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路,張寶成悠悠醒來,取出堵嘴布巾,問一下方向,見是羣山中。他兇光畢露,狠狠地道:“尋找咱們的人馬,上山當強盜去!”
臨崖大松樹下,劉義舉對着遠處不住的看。
“你在看什麼?”張寶成奇怪地問。劉義舉用力的看,纔看到一抹似是而非的旗幟:“像是有人趁火打劫。”
也就不看了:“走吧。”
……。
蕭護在城裡住三天,還擊各家郡王藏頭蓋臉的趁火打劫。餘明亮處半夜遇襲,抓住一個人,有人指證他是韓憲王手下叫姚華,六品將官。姚華死不承認,說自己是強盜。餘明亮拿他當強盜打了一頓,準備解送入京。
姚興獻和伍思德處也遇襲,是附近南安王和文昌王處的縣官。兩個人惱了,一合計,各帶三百人扮成強盜混入城,燒了縣衙,得意而回。傳開來,全軍效仿,遇到有人來襲,就還樣的裝強盜襲擊回去。
蕭護光看信,就覺得可樂。
臨走的前一天,他親手給慧娘梳頭。
一張四鸞菱花鏡,照出慧娘面容。大帥蕭護在他身後,拿一把梳子,慢慢給十三理着頭髮。
半邊長髮如雲,半邊狗啃般長短不一,是那夜十三不顧自己護夫君時箭射的。十三哭喪着臉:“好難看。”蕭護耐心地再給她重挽在側邊,用長髮那邊蓋住短髮這邊,柔聲笑問:“這樣好不好?”
鏡中的十三扁嘴,泫然欲泣:“不好。”還是像哪一家的狗啃過的。她轉身撲到夫君懷中,開始假泣:“我不要活了。”蕭護輕笑出聲,這丫頭愛惜自己容貌,可以從軍中見她的時候追溯起。
大帥輕哄着:“別急別急,我再給你梳一遍。”用梳子再理過,也不讓十三轉身,捧起小菱花放她面前,哄她:“這就好看了,十三怎麼着都是好看的。”十三撇嘴看鏡中,還是像狗啃的。再說夫君梳頭手藝也不好,十三嫌棄:“你不會梳頭。”
“是是,”當丈夫的裝出來滿面惶恐,捧起一掬小心:“都是爲夫的不是,夫人,你再不要生氣了,頭髮長起來很快,再說夫君我喜歡你從頭到腳,不僅僅是愛你青絲。”慧娘嘟起嘴:“可是別人,別人會笑話我的。”
蕭護微笑:“哪些人?”慧娘扭捏半天,才說出來一句:“狐狸精們。”蕭護又笑起來,百梳也梳不好,索性不梳,把梳子放下,把十三摟懷裡,手指輕輕順着她的髮絲,輕輕道:“縱有千年狐狸精又能如何?我只疼我的十三。”
要哄慧娘喜歡,就搜尋着話出來說。沒說,大帥自己先笑:“我初見你時,又黑又瘦臉上沒肉,我也很喜歡你呢。”十三在他懷裡骨嘟嘴不說話。
“後來穿上我衣服,多神氣,哈,我當時想,活脫脫就是我的人,才這麼神氣。”蕭護擰擰慧娘小噘嘴。
慧娘頭扭一邊,沒看人家正撒嬌呢,不許擰也不許捏。
蕭護笑吟吟:“好了,不許再計較,你呀,不管怎麼樣,也是我神氣的十三。”慧娘這才喜歡,撲一撲夫君懷抱,嬌聲道:“我頭髮長出來以前,大帥不許見狐狸精們。”
任夫人死去,喬夫人還家,可還是有夫人們的。
蕭護一口答應,又討情分:“就是十三不許不喜歡。”慧娘嬌聲應了,夫妻共同攜手看地上月影子。
小丫頭六麼,躡手躡腳從門外走過,攪碎一地花影。
蕭護和慧娘莞爾輕笑,沒有喚她。
這是喬家的正房,喬大人讓出來給大帥夫妻。隔壁,住的是養傷的蕭規。蕭西蕭北也有傷,可小鬼卻第二天發熱,丫頭們全一天看他幾回。
房中已有一個,小丫頭留春在。蕭墨對着眼紅:“怎麼沒有人侍候我?”留春在打扇,六麼衣底下出一個果子:“小鬼,我給你留的。”
簾外,月朦朧。
悄然走來喬夫人,站在夜風地裡對着上房癡癡的看。蕭護就推慧娘:“找你的。”慧娘嫣然,這幾天裡喬大人感謝,喬夫人感謝,喬夫人不時來動問,臨睡前也要和夫人說幾句。
她走房門,光影子把她凌亂沒扎的髮絲飛起,還是秀麗的十三。
喬夫人亮了眸子,走來輕輕拜下:“夫人。”慧娘以爲她又要說家長裡短,不想喬夫人仰面懇求:“老爺纔好,又成日貪歡,請夫人教我。”
慧娘飛快對房中看看,要讓夫君聽到,他會天天取笑。忙和喬夫人走到花蔭後,低低動問:“喬大人怎麼了?”
“夫人,大帥對你專房專寵,我十分羨慕,我家老爺……”喬夫人難過的垂頭。慧娘也爲她難過,這是個爲了自己丈夫不惜名節的女子,慧娘知道以後,對喬夫人也有佩服。
換成十三,會掄刀血戰,說到不惜名節上,十三還是要考慮考慮。
握起喬夫人的手,感受到她指尖冰涼。慧娘舌尖上有一句尷尬的話吐不出來,只怕心中沒有你。要是有喬夫人在心上,如夫君對自己一般,喬大人還怎麼能傷她?
面對喬夫人希冀明亮的眼神,可比夜星明亮。慧娘微張小嘴兒,還是說不出來。
蕭護在房中輕喚:“幾時回來?”喬夫人先慌亂了,匆匆行一禮,飛快離開。青苔地上,只見她凌亂的腳印。
慧娘也就紅着臉進來,這一會兒還有自知之明。
自己有何德何能讓夫君眷戀深情,不過是一有婚約,二則當丈夫的是個專心人。蕭護並沒有取笑,讓慧娘睡下來不要再想頭髮,夫妻很快入睡。
……
京裡接到大捷,是慌亂不已。這打破許多人的全盤計劃,讓他們驚訝又措手不及。
寧江侯眯起眼睛吃驚,他還是一心爲孫珉策劃,可大帥蕭護在他心中越來越出彩。這個年青人,竟然打得這麼快?
金虎軍,一多半兒在關外袁樸同手裡。袁樸同收伏他們,不讓他們策應張寶成很下一番功夫。後來蕭護派人助他,雖然大家不和,也挾制住沒有亂跑人。
張寶成手中,只有五萬人,再加上他沿途招兵的亂民,亂蓬蓬號稱二十萬。有些,是強盜土匪。
兵力大於蕭護。
而蕭大帥出馬,不到半個月結束戰役。
寧江侯喃喃:“此人不可小看,此人不可忽視。”
大成長公主,則是受到驚嚇。她盼着蕭護勝,又怕他早回京。蕭護回京,一定追究十六公主的事。而長公主,還沒有尋機會和大帥修復關係,就收到大帥明天回京的信。
窗外花發,大而斑彩。長公主嘆氣揪下一朵子下來,自語道:“只能憑他處置不成?”
一夜沒睡好,第二天起來,早早去城外十里長亭等候,見寧江侯張閣老樑源吉等百官全到。長公主有句話不敢說,這像是慶御駕親征似的。
今天真是好天氣,纔是五月,遍地紅花黃?色紫花。失路收復,錢糧不日就要到來,百官們興奮的交頭接耳,再對蕭護有意見的人,也在這好天氣中好心情,對蕭大帥多出來感激。
他要是打上半年一年,京裡就可以餓死人。
不時有人打前戰來報信:“大帥離此一百里!”
“大帥到五十里長亭,接百姓敬酒!”
最後一次報的,讓人人變色。
着深色盔甲的京都護衛中的精英滾鞍跪下:“報!大帥轉去忠勇碑林祭奠!”
大成長公主低低驚呼一聲,手中水紅色繡桃花帕子掩住口,身子搖搖欲墜,側在兒子手上。程侯爺,也是面上一紅,不自在起來。
寧江侯有一時面如鍋底,由黑轉青轉紅再轉黑,如是好幾回,他才深深地吸一口氣。
張閣老,是吃驚後,微微而笑。樑源吉對百官們嗤之以鼻,而百官們則是嗡嗡作響,沒有一個人面上不是擔驚受怕。
終於有一個人走出來,是正直的大理寺卿。以官位和資格來說,是寧江侯爲尊。以尊貴來說,是大成長公主。
大理寺卿走到長公主面前,輕輕一揖,朗朗道:“請公主率領我們,一同前往祭奠纔是。”長公主幾乎快暈過去,吃吃的道:“我,我去?”
大家的眼睛全盯住她,長公主天生的皇家尊嚴,還不能就暈,雖然看她樣子恨不能暈過去算了。
寧江侯嘆氣爲她解圍,輕輕一句:“我們……去吧。”
百官們都鬆口氣,齊聲誦道:“我們去吧。”出城來坐的都車轎,當下上車入轎,一羣各懷心思的人往忠勇碑林去。
都猜得到大帥蕭護的心思。
前兩個月裡,不少人拿捏蕭護,一定要讓封氏還是欽犯。而大帥大捷回來,再次悍然先拜忠勇碑林。他可以說他祭奠的是死去的將士們,可那裡埋的還有封大人夫妻,這是不爭的事實。
大帥今天又還擊一次!
讓你們給老子定欽犯,偏拜他們!
樑源吉得了意,蕭護盛,就是他平江侯昌盛。他才入御史臺,肯定有風言風語,不是對老孫氏表白表白孝心就能壓得住。
平江侯窩了一肚子氣,今天可以發泄發泄。他手中有白帕子,往手臂上一紮,算權白花,就大搖大擺走在隊伍中。
受他感染,一些和大帥好的人,也取出帕子扎手臂上。一些準備討好大帥的人,也這樣做了。大成長公主和寧江侯目瞠口呆,不能制止,也無法制止,幹看着半天,難堪的對視一眼,還要老夫(本宮)披麻不成?
這真是往人臉上打,還嫌打得不羞恥。
春晚夏初的花香中,一行臂扎白布的人行走着。浩浩蕩蕩的,好似集體去上墳。到了山腳下,他們又是一驚!
山下齊整整的幾個方形大陣,全腰間裹素。那一抹子白布在風中,肅殺,靜默,彷彿在訴說那一段冤枉的歲月。
寧江侯閉一閉眼,快要窒息。他忍無可忍,抽出自己的裡衣,他沒有白帕子,也不顧大成長公主在轎子裡,他這算是失儀。用力一撕,撕去一段裡衣,胡亂紮在手臂上。
長公主往後一倒,摔在轎裡。有人請她下轎時,才艱難地道:“有沒有白布?”公主袖子裡也全是帶顏色的帕子。
幸好程業康有,送一個給母親紮好。長公主出轎,茫然對着都有白布的一干子人,不知道這天和地怎麼了?
暖風,不再嫵媚,倒如北風般刀寒如割。
守在山下的小將軍餘明亮滿意了,上前來行個禮,不管起站,身上盔甲啪啪作響,彷彿在說這一回的大捷何等榮耀。
“見過長公主,見過大人們。大帥說,清明未能掃墓,因此來盡孝心。聽說公主和大人們都過來,大帥惶恐不安,請末將代爲叩辭!”
長公主氣得快哭出來。
你大捷歸來,難道不知道別人要接你?你中途拐到這裡,分明是以大捷要挾,我們來了,你又惶恐不安。
還沒有道理可講?
此時長公主倒想求一個道理了。她忘了她在封家的案子中,做的手腳。
寧江侯在心裡鄙夷,女人。上前來應付:“大帥爲國爲民,才致清明不能掃墓。我輩京中忙碌,竟也沒有代掃。今天,權當賠禮吧。請將軍帶路,我們上去。”
餘明亮聽着還行,就帶他們上山。山路,走苦了大成長公主。她有心讓轎子同行,可看別人全毀裝痛哭,她怎麼能在這一行傷心的人中,夾上一個翠羽有鳳的彩轎。
好似迎親的和辦喪事的捲到一處去了。
她只能走,漸漸的,落下在中間,再慢慢的,落到最後。寧江侯等人,就停下來等着她。今天掃墓,是公主你爲首,你可不能落後面。
好容易上山來,長公主妝容狼狽,全是汗水,氣又喘着,好似不見水的魚。寧江侯張閣老上了年紀,早扶着腰溜了鞋。樑源吉一手一個扶着他們。後面的百官,也是汗流浹背,各有狼狽。
用目一看,大家又震了一下!
山上,一排排墓碑林立,一株株青松伴隨。鬆間墓前,盡皆是白紙錢和香燭,沒少一個,就看上去很是壯觀。
闊加一個多月的大帥,一身黑衣,把他挺拔的好身材顯露無遺。他面有淚痕,是爲死去的岳父母,也是爲死難的兄弟們。
面色,是肅然而有殺氣的,是回想到戰場血泊,生離死別。
他對長公主等人見過禮,親自引到封氏夫妻墓前。大成長公主眼角抽搐,對寧江侯看看,見這個老頭子一眼不看自己,還真的從別人手中接過三炷香,正在點燃。長公主心中難堪羞恥,把先帝唸了好幾遍,才接過兒子遞來的香。
蕭家的人全在這裡,早早的就準備好祭奠東西。可見大帥這主意,是早就有的。
十一公主身披麻衣,跪在慧娘身後。妯娌們一身白衣,又跪在十一公主身後。慧娘在最前面。馬明武喊:“答禮!”
女眷們叩下頭來,活似這裡做道場。
樑源吉當仁不讓,頭一個跪下來拜過。百官們三三兩兩的來拜,有些是不得不跪,別人都跪了。張閣老寧江侯,只行了三個禮。最後是大成長公主,她糾結矛盾,見別人都散開,只有她和程業康沒拜,壓抑住淚水只能上前,第一禮拜下去,不過是彎彎腰罷了,長公主淚水噴涌。
先帝,你地下有靈,可能看着我一國之公主受這種氣!
她淚流滿面,在別人看來是心中稱讚,長公主竟然這麼多的淚水,自己擠都擠不出來,只能面上肅穆罷了。
“答禮!”
慧娘鄭重地叩頭還禮。她不用擡頭去看這些人面色,她心中充滿了驕傲和自豪。欽犯?你們不也來拜祭!
這一巴掌,是自己打在自己臉上吧。
再有人過來,一一帶着他們走到碑林。面對巋然的碑林,寧江侯也震撼住,隨即噓唏。別人聽看到京中熱鬧繁華,有誰看到這裡死難的人。
拜也拜了,有幾個人來同蕭護商議:“城裡準備給大帥慶捷,您不能一天都呆在這裡。”蕭護也得饒人處且饒人,更知道自己這一巴掌打得他們面上都響,答應下來。喊慧娘:“我們要進城,來辭過岳父母。”
妯娌們簇擁着慧娘起身,與大帥同在墳前拜倒。慧娘哀哀哭泣,大帥沉痛地道:“可憐岳父母死得冤枉,這冤枉自在人心。今天長公主和大人們全來看來,魂靈可以上天矣。十三很是賢惠,請岳父母放心。我們匆忙成親,不能守三年孝期,還請岳父母在天之靈,不要見怪!”
這是大帥一直耿在心頭的事。
他和十三,可怎麼守孝期呢?
沒法子守。
慧娘痛哭不止,蕭護扶她起來,溫和地道:“既傷心,回去就不必出來了。”長公主微動嘴脣,她想和蕭夫人和解幾句,坐一會兒,現在看來不可能。
慧娘發上纏着白孝布,也就沒看出來她少了一半頭髮,有點兒不好看。聽夫君體貼自己不讓出來,慧娘感愛不已,重新給蕭護叩了三個頭,一行人下山。
京門在即,蕭護讓去了孝衣,人人面上重打大捷後的歡喜,往宮中來。
一部分士兵,往西山去,一部分士兵,原就在城外駐紮,也沒有進來。宮中早有酒水送過去,給他們自己歡樂。
慶捷宴,擺在宮中。早有人報給張太妃,蕭大帥帶着近三百個大小軍官過來,包括小隊長。一些職別不可能入宮的小軍官們,除了對大帥感激涕零外,就是大搖大擺走出威風來,把自己滿沾征塵的靴子踩在宮中甬道上。
張太妃沒有擔心蕭帥帶這麼多軍人進來。蕭護要有異心,不會等到今天。宮中難得熱鬧,太妃反而喜歡了,連說:“好好,快讓御膳房多備酒食,請出各宮嬪妃們來,下珠簾,我們好好的樂一樂。”
顧孝慈撇嘴過,又湊趣:“春花謝了紅萏出,老菩薩,您今天可得多喝幾杯。”張太妃才呵呵笑,一個女官小心地問:“九殿下,文妃賢妃請不請?”
張太妃面色一沉,爲難地看看顧孝慈。自從看出大成長公主手狠以後,張太妃又諸事依靠顧孝慈不少,常和顧公公商議。這宮中慶大捷,太妃主事,就是顧公公的提議。
顧孝慈是存心搗亂的,尖聲道:“既是老菩薩說各宮嬪妃,自然冷宮也有。”張太妃被逗樂,自己尋思一下道:“九殿下雖然傷殘,卻是先帝皇子,不好冷落他。也罷,讓人請他出來,說我的話,和我坐在一起,大家熱鬧熱鬧吧。”
女官們出來去請,不去的人?大家對着看看,這就是長公主在宮中,以後也不靈光了。不大會兒功夫,蕭護來請安,當面回說慧娘鞍馬勞頓,路上又失與調養,以後再進宮來拜見。張太妃忙讓人送自己的養神湯藥去,留着蕭護說話,聽他說先去拜了忠勇碑林。張太妃一聽就明白,蕭大帥這是爲封家的事還在彆扭。
她喊顧孝慈:“送一百兩銀子出去,買香燭代我也祭奠一回吧。”顧孝慈對蕭護瞪瞪眼,你倒會騙錢,一百兩也騙了。這樣腹誹過,取銀子出來交給蕭護小廝。蕭北來接,顧孝慈皺眉,把他們一個一個看過來:“那小鬼哪裡去了?”
難道有事情?顧孝慈心陡然提起來。
蕭北道:“小鬼受傷,一直髮熱,在府中修養。”顧孝慈緊張:“啊啊啊?哪裡受傷?實在不行咱家收留他,給咱家當個小太監。”蕭北皺眉:“你怎麼就盼着這個?小鬼好着呢,一天有好幾個丫頭爭着侍候,就是他年紀小,還不能受用。”
對太監說男女情事,是最大的諷刺。顧孝慈後退一步,翻個白眼兒:“那敢情好,讓他悠着身子,幾時生得多了,東西南北全分不清時,送給咱家當兒子也不錯。”
蕭北急了:“什麼東西南北分不清,你罵我呢?”顧公公:“哼!”昂首挺胸走了。
宮宴齊備,大家入席時,大成長公主心中才格登一聲。見一個傷殘的青年,穿一件繡龍衣袍,面目雋瘦,一隻手柱着柺杖,另一隻手扶着張太妃。
正是軟禁中的九皇子。
張太妃憐惜他是先帝血脈,照顧頗多,大成長公主也沒有辦法。今天見他出來,長公主眸子裡一暗,有些不耐煩,張太妃太多事。
接下來,周妃滿面春風先出來,張太妃也時時關注於她,不再讓長公主插手內宮過多。伍思德近前拜倒:“見過母妃。”
伍林兒等兄弟要給面子,也一起過去拜倒:“見過娘娘。”周妃容光煥發,誰說這駙馬不中看來着,能定國安邦,就是好駙馬。
見伍思德面上有傷,而蕭帥也是額頭上有傷,周妃撫着胸口對太妃道:“可算太平了,這可是拿多少人命換來的。”
張太妃也憐惜:“是啊,可憐他們全受了傷。”蕭大帥傷不深,卻在額頭這種重要地方,很能嚇到女眷們。
那傷疤已結痂,通紅的一條子,有些駭人。
再走出來,文妃昂然,賢妃冷淡……百官們候着她們全入珠簾後,這才安席坐下。席間,不住的誇大捷,再說到錢糧,都是發自內心的笑容。
在這百般的誇讚中,蕭護離席,對着張太妃直直跪下。張太妃滿面笑容:“蕭卿,你有什麼說的?”
“回太妃,臣等微功,不足以稱道。而將士們血戰,纔是臣之痛心大事。臣幼年隨父征戰,見過多少兄弟們死傷後,屍骨不能齊全,回家後,妻兒不能照料。更有那沒有成親的人,死後連個祭拜的人也沒有。臣每每想到,就涕淚不能止住。”蕭護真的有了泣聲,伏地道:“臣請太妃賞個恩典。”
張太妃想一想,這個人不想當皇帝就行,他還能要什麼?不過是官兒?許他異姓王,已經不能再大。嗯,他想要給自己手下人封官,只能是這樣。要知道現在蕭帥就是要珠寶,也不能給開。他應該知道。
國庫,是不能擅開的。
張太妃就道:“蕭卿說來。”
“臣妻義母伍氏,一門忠勇。入軍幾年,死去的人伍留生……。等人。更有伍大壯,自己身負重任,還能堅持把同去將軍們全屍送回。他一路滴血,步步堅持纔回到臣身邊。臨死前只有一句話,把楊將軍屍身送回。”蕭護說到這裡,張太妃也流下淚水:“這是個好的。”
伍氏兄弟全流下淚水。
聽大帥道:“伍大壯青年未娶,以他英雄豪義,可配最賢德女子。臣聞十六公主賢德兼備,請太妃作主,許嫁伍大壯,爲他守靈!”
簾後,有杯子砰然落地。還不止一個杯子。
簾子一動,十六公主跑出來,跪在太妃面前哀求:“求太妃作主,蕭帥酒多了,他是胡言亂語!”
寧江侯早放下筷子,在蕭護說出來請求以前,就頗爲玩味。聽說是這樣一個請求,寧江侯倒有了微微一笑,你飛揚跋扈,能到幾時?
大成長公主也摔落手中杯子,她瞬間就能明白,蕭護在還擊十六公主入他書房的事。一個花季公主給一個死去的人守靈,虧他想得出來。
百官們無言,他們進城前全讓蕭護拜祭忠勇碑林給壓下去氣勢,又以後諸事要仰仗蕭護的多。比如路通了,縣官們未必就肯送錢糧來,比如以後局勢再不安定,還得請出蕭帥。
而郡王們在這一齣子事裡不聞不問,聽說趁火還打劫,也讓京裡的官員們寒心。你們全不想送錢糧來,不想管我們的死活。
就無人說話,只有十六公主的哭求聲:“蕭帥胡說呢,萬萬不能答應他。”在殿中迴響。在這哭聲中,蕭護從容不迫膝行轉身,對着大成長公主跪着:“求長公主作主!長公主見事最明,一定會爲臣作主的!”
“姑母!”十六公主慌亂地又撲過來,撲得太急,撲倒長公主面前案几,酒餚倒了一地,十六公主手緊緊攥住長公主裙子:“姑母,求您救我!”
張太妃冷靜下來。
十六公主最近被人看管起來,看管的人,是大成長公主的人。前幾天兩個人還好着呢,十六公主不和張太妃打招呼,就自已出宮去看長公主。沒過幾天,兩個人就生分到這種地步,事情是肯定出了的,是什麼張太妃也不想過問。
而由蕭護今天的舉止來看,想必又有什麼事針對上他。
蕭護不是個莽撞人,還當着百官羞辱公主?他不是這樣的人!
張太妃微微回身,對顧孝慈使個眼色。顧孝慈還沒有說話,賢妃先開口,尖聲在珠簾後面道:“好啊,這樣的功臣,公主守靈是最應該的。”她沒有女兒九公主,十六公主倒黴,賢妃平白的喜歡喜歡。
而蕭護,只口口聲聲:“請長公主作主!長公主,您最明白臣的忠心!”
大理寺卿等正直臣子也覺得有蹊蹺。
顧孝慈尖聲也來了一句:“此事,長公主定能作主!”張太妃鬆一口氣:“是是,還請長公主作主。”
她馬上輕鬆了,橫豎把先帝血脈弄去守靈的,不會是自己一力主張。
大成長公主呆若木雞,衣衫讓十六公主揪得凌亂,她痛苦的閉了閉眼。她要不答應,蕭護在長跪不起。她要是不答應,只怕蕭護當衆把十六公主闖書房的事說出來,以後,她就更威風掃地。
蕭護是她作主留下來,她可以和蕭夫人不和,卻不能和大帥過多的不和。
她冷漠地看一眼哭花了臉的十六公主,有氣無力吐出兩個字:“好吧。”
殿內的人都心中一鬆,不管這結局是好是壞,這事情總算可以過去,功臣蕭大帥可以起來,他長跪着,真讓人看着不舒服。
而十六公主,誰管她呢?
她母妃不過是個小角色,她在宮中又是個寂寂無名的人,忽然和長公主走得近,纔有一些人知道她罷了。
蕭護含笑叩頭,伍家兄弟們一起叩頭:“多謝太妃恩典,長公主恩典。”帶着殿內殿外的三百多大小軍官一起離席跪拜:“多謝恩典。”
張太妃在這山呼聲中,就笑了。
而十六公主,絕望的讓人扶下去,或者是拖下去,準備待嫁。
蕭護雖然跪着,還是敏銳的捕捉到百官們的面容。賜宴結束出宮門時,他對大理寺卿說了一句:“大人不必怪我行事不端,要問緣由,長公主最爲清楚。”大理寺卿也是一點就透,忙拱手道:“是是,”
誰又敢去問大成長公主?
她後一半的宴席吃得沒精打彩,眉頭擰着一直就沒有鬆開過。
慧娘知道後,再感激一回夫君。她從進家門,就一直爲頭髮憂愁。妯娌們勸她用假髮髻,不開心;又勸她頭髮長起來很快,也不喜歡。長吁短嘆着,聽到先回來的小廝報信:“大帥爲伍大壯舅爺定下十六公主爲妻,宮中已經答應,擇日成親。”慧娘心花怒放,頭髮也丟到腦後,歡歡喜喜起來:“我去大帥備醒酒湯。”
剛纔只和頭髮過不去,把夫君都記在腦後。
這一晚,人人傳誦蕭大帥對伍家的情意,伍家兄弟們恨不能叩頭一路送蕭護回來,回家去大家解氣,那暈了的公主,又來一個。
伍思德大步走入房中,見十一公主正在哭泣。駙馬手中抓着公主送的鞋子,往地上一丟,說是換上還不如說是踩上,腳跟處就沒有拔上。
看不看十一公主,到隔壁洗澡去了。
豆花怯生生從十一公主肩膀後走出,低聲勸道:“別再傷心了,以後這家裡多了一個人,還可以做伴。”十一公主也不敢再哭,趕快抹淨淚水,憂愁地道:“我有將軍,還怪他粗魯。十六妹妹卻要和靈牌相伴,唉,以後她日子可怎麼過?”
天寒地凍時,一個人冷清不冷清?
丈夫新回來,十一公主強打笑容,實在笑不出來,先上牀睡下來。聽着伍思德回來,不管不顧的扯開被子,人就壓上來。
十一公主心中爲十六公主傷心,怎麼也動不了情。伍思德不管她,自己喜歡過了,倒頭就睡。良久,十一公主幽幽嘆氣:“可憐的十六妹妹,”
頭髮一緊,讓伍思德一把揪住拖下牀,戒尺不知道他幾時放在牀邊,拿在手上就開打,十一公主尖聲求饒,伍思德罵道:“就知道你不喜歡,就知道你覺得不好,我們全戰死了沒有人問事,你就覺得好!”
房門,害怕又一定要救的豆花用力撞門:“那是公主,那是公主!”
伍思德丟下十一公主就往門外去,十一公主一把抱住他的腿,身子拖在地上:“你打我吧,別去打她。”
她的手按在伍思德鞋子上。
繡花鞋子,繡着瑞草和麒麟,做工十分講究。
伍思德心軟下來,把十一公主拎上牀,自己半靠着睡下來,教訓道:“就她那奸細,我還嫌污了我家門!”
“她做了什麼!”十一公主急急地問。
ωωω ▪Tтkā n ▪¢O 伍思德冷笑:“沒有你,她進不了大帥家門,你還來問我?”見十一公主手臂上紅印子起來,伍思德道:“睡吧,要不是妹子警醒,她還要給你下藥,讓你不生孩子。”十一公主驚呼:“她?是真的?”
她憤怒,伍思德心中喜歡,公主還是願意給自己生孩子的。抱住她睡下來,大手給她揉着手臂,慢吞吞才問:“你想不想我?”
“想。”十一公主低低地回答。伍思德渾身舒坦,交待道:“她成過親,就是弟妹。你防着她,只怕她妒恨你,再給你下個藥什麼的,後悔藥就難買。”
十一公主聽着也心中溫暖,不過不以爲然。見伍思德這一會兒好說話,也低低的求他:“對她好一點兒吧。”
“只要她安心守靈,我們不會對她差!”伍思德一口答應。“噗”吹滅燭火,讓月光涌進房中。
月色,移到大帥府中。
鼓打三更時,一個人跳上蕭府牆頭。“什麼人!”下面有人喝問,見那個人往下咧嘴一笑,一張粉白漆漆的臉!
下面頓時摔倒幾個。
鬼啊!
這鬼,這纔不慌不忙地說了一個口令,在風中揚長而入宅內。
後面的人也認出來他是誰,大家抹汗,公公,半夜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顧孝慈不管,他直奔內宅,又遇到值夜巡邏的蕭西,把蕭西也嚇了一回,顧公公笑逐顏開:“小鬼住哪一間。”蕭西趕緊手一指,對着顧公公飄然而去的身影,恨不能給他一腳。
小鬼正在享受。
十二個小丫頭,今天又是五個在他房裡。木蘭擺弄着瓶子裡花,嘀咕:“怎麼不能再好看些?”滿庭在喂小鬼吃東西:“張嘴,你喝茶嗎?”青玉和臨江在地上抓子兒。
蕭墨蕭成蕭守打哈欠:“你們還不走,我們要睡覺了。”
六麼還怪他們:“家裡房子多,你們還擠一處作什麼?小鬼是病人,經不得你們擠!”蕭守一個噴嚏給了她。六麼紅着臉躲開,罵道:“我知道了,你們是眼紅,是嫉妒,是誠心的!”蕭成叫苦連天:“這是哪裡來的小姑奶奶,不怕房頂子讓你罵穿掉!”
窗外,一個白乎乎的東西探進來。
先擠擠眼。
尖叫聲四起!
這像是人臉,又嘴巴在上面,鼻子在下面。白的沒有血色沒有肌膚,還會動!
五個小丫頭全跳到蕭規牀上,擠得蕭規悶哼一聲,我的傷口!
蕭墨哈哈大笑:“顧公公!”
顧孝慈跳進房,對牀上小鬼不滿意:“你怎麼受傷?笨蛋!”蕭規洋洋得意:“我這是硬漢子傷,不像你的傷,全在裡面不能給人看。”顧孝慈跳過去就打:“死小鬼,老子好心來看你!”蕭墨好心地道:“公公,是咱家,您是咱家。”
“咱家不要你提醒!”顧孝慈對着小鬼又是一掌,輕飄飄巧妙無比,卻沒有力。蕭規不費力氣就打回去,把傷腿蹺高:“你看,你看,這是我的傷!”
顧孝慈手舉得高高的,還要再擊下去,見嫣紅粉翠,左右撲上來一個小丫頭,抱住他手臂就咬:“咬你!”
又兩個小丫頭繞到他身後,揪住他往窗前推,還有一個拿着個枕頭,一砸一砸的:“後退,後退,後退!”
三聲後退過,顧孝慈退到窗下。“一、二、三!”顧公公摔出窗外。房中,傳來蕭墨等人?大笑聲:“哈哈哈哈,是男人就過不了女人關!”
“你倒是動手打呀!”
顧孝慈惱羞成怒起身,聽到這話反而笑了,咱家是男人?是了,是男人才會對女人不忍下手。他懷裡摸出一物,是個壓扁了的宮點盒子,直飛小鬼牀上,顧公公心情悠然:“小鬼,好好養傷,好好玩女人!”
“滾!”蕭規大罵。
顧公公滾了。
一路回宮,見到太妃宮中女官,是自己最不喜歡的那個,也破例給她一個笑臉:“這麼晚,你辛苦了。”
那女官受寵若驚地行個禮:“公公,也請早睡。”顧公公直奔牀上,咱家是男人?肌膚摩擦到錦被時,忽然起了一種似癢又痛,似痛又搔心,無處可尋的感覺。
公公頓時明白,哭喪着臉,咱家男人不了!
沒幾天,十六公主出嫁,和十一公主一樣,沒有鞭炮鼓樂。伍林兒代替伍大壯迎親,府中安排一間房,擺着伍大壯靈位,十六公主成天以淚洗面。十五公主的母妃不寒而慄,暗中託人致信慧娘,願把公主許將軍,蕭護曬笑:“知趣晚了!”
蕭護忙起來,大帥府外車水馬龍,來的人川流不息。讓寧江侯等人猜中,沿路縣官上報虧損,去年未報稅收一個子兒也不交,還要京中撥錢糧。有幾個老成的交上來,也沒有多少。內閣天天會議,天天到半夜。
寧江侯府張閣老府一天三遍蔘湯地送,慧娘也給蕭護送去。到五月中,江南第一批錢糧入京,到六月中,江南第二批錢糧入京。
人人見到大帥蕭護笑逐顏開,滿口稱讚。而慧孃的頭髮,慢慢地長了一些,勉強可以挽起來。她喜歡了,又天天到大帥書房裡偷看夫人們,蕭護不在的時候也去看。蕭護更加憐愛於她,嘲笑她醋罈子之餘,再把十三捧在手心裡。
所有人都知道大帥專寵於夫人,長公主委婉敲打過幾回,蕭護不放心上,反而憎惡。京中的女眷們由丈夫的轉變而有所支援,而慧娘還是不理睬她們,她們也不先拜,還僵持着。六月中的荷花節,發生了一件事情。
總算安寧,錢糧也收上來不少。京中不到紙醉金迷的地步,也一到晚上夜市不息。外省涌進來無數人,因御璽丟失不見,認爲投靠長公主無用,紛紛投靠蕭帥。蕭帥來者不拒,一一收留,有用者,重用,無用者,權當一樂。
夫人們也多起來。
這個荷花節就轟轟烈烈地出爐。
各家郡王們猶豫觀望,蕭護讓內閣連連去信,他們都不敢來,怕蕭護追究不出戰的事,又追究打劫的事。
蕭護也防範着,荷花節上派出許多兵馬護衛。餘明亮悠閒地走來走去,一雙眸子犀利的看來看去,也偷看姑娘們。這是人之常情。
荷花無窮之遠,碧色掩映水邊。楊侍郎的女兒和人起了爭執,不過是爭花看水的事,一氣之下:“喊車來,我們回去了。”
車過來,楊姑娘頻頻的催:“快走快走,”賭氣意味十足。那車伕讓她催得着急,又近水邊,一下子馬車歪倒,楊姑娘尖叫聲中,往水邊倒去。
餘明亮頭一個跑過來,用肩膀頂住馬車,壓得他面上漲紅。馬車重,餘將軍久撐不了,喊車伕打開車門,偏又在壓下的那一面。
車門打開,車伕拼命喊:“姑娘出來姑娘出來。”
楊姑娘對着馬車上半部下面的水看,就竭力從下半部出來。地方窄小,她又慌亂,一頭撲在餘明亮身上。
餘明亮早就堅持得力要竭,讓她一撲,悶哼一聲往後就倒,危急中,腳勾住馬車底部地面,纔沒倒入水中。
馬車,壓在楊姑娘身上,楊姑娘,壓在餘將軍身上。男人氣息,薰得楊姑娘又羞又醉時,身上一輕,幾個士兵把馬車擡走,衆目睽睽全看得清楚。
如花似玉的楊姑娘,把餘將軍抱得死死的。
現場一片寂靜。
馬車倒地雖然是片刻,可出了事情,來看的人很多。
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着,楊姑娘在餘將軍懷裡。
楊姑娘知道丟了人,起來就躲在馬車裡哭。餘明亮倒是沒事人一個,動動身子,還好沒傷到。當晚,楊夫人主動上了蕭家的門。
慧娘在房裡用晚飯,很想不見,又因爲總要給她一句話,這纔出來。楊夫人滿面客氣,和以前的傲氣不同,一開口,先把大帥功績夫人伴隨說得天上少有,地上無雙。慧娘給她一個笑臉兒聽着,心裡盤算着這羣子女眷們是不是可以開始結交。
楊夫人最後才艱難地說出來:“我女兒年紀十七,以前定的親,可憐兵亂中沒了。又兵亂中不敢定親,夫人上次來對我說親事,我說兵亂,一時拒絕。如今看來小余將軍跟着大帥前程高,請夫人作主,爲他們定親事吧。”
慧娘還真是爲難。她款款的告訴:“自從你們拒親事,大帥惱,我也惱。大帥說好漢不逢親事,去信家中公婆那裡,求許江南嬌女子。這不,路如今通了,前天收到婆婆來信,說姑娘們也物色好,只怕已動身在路上。”
楊夫人雙膝跪下,一切面子全不要了:“白天的事我沒臉提,想來夫人也知道。我姑娘和餘將軍肌膚相接,要是餘將軍不娶,我女兒只能去死。夫人,您是大慈大悲的人,救她一命吧。”
慧娘扶她起來,想着她們以前冷淡隔立也生氣,想着楊姑娘,又同情。可餘將軍的親事,偏偏不能改動。
就半吐半露:“大帥器重餘將軍,餘將軍也生得一表人才,大帥才讓我頭一個爲他作親事。不想,你們全拒我,我不再提這事。家裡知道,給餘將軍許的是大帥的嫡親表妹,姑母和姑丈已答應,夫人,您讓我可怎麼更改,怎麼去對公婆叔嬸們開口?”
楊夫人死的心都有了,她不肯起來,還有一個主意出來:“大帥的嫡親表妹,想來是好的,不愁許人家。夫人對大帥說,再給表姑娘另許一門親事就是。我女兒,可是要去死的呀!”
慧娘不快,你女兒要去死,那是你自己找的。以前上門,何等的冷淡,茶也沒有,禮數也沒有。你女兒不能許別人,表妹就可以一女許兩家?
以前你們不要的,家中公婆作主,姑母和姑丈也成全,這也是蕭家的門風所致,姑母嬌女,才肯送上京都成親。
你們如今有難,就要大帥親表妹讓你?
慧娘寧願一輩子不和這些人走動,也不能答應這事。她冷下臉兒,不管跪在面前的楊夫人,慢慢端起茶碗在手中。
楊夫人知道不能再求,對着慧孃的冷臉兒看不下去。她是來求人的,可不會求人,也沒有真正沉下心來求人。憤然起身,怒聲道:“你這是報復!我女兒要不能出嫁,就一根繩子吊死在你家門上!”
小螺兒走出來:“夫人請便!將來京里人問起來,想必人人知道這是逼婚不成的訛詐,那時候,死人也罷了,活人你還要不要臉!”
楊夫人踉蹌而去,幾乎摔倒在地。
慧娘讓她氣着了,等蕭護回來一五一十的說給他聽。蕭護勞累一天回來,就聽到這件事,也不睡了,當時讓人被窩裡揪出餘明亮,問他:“白天的那姑娘要嫁給你。”餘明亮年青,頭當然一梗:“以前不要我,現在我也不要,又不是我招來的,我還讓人笑了半天。姚將軍說我可以納一房高門妾,伍將軍罵我不閃開。當時那馬車壓着,我閃不開,她怎麼不躲着我。往水裡跳也死不了,全怪她!”
蕭護消消氣,有了笑容:“不虧我相中你當妹婿!”餘明亮今天才知道,眼睛一亮,對着大帥英俊的面龐看來看去,一時忘了失禮。
“你盯着我看什麼!”蕭護啼笑皆非。
餘明亮忙跪下,喜歡得魂都快沒了,如實回話:“末將在想幸虧沒回答錯,楊姑娘生得倒不錯,只是,她不要末將時,末將要找別人。她要末將時,末將就得將就她,末將成了什麼人!又不是他家呼來喝去的狗!再大帥說妹妹許配,一時暈了頭,想大帥生得英俊過人,姑娘一定生得好吧?”
他是歡天喜地,喜不自勝。
蕭護失笑:“你這個混帳,還有這麼多心思!告訴你吧,許的是我家三姑母的嫡出女兒,排行第二的表妹,以後你和小孟先生就是連襟了,你多請他幾回酒,讓他幫着你多說好話吧。”這是拿餘明亮和孟軒生開玩笑,餘明亮喜歡得沒章法,一迭連聲:“是是是,馬上就請他,天晚了,明天請他,天天請他。”
忽然明白過來:“也請大帥,”再討好一句:“也請夫人。”
蕭護只是笑,見餘將軍頓一頓,鎮定不少。他原就跪着,恭恭敬敬給蕭帥磕頭:“蒙大帥不棄許親事,是末將天大的福分。本該再進去再謝夫人,想天晚了,就此一併給大帥磕頭吧。”
“家母來信,說人已經在路上,我正要讓夫人喊你來,可以收拾房子了,偏又出了這件事,”蕭護笑容滿面:“你不負我,我很喜歡。不過那楊家馬車倒的不是地方,你呢,又本該去救,不娶她,又是一樁子事要出來。”
餘明亮挺直身子:“末將救人反而出禍,末將不服!末將不答應!請大帥代我回復,牛不吃水強按頭嗎!”
蕭護更是欣賞他:“我不怕事,不過是交待你。”看星月深沉,讓他出去:“去睡吧,明天還要出操。”
餘明亮謝了再謝出去,到外面見到月是明的,星是亮的,就是沉睡於暗處的花草,也都明亮起來。
大帥的妹婿,多威風!伍氏滿門舅爺,天天都橫着走。餘明亮滿溢出來的歡喜多多,灑了一路子。
他和廖明堂住一起,爲有個伴兒說話。一氣衝進來,渾身上下帶的喜悅,硬生生把睡夢中的廖明堂驚醒。
他睡眼朦朧:“你怎麼了?”小余將軍面上有笑,眸子裡有笑,可怎麼看着衣上發上全在笑呢?
一個人喜歡成這樣,會是什麼好事情?
廖明堂半開玩笑:“那楊姑娘要給你當妾。”餘明亮馬上沉下臉:“當洗腳丫頭也不要。”又喜笑顏開,坐到廖明堂牀上,用肩頭推他:“哎,給你說個事兒。”
喜歡得藏不住,只想有個人說說。廖明堂盯住他,洗耳恭聽狀,餘明亮又不想說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起來要走,廖明堂一把握住他:“把我饞蟲勾上來,不說你能走得掉?”餘明亮百般求告,其實是半推半就,想說又難爲情。
廖明堂看出來,就更心癢想知道。
推了半天,餘明亮喜形於色地說出來:“……是大帥的嫡親表妹,三姑老爺家裡排行第二的姑娘。”
廖明堂一聽就嫉妒上來:“我怎麼沒有?”
餘明亮取笑他:“你不是將軍。”廖明堂搖頭:“不對不對,你別混我。讓我想想,夫人那天對我說,我的親事和將軍們一例,不行,你明天幫我問問去,我是定的哪一個姑娘!”
“我怎麼好問?”餘明亮只喜歡自己的。
廖明堂揪住他,呲牙:“你問不問!大帥妹婿了,你還不敢問!”他黑着臉,比外面夜空還要黑。
餘明亮愣一愣,就用力拉回衣服:“你以上犯上了!”
“給我去問,不然我覺也睡不好!”廖明堂對着餘明亮就是一拳。餘將軍閃身跳開:“你敢動手,你個混蛋,我沒少照應你,你敢打上司!”
他就罵人,臉上還有笑意。
廖明堂就牙根子癢,只着一條長褲跳下牀就揍!餘明亮就拳頭相還,砰砰啪啪狠打一架,餘將軍眉開眼笑:“停戰停戰!我睡得着了。”
他歡歡喜喜很快入睡。
對面的廖明堂睡不着,坐在牀沿兒上尋思,親事和將軍一例?難道又是個表姑娘?堂姑娘也行啊。
他也喜歡去了,餘將軍都大帥妹婿,自己還能差到哪裡。
楊侍郎家裡,註定是睡不好。
燭下,楊侍郎沉着臉走來走去,楊夫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口口聲聲要抱着女兒去尋死。房中楊姑娘也是哭:“我不活了。”
“別哭了!我自有主張!”楊侍郎煩了,袖子一甩去小妾房中。這一夜幾乎沒睡,把蕭護罵得狗血噴頭,幾回怒目虯張。一早起來,楊夫人哭哭啼啼纔過來請安,楊侍郎轉身就走。楊夫人哭倒在地:“我命苦啊,沒有個作主的人。”
楊大人當聽不到,出門上轎,往校場上來。餘明亮他是認得的,曾經上門求親被拒,楊侍郎一眼認出他,讓一個老成家人過去:“小余將軍,我家老爺楊大人請你去說幾句話。”
餘明亮就過來了。
晨光中,他精神飽滿,氣宇清新,楊侍郎此時後悔,當時怎麼就會拒婚?餘將軍在這兩個月裡,又升了一級。
楊侍郎滿面春風,如一個慈祥的父輩,請餘明亮茶樓上同用早飯,餘明亮婉言謝絕:“還要請假,就不打擾。”
“好好,你是個用心的人。”楊侍郎更笑容可掬,覺得小余將軍前程遠大,自己女兒許給他是嫁對了人。
這和數月前,抱成團的拒親事,是天壤之別的兩個心思。人心變化之快,真是匪夷所思。
楊侍郎道:“哈哈,小余啊,我一見到你,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以前的事,請你不要計較於心。”
停一停,等餘明亮回話。餘明亮自然道:“不敢不敢。”
楊侍郎更認爲他知情識趣,委婉地道:“以前拒親,是和大帥還不熟悉。如今熟悉了,正要把親事重提,不想昨天就出了事情。哈哈,這也是你和我女兒有緣分,小余將軍,老夫一向是賞識你的很吶!老夫我朝中爲官二十載,很積下一些東西,到時候嫁妝上,你儘可以隨意提出,我能拿出來的,都會給你。”
餘明亮心想才遭兵亂,你家裡還有二十年積蓄,那時候你藏哪兒了?
怕楊侍郎糾纏不休,索性一次說到位:“我父母不在,親事由大帥夫妻作主,大帥夫妻,相當於我父母一般,不敢相違。先爲我求親事,好像碰壁不止一家,”慧娘認爲餘將軍是很拿得出手的一個,爲和京中女眷們和解,一家碰壁,又去了一家,結果家家碰壁,只能回來生氣。
楊侍郎難免老臉紅了。
餘明亮倒是沒事人一樣的笑:“爲我的事,惹得夫人生氣,大帥動怒,我不安直到今天。如今親事已定下,是大帥的嫡親表妹,排行爲二的好姑娘,這是我天大的福氣,普天下再沒有人能和她相比。”
楊侍郎瞪着眼。
“而昨天的事,是我當班纔有,不是緣分。要是換成別的將軍們當班,那另愛只怕和他們有緣分了。”餘明亮最後沒忍住,諷刺了一句。
諷刺的話都出來,心中惱怒牽動,如大海泛潮,突突地往嗓子眼裡冒。餘明亮怕自己多說,不等楊侍郎回話,忙道:“我還操練呢,恕我失陪。”
大步而去,在晨光中的身子更是英俊瀟灑。
楊侍郎氣得從頭麻到腳,一個手指頭也動彈不了,幾乎腦充血。
家人勸着,他才上轎,在轎子裡罵道:“混蛋混蛋!”
回家去楊夫人哭,楊姑娘要上吊,楊侍郎煩心得不行,央及寧江侯和蕭護去說,也沒有成。
這件事,對京中的女眷們是個震懾,她們慢慢的,和慧娘走動起來。
沒幾天,又收到家中一封來信,說姑娘們已在路上,由蕭老夫人親自送來。慧娘和蕭護各各歡喜,收拾房子,等待母親到來。
慧娘收拾得十分周到,一個褥子一個花盆兒,全是親自挑過又挑,母親來的每天菜譜,也是換了又換,又備下稀奇海味,準備大展身手。
不時還是去夫君書房裡吃醋,蕭護只是笑話調侃她,也有人對大帥說夫人醋性過重,大帥不放心上。
又是幾天的一個黃昏,一隊馬車入京門,馬車上一個青年男子問:“大帥府怎麼走?”守門的是玄武兵,忙細細指點他道路,聽說從江南來,派了一個人給他們帶路。
蕭護剛好送客出來,見這隊馬車停下,心頭一喜,以爲母親到了,走上前去正要發問,見幾個車門一起打開。
“哈哈!”
跳出來四個人。
蔣延玉,楊文昌,謝文運,曹文弟哈哈大笑:“蕭郎今日大富貴,可忘了舊知已?”不是母親,蕭護也喜出望外,上前抱臂問好:“你們竟然來了,來得好,我正思無人佐酒,四個呆子,可以下一大壺。”
蔣延玉手中是一把牙扇,就用來敲蕭護的手:“幾天不見,你上來了!”楊文昌笑道:“你那扇子不頂用,依我看,灌他一下子狠的,讓他以後說嘴!”
“要斯文的,要他地上爬。”謝文運搶話。
曹文弟亦道:“我們可以佐酒,你是佐菜!”
四個人異口同聲地道:“我們特來投奔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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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丟人了,大醉而歸,
晚了晚了,見諒見諒,仔掩面而走,酒啊,讓仔歡喜讓仔沉醉。
對了,月票子翻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