞧……瞧你這話說的,我什麼時候兒跟你做對了?你這……這話可不能亂說,沒得冤枉了我。”趙姨娘有些心驚膽戰,一個念頭驀地浮上心頭:夏湘是小妖怪。
在夏湘裝瘋賣傻去田莊那會兒,趙姨娘就“知道”,夏湘是個小妖怪,果不其然,如今過去這麼些年,小妖怪快長成了大妖怪。不然,哪有十四歲的姑娘,竟能露出那樣兒的眼神兒,說出那樣兒的話兒?
夏湘似笑非笑,目光卻不離趙姨娘的眼睛,讓趙姨娘連忙側過頭,避過夏湘的眼神,心中卻如鼓擂。
“如今,您也沒得選擇,”夏湘抿嘴一笑,拎起桌上的粉彩茶壺,給自己斟了杯茶,徐徐說道:“今兒來見您,有兩件事。一件是,奉勸你日後別再藏着坑害我的隱晦心思,沒用!”
趙姨娘似要反駁,夏湘略一擡眼,趙姨娘竟生生兒將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她不是個會忍氣吞聲的人,只是……面前這小妮子的氣勢有些太壓人,且夏湘的變化讓她有些震驚,故而措手不及。
夏湘見趙姨娘不說話了,又繼續說道:“第二件,是想告訴你,做母親要有做母親的樣子,別沒來由將好孩子教成你這模樣兒。”
雖說姝姐兒還算有些情義,可那跋扈性子,遇事魯莽衝動,爲了虛榮攀比一度迷失本性,一錯再錯,不能說跟她母親的影響沒有關係。
至於明哥兒,若能常跟在祖父跟前,那是最好。
“大小姐!”趙姨娘驀地站起身,臉色有些難看:“這叫什麼話?”
夏湘蹙眉,知道方纔那話對趙姨娘來說,可謂若一根針刺在了心頭,讓她難過得緊。所以,打個巴掌給個甜棗,夏湘擡頭,不冷不熱說道:“夏姝會嫁到杜府,做杜二爺的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