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先想起來,將入睡前把眼睛漂亮的眯成一條細線,如正午時的大貓,嬌聲道:“你還要出去見人吧?”
這樣說,身子卻更往蕭護懷中擠擠。蕭護也正想此事,他不能媳婦回來就什麼都不管。本想等慧娘睡了再出去,見慧娘問出來,他歉意地笑笑,柔聲道:“我送你牀上睡好不好?兩天沒你消息,親戚們至交兩天沒回家。”
慧娘一跳下榻,驚得蕭護一笑,慧娘又睡意朦朧揉眼睛,懶洋洋無意伸出手,蕭護忙接住,下榻領着她往牀前去,慧娘半閉眼睛笑眯眯:“替我謝他們呢,中午晚上要陪客你不必早進來,我睡飽了自然等你。”
“好,”蕭護百依百順。把慧娘安置牀上,俯身親一親,再用鼻尖抵住她鼻尖,低聲道:“你不在,知道我多傷心嗎?”他哽咽了:“十三娘,要沒有你在,我永遠不會快活。”
如果平時無事得了這句話,慧娘會歡天喜地刻心上。可她是有意不回來,就嚇得大氣兒不敢喘,乖巧無比:“嗯,我也是。”
蕭護很喜歡,摸摸她面頰,沒瘦也說一句:“瘦了,我這可就告辭了。”慧娘用春花般笑容送他,等到他衣角轉出房子,又側耳聽約摸着出了院子,才長出一口氣,撫着胸口給自己打氣:“千萬不能說。”
愛有多少,恨就有多少。
少帥要知道讓他牽腸掛肚的人是自己,慧娘心想,麻煩大了接不住。
還是睡覺好。
一覺睡到下午,問問少帥進來過兩次,見自己沒醒又出去。慧娘心情不錯,尋了自己刀出來。展開,雪光般銀亮,久違的熟悉感
她滿意的嘆氣:“又歸我了。”
蕭大帥讓人來傳話,讓她好好休息,蕭夫人讓龐媽媽來傳話,讓她好好休息。廊下菊花開了不少,若荷如柳伴着慧娘看花,爭着說給她聽:“表姑娘們要來陪,都到了院門,夫人又讓人來,說嚇着了,又說壓壓驚過幾天再接她們。”
封慧娘一下子得到滿山滿谷的寵愛,捫心問自己,卻半點兒不奇怪,似乎這感覺纔是對的,是一直就存在着的感覺。
前面大擺宴席,買辦們自少夫人回來沒一刻鐘就派出去,各式水菜源源不斷送回來。蕭夫人親自帶人開庫房,取散碎銀兩,包賞封兒,給賞封兒,這是給客人的家人。再取價值不一的珍玩金銀器,辛苦客人們兩天,準備客人們回去一家一件。
小戲咿呀,絲竹奏起,宴設明珠,褥現芙蓉,江南奢華,盡在蕭家。
蕭大帥和兒子卻不在正廳,父子都在大門內往左,走上一百步左右有一個小角門,有三間房子。
門外守着蕭北,見大帥父子過來,躬身打開房門,裡面有幾有桌有牀,用一個小小石頭屏風隔開。屏風前站着一個人,聽到門響,傲慢地回頭。他五官端正,氣勢與一般人不同,總有點兒高高地感覺。
蕭大帥和蕭護對看一眼,父子一起露出疑惑,蕭大帥問:“見你儀表不俗,請問姓名?”蕭護欠一欠身子,以手相引着父親去坐。
關的這個人正是昨天和慧娘拼刀劍的那一個,他見到來一對面容相似,年紀迥異的人就知道是蕭大帥父子。
見他們禮貌的客氣着,衣着端莊優雅,當父親的如淵上亭,巖上鬆,穩穩似能停門外西風。當兒子的關切恭敬,半彎身子伸出手對椅子:“父親請。”
他暗歎一聲,蕭氏父子不是好惹的,眼力也比一般人好。他不再隱瞞,人家客氣,自己傲慢也沒意思。收起傲氣,行了一個官場禮節,自報家門:“宮中四品金武衛將軍呂春樑。”
蕭大帥和蕭護父子一起驚起,原本就沒有坐着,現在擺出受驚的樣子,其實父子心中都冷笑,早知道你是誰。
從你們跟着張同海來到,就探明你們身份。
幾百個宮中侍衛,算什麼!
“哎呀,這是怎麼說的?”蕭大帥半要穩住,半要不安,回首先怒目兒子:“你怎麼辦的事情?”蕭護幾乎快跪下:“父親,這想必是誤會。”再回首怒目門外蕭北,狠瞪一眼,蕭北老實的跪下來,垂頭膽怯。
呂春樑心中好過一些,他自從昨夜被追捕,惡鬥半夜至天明,落入小院中穿行而走,以後自己混到街上無人發現,不想下午一羣人撬開他的房門,把他帶回來。
他們幾百人分散居住,怕被蕭大帥發現。今天沒有辦法,不自報家門就成了賊,冤枉死的不好過,還是明白的活好。
他這四品,和蕭大帥相比,一等侯蕭護相比,都差得遠。蕭大帥頷首算還禮,笑呵呵請他坐下,分賓主。蕭護侍立父親身後,蕭北起身送茶,關上房門。
見這樣招待,想來性命無憂,呂春樑才認真看房中擺設。剛纔在房中一呆近半個時辰,心亂如麻,什麼也沒看進去。
見石頭屏風盈盈泛綠,竟然是綠玉璞石。堆砌的是松下老人,悠遊泉林,那泉水皆白玉砌成,價值不知多少。
牆上幾幅畫,冷眼相看,件件像名家所作。
如果是真的,那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呂春樑在宮中見過許多東西,這兩件雖不如宮中,卻勝過許多王侯家。
朱雀、玄武、金虎三軍都說富可敵國,朱雀軍國舅爺罷了,他家是皇親,還能差得了?只另外兩家,就謠言從來不少。
呂春樑從畫上收回目光,他不僅是個武將,也是個會鑑賞書畫的人。對蕭大帥道:“都說江南風華,果然不假。”
“呵呵,你喜歡,不嫌不好,走時帶上,是我一片心意。”房中並無別人,蕭大帥起身,出乎意料的親手爲呂春樑添上茶,呂春樑心中得意,卻裝惶恐不安:“不敢啊不敢。”
“呂大人,老夫見到你,頓生一見如故之心,有件事請問,請如實告訴我父子。”蕭大帥誠懇地道。呂春樑微微一笑,覺得自己上風佔盡,見蕭帥站着,他也不敢坐,道:“大帥請問。”
蕭大帥先是爲難,爲難中帶着不得不問,最後問出來:“大人是宮中行走,如今來到這江南,不見官府不聞名姓,莫非是摘哪個官員的烏紗不成?”
“這倒不是。”呂春樑含蓄地道。
“哦,那就是……。難道是愚父子見罪於皇上……這這,如何是好?”蕭大帥急出一臉的皺紋。呂春樑大爲快意,他見過蕭家的私兵,冷電撕雲般快,見過後就想回京去如何覆命,貴妃又如何會告訴皇上,又擔心扳不倒蕭家,見罪於自己。
從眼前來看,蕭家是扳不倒的。扳倒手握重兵的人,需要籌劃許久。而貴妃命呂春樑等人隨張同海來,只辦一件事,就是郡主的親事。
逼迫也行,哄勸也行,反正郡主……呂春樑有時候也納悶,皇上看着還不老,怎麼糊塗至此?爲什麼先是皇上糊塗,因爲皇上糊塗許給郡主,貴妃也糊塗,不爲郡主看別人,壽昌郡主鬧一鬧,馬上就依着她。
還誇她:“小人兒家眼神兒亮,蕭家少帥雖沒見過,卻聽說是個出色人物。”
壽昌郡主就更來勁兒,一定要嫁蕭護。
每當這時,呂春樑就想,先皇后的福澤,澤被她所有親戚家。因此對於蕭大帥擔心皇上的疑心,呂春樑還不敢亂嚇蕭大帥,而蕭大帥裝腔作勢,呂春樑也沒看出。
當下忙笑道:“大帥說哪裡話,我等奉命出巡,緣由不能告知。只能說路過這裡,驚動了大帥。”蕭大帥和蕭護都一曬,心想你就是擡着貴妃在頭上,也不敢此時把我父子全得罪。蕭大帥慢慢緩回笑容:“呵呵。”
閒聊數句,命人包禮物,備酒宴,蕭大帥推說有事離去,他一方大吏,又是外臣,不陪是理所當然。蕭護陪着用三杯酒,再就無人相伴。大家都知道爲隱密計,呂春樑取了禮物自離去。
後門出去沒幾步到街上,正欣賞人物繁華,見張同海是前門出來走這條路,兩個人目光遙遙相對,不掩厭惡。
張同海氣不打一處來,心中打鼓,他難道私下見蕭帥?貴妃另有私命自己不知?又想到他們劫奪少夫人,搶走首飾沒自己的份兒,險些還害到自己,臉色就一沉。
呂春樑冷笑對他偏偏面龐,你吃得酒醉醺醺,可還記得貴妃的交待?玩女人逛青?樓,呂春樑對張同海已忍無可忍。
不發一言,轉頭走開。
五舅老爺自大門回來,撣衣衫,重回席上索酒吃:“取大杯,問我家姑奶奶,上回有個八瓣梨花琉璃盞,取來我用。”
他談吐瀟灑,陪張同海是他的事。五舅老爺還嫌張大人一身銅臭,對蕭大帥訴苦,蕭大帥笑話他:“舅兄過於高潔,正好相襯相和。”五舅老爺幾乎把酒吐出來。
現在他不用陪客,快活得吃了三杯,和旁邊的三姑老爺爭上了。這兩個人,一個人形容優雅,一個人是道學先生,一個人對妹夫蕭大帥從來佩服,一個人對內兄蕭大帥從來懼怕,見面無話不爭。
“名,正了的就是名,不正的就什麼也不是,”五舅老爺嘻嘻,三姑老爺氣得鼻子歪,他一直苦讀,一直羨慕名士陽春白雪,可論名聲,不如五舅老爺高。三姑老爺開口:“夫子雲,”五舅老爺送酒過來:“這裡只有酒君子,說夫子的罰三杯。”
蘇雲鶴對父親的話若有所思,正了的就是名,可不就是這樣。偷偷看錶兄蕭護,表哥過河拆橋,自己抱着表嫂快活,拒不幫自己忙,可惱可恨也!
他又喝了一杯。
席上也有吃酒難過的,比如內宅裡的蔣夫人,還有一些方夫人,錢夫人,王夫人,劉夫人……少夫人安然回還,又堵了一堆人的心。
見蕭大帥外面來,表姑娘們笑逐顏開圍住:“舅舅,表嫂怎麼不能見?”蕭夫人笑,這羣丫頭們!家裡沒有姑娘,親戚家的姑娘們全是寶。小表妹最不樂意:“舅母說表嫂要休養,我去了,她就休養好了。”
往外就走,蕭大帥回身笑罵:“回來,”這一位蝴蝶翩躚似去了。纔出院門,面如土色又回來,依坐蕭夫人身邊,嘟着嘴垂頭。
衆人都奇怪。
院門外蕭護帶進一個少年,他八成新舊衣,身量兒未長開,但大方自如,不亞於別人。兩人到了房外,少年留下,蕭護獨自來見父母親:“孟軒生來拜母親。”
小表妹氣惱萬分,手中扇子本是裝飾,此時一擡一擡,恨不能丟出去砸飛了他。蕭大帥嗔怪地看她,蕭夫人也含笑拍她肩膀,小表妹沒有人幫手,見表哥一臉悠遊,諸事不理樣,越發地想自己表嫂。
最後淚眼汪汪的想,虧自己平時表哥叫得親熱,以後少叫幾聲。
這是個笑話,蕭護記心裡,晚上回來見慧娘打算告訴。房門大開,只見紅燭不見人影,但是溫馨香暖,與前兩日不同。
慧娘不在的那兩天,蕭護都不回來。他怕回來見到十三孃的東西犯淒涼,怕自己一怒宰了張同海,一怒集家人斬殺呂春樑等人。
丫頭們回話:“少夫人後院拜月。”少帥笑容可掬,溫和地道:“我知道了。”沿長廊往後走,見花架子下面,慧娘正回身,見到丈夫衣角出現,扯起裙裾,奔了過去。
蕭護張開懷抱,把慧娘抱個正着。沒有怪她不斯文,只是抱入懷中,用自己面頰蹭她:“小懶貓兒睡飽了?”
又問拿着香幾和白玉壽麪香爐的丫頭:“少夫人在拜什麼?”
明知是拜岳父母。這壽麪兒香爐,還是少帥尋出來給十三。當時半認真半戲謔:“以後仰面看花,低頭拜月,歡喜時嬌音縈繞,憂愁時捧心泣淚,這纔是女眷們應當做的事。”只是不像十三娘。
丫頭們含笑蹲身去了,都面紅紅。少夫人拜什麼不知道,她們跟後面拜自己姻緣。少帥疼愛少夫人,比大帥對夫人的尊重還要好。丫頭們從來沒有見過,只知道五舅太太和五舅老爺時常笑謔,就以爲是高。再看房中一對主人,生生的恩愛二字。
慧娘接上蕭護的話:“願夫君百戰百勝,願夫君威震三軍。”蕭護大笑出聲,應聲道:“願十三諸事喜歡,願十三無病無災。”
把小表妹的笑話說出來,夫妻笑個不停,一直笑到牀上。這一晚溫柔纏綿過於平日,蕭護隻字不問這兩天裡慧娘如何過來,慧娘白天講過,又兼心中有鬼,也不願再提。
只臨睡前回想自己拜父母說的話:“父母親在上,女兒在婆家過得很好,全仗父母親從小教導,夫君甚是疼愛於我,他不會如母親多慮的房中人兒無數,母親請放心。父親也請放心,我公公今天對我有了笑容。蕭郎極是像父親,一般兒英俊人物。”
蕭護睡前微笑,他知道十三娘拜的是岳父母。晚晚是這樣,十三娘有孝心。少帥覺得妻子每拜一回,也是盡了自己的心。
身邊妻子輕呼一口氣,低語道:“總算公婆都喜歡上了自己。”蕭護裝睡,但是心中如綻煙花,也諸般歡喜起來。
難得睡早一回,也是蕭大帥夫妻疼愛兒子媳婦,讓蕭護早回來。反正他三年不在家,年節陪客也自有人。
三更過後,有人輕拍房門,惶急地道:“快請少帥。”水蘭上夜,披衣去請蕭護,蕭護出來見是母親的人,慌張地道:“夫人請少帥快去五舅老爺家裡,打翻了天。”蕭護只一猜就知道,進來嘀咕:“就早睡這一次。”
換衣時,慧娘醒來:“什麼事?”
“沒什麼,像是雲鶴的事揭出來。”蕭護懶洋洋。慧娘一驚半坐起來,倚着紅綾枕竭力清醒:“那你快去,依我說…。”
蕭護瞪瞪眼:“你又說什麼?你角門進來,是當家少夫人,難道別人全和你比?”慧娘嬌嗔:“這話你也說?”
“當我沒聽見?我忍着呢,等我哪天性子發,一個一個收拾下來!”蕭護又發狠,慧娘扶枕笑:“哎喲喂,勸你少惹事兒,少爲我得罪人。”她機靈的補了一個漏,吞吞吐吐:“我兩天沒回,指不定又有人說話,你……”
蕭護罵道:“放屁!”見慧娘一驚,坐回牀邊上安慰:“我信你,父親信你,母親信你,你還愁什麼?”
“夫君當然信我,”慧娘慮到這一點,才覺得自己兩天刻意不回難掩衆人口,特別是那些不喜歡自己的人。她才進蕭家沒幾天,不清楚外面哪些女眷不喜歡自己,不過想來人人有人愛,人人有人嫌,總是有的。
見少帥關切對着自己,慧娘更不願意無故失去他,也不能失去。故意再道:“夫君當然是信我的,”下面一句沒說,蕭護已經板起臉:“五舅老爺在家裡打人,我這房裡也要打人?你怎麼能不信父母親!”
最後一句,很是嚴厲。
慧娘知錯就改的態度,縮着頭:“是,只是錯想了。”
“錯想也不行!”蕭護隱隱生氣,外面夜風重,拿上披風一言不發出去,慧娘對他背影吐吐舌頭,獨自睡下來想表弟蘇雲鶴。蕭護倒沒有說過他,是蘇雲鶴自己急了,找個機會對慧娘含糊說了一次,慧娘沒聽明白,回來問蕭護,蕭護沒好氣:“管他呢!”
這才知道。
沒見過五舅老爺幾回,卻見過五舅太太。舅太太是豁達的人,這一回還豁達的起來?
想她刁難過自己,也賞賜過自己,算是家裡親戚中頭一個賞自己東西,認自己爲親戚的人,慧娘爲舅母難過,又爲表弟擔心,可熬的過去?
不知是個什麼樣的人,系得表弟動心腸。
睡的心思全沒了,靜下來只想自己的事。同樂樓,喜紅院,周媚兒,小蘭香?兩天裡沒少做事,這些地方也摸清。沒找到張大人時,就估計他是個吃喝玩樂的人,先把這些有名的地方逛了一逛,又想到夫君英俊瀟灑,去沒去過?就記得更住。
手指在綾被上劃圖,同樂樓在這裡,喜紅院在這裡……。見蕭護不回,才迷糊着睡下。
蕭護趕到五舅老爺家,大門上幾個人都張望,靜夜裡別處無燭無燈,只有這裡,燈燭都亂飛揚。
估計不僅是夜風吹的。
“少帥可來了,您快去,老爺把大公子往死裡打呢。”哭哭啼啼的是蘇雲鶴的自小奶公。蕭護大步流星趕往裡面,進了二門先聽到哭聲震天:“求老爺別再打了,”卻不是五舅母的聲氣。
能見到人時,蕭護才嚇了一跳。五舅母面色蒼白,倚着表妹們只是淚流,但她不勸。表妹們嚇得面無血色,雙手扶着母親,也不敢勸。
勸的人是跪下來的家人,還有兩個表弟不知去向。
秋風漸冷,夜風露水深重。五舅老爺卻一頭是汗,燈火有暗角兒,也能見到他額角青筋爆起,忽忽的只是跳,讓人擔心他再多氣一分,只怕過去。
他氣喘吁吁,雙手執着厚木板子,是家裡最厚的一種。蘇雲鶴已暈過去,被捆在長條凳上,從腰往下,全血跡滲出,蕭護奔過去查看,見出氣兒少,進氣兒也少,撲通一聲跪下求告:“舅父息怒,您快把表弟打死了!”
“打死了是我兒子,與你什麼相干!”五舅老爺手指蕭護大罵:“你必定早知道這事!你娶什麼人我不管!外甥媳婦也不是那妖嬈站街頭的人!我只問你,你表弟這是怎麼回事?你難道不知道?你回家也數天!你知道怎麼不管,由着他今天才回我!還敢同我理論,拿你的事當話說!”再頓足:“滾,這是我的家事,不由得你蕭家管!”
五舅太太珠淚滾滾,心灰意冷。她此時才體會到姑太太蕭夫人前幾天的痛,千辛萬苦養大兒子,辦出這樣事情,怎不讓人灰心?
見丈夫大罵蕭護,五舅太太更難過。要是外甥媳婦是個不好的,那她也會怪上蕭護引起風氣不好,可是外甥媳婦分明不是那種人,叫五舅太太更傷心。要是兒子如蕭護般認定外面那一個,怎麼能容她進門?怎麼能容她叩頭敬茶?
蕭護見遷怒到自己身上,跪直了仰頭,看一眼五舅父就心痛不已。五舅父雙手顫抖,嘴脣也哆嗦着,好似打擺子,氣得一頭汗一頭血紅。
他抱住板子怕他再打:“舅父,小時候父親常不在,五舅父代父親一職,外甥雖不孝,不敢帶壞表弟。外甥雖不孝,不敢不敬舅父。父親常年不在,一回來當表弟們如我一般,不是我今天多事,舅父您打壞表弟,父親母親豈不傷心!”
五舅老爺微微平息,蘇雲鶴悠悠醒來,身上痛得心抽動,想起來那人心更抽痛,見表哥跪下求情,沒聽到他說什麼,蘇雲鶴大哭:“表哥救我,父親要打死我。我愛她,如表哥對錶嫂一般。”
打成這樣,不知哪裡來的力氣還能大哭。情之一物,有時候也害人。
蕭護臉上肌肉抽搐,如自己和十三娘一般?這能比嗎?自己是不棄前盟,表弟是什麼,真混帳!五舅老爺氣本平息,又氣上來,一腳踹開蕭護,抽出板子就打,罵道:“我不要你了,打死爲數!”
蕭護能讓他踹開,也就不是蕭護。但少帥機靈,見五舅父重新動怒,估計不讓他出氣不行,一鬆手棄了板子,翻身往蘇雲鶴身上一撲,“卡嚓”一聲,板子在蕭護身上斷爲兩截。五舅老爺發愣,蕭護回身陪笑:“舅父,這板子斷了,您還不消氣?”
手持半截斷板子的五舅老爺直了眼睛,這板子足有一寸厚:“罷了罷了,我不是你對手!這兒子我不要,送給你蕭家了。”
“咣噹”摔了斷板,甩袖大步回房,全不管妻子女兒全在外面,把房門重重關上,也不用家人,自己持門閂,又是一聲巨響,上了門閂。
蕭護吐一口氣,再到五舅太太面前跪下,陪笑臉兒:“舅母不必擔心,我這就帶表弟先回去,等好了再送來。”
五舅太太此時十分心疼的是他,雙手捧住蕭護面龐,抽抽噎噎:“我的兒,可憐你媳婦纔回來,沒安生一天,又讓你操心。”蕭護笑臉捧不住了,嘆氣道:“舅母……”萬千話語到嘴邊,不知說什麼。
說十三娘是自己心愛的,那表弟也說心愛的;說十三娘軍中相伴,那表弟要說情意難卻……蕭護咀嚼過,一個字沒再說。對緊閉的房門看看,起來勸道:“表妹們陪舅母安歇去吧,這裡我來處置。”
兩個表妹哭得腿腳痠軟,經蕭護提醒纔想起來,扶着五舅太太往自己房中去。沒走幾步,聽身後表哥也大怒:“跟雲鶴的人呢,喊來見我!”又罵另外兩個:“二公子三公子在哪裡?舅父生氣,他們不來勸,還敢外面呆着!”
靜夜裡罵聲震人,二姑娘腿一軟,險些坐地上。五舅太太和大姑娘扶起她,五舅太太重重嘆口氣,命女兒:“去吧。”她無心處置家人,由着外甥去理會。
五舅老爺在房中啼笑皆非:“這小子來了倒也乾脆,代老子出氣!”想那一板子打在他身上,跟沒事人一樣,功夫見長,幸好舅父不笨,沒跟他再擰下去。還是房中呆着快活!
窗戶響着,夜風進來。五舅老爺身上一陣寒冷,才發現自己汗透衣衫,此時全沾在身上。以他性子,喊人打水來洗纔是。外面蕭護在,不想給他好臉色看,五舅老爺自己忍着,取衣服來換,再想兒子說的話:“和表哥表嫂一般深情,”又重新坐燭下生氣。
和蕭護比?能比嗎?
外甥媳婦一回來,蕭家好似又一個兒子辦喜事辦慶祝,纔不管別人怎麼看。這分明,是對外甥媳婦早就認可。說實話,日子太短,五舅老爺還沒覺得外甥媳婦好在哪裡,只有一條明瞭於心,外甥蕭護是真心實意,而妹妹妹夫也早認可。
就這也能比?
哼!
這兒子,不要了!
一個人獨坐無聊,又去窗眼中看蕭護外面如何發落。見外面跪下幾個小子,全是跟兒子的人。五舅老爺很滿意,他聽過就生氣,生氣就打兒子,把這些人全忘了。想來兒子不好,和跟的人很有關係。
蕭護和他想的一模一樣,他白挨一板子,這些人能閒着!再說跟蘇雲鶴的人他全認識,性子也全知道。
三年不在家,見多了兩個陌生的,先沉着臉問名字。那兩個戰戰兢兢回答過,蕭護再問:“大公子出門見那個人,誰跟着?”
這下子沒人敢回答。兩個老的看兩個小的,兩個小的看兩個老的。四個小廝兩個早跟着,兩個後來的,這下子成面面相覷。
五舅老爺恨得差一點自己出門,他才發現自己該收拾的人沒收拾。這些跟的人一直不來回,要他們幹嘛!
蕭護爲他出了氣,少帥冷笑:“看來全是窩藏的!”手一揮也不找蘇家的人,命跟自己的蕭北和新到的小廝蕭守:“給我抽,抽死一個我看有沒有人回話!”
這一個宰人都不客氣!
五舅老爺氣平,一個人房裡樂:“沒白疼他。”他兒子出了醜事,等想到跟的人有問題,打死了五舅老爺才認爲解氣。
蕭北抽出腰間馬鞭子,過去就抽。蕭守還不敢,見蕭北下手痛快,也撲上去一頓抽。抽得人人自危,兩個舊日小廝知道蕭護脾氣,少帥自己可以放火,別人點燈是兩回事。忍痛回話:“奴才們有話回!”
蕭護冷笑,有一個家人湊趣,給他搬了個椅子,他往夜風中一坐,定定看着。打得院子裡如鬼哭狼嚎,見蘇雲鶴暈了又醒,才命住手,叫一個過來問:“你說,”
“先時也勸大公子這事不穩當,大公子不依,不要我們,只帶他們兩個新來的出去。”這是個舊日跟的小廝,打得一頭一臉是鞭傷,老實的很。
蕭護冷笑:“這話不對!你跟他,你就有責任!大公子不依,你回舅老爺舅太太!”小廝叫苦:“奴才們好容易跟上大公子,都想大公子他日高中,奴才們也有個前程,再日大公子再三嚴誡,說吐露一絲風聲,奴才們命沒有,奴才們不敢來回!”
蘇雲鶴還捆在那裡,蕭護也恨他生事,看看傷雖重,全皮外傷,跟自己挨的一百放水軍棍比都不如,先不解開他。這就怒目蘇雲鶴:“我嚇人的能耐,你倒全會了!”蘇雲鶴羞慚地只想再暈過去,蕭北竊笑,都想和少帥比,拿什麼比?
“你領舅老爺的銀子,還是領大公子的銀子?”蕭護故意刻薄蘇雲鶴,這樣問小廝。小廝們這才心中明亮,不顧什麼只是叩頭:“奴才錯了,再也不敢。”另外三個也明白過來,蘇雲鶴漲紅臉。
蕭護再刻薄:“舅老爺舅太太大,還是大公子大?”五舅老爺舒坦了,他本性子灑脫,遇到別人家裡有這種事會勸得行雲流水般。但是自己攤上,什麼都忘記。他往牀上一躺,心安下來,才發現手腳全痠麻又漲痛,一是氣的,二是打人累的。
外面蕭護還在刻薄人:“這叫忠僕?哄着大公子出事情,還不回,等他被打死,你們就忠心了?”這話厲害,嚇得幾個人全軟了,另外服侍蘇雲鶴的丫頭奶媽奶公全跪下來,奶公顫財巍巍回話:“求少帥全發落了,只求老爺不要記恨大公子就行。”
“我都恨上他了,舅父還能不恨?”蕭護的話傳來,五舅老爺嘀咕:“這小子壞的,”忽然耳朵裡大震,蕭護厲聲咆哮:“我要是代舅父發落,這裡當場死上幾個!”
有人嚇尿了褲子。
蘇大公子再也不敢裝暈裝糊塗,哭道:“表哥息怒,您是來救我,還是來打殺我的!”蕭護定睛看他,那眸子全是不爭氣沒出息這些字,看得蘇雲鶴心中一寒,蕭護冷笑:“我是來勸舅父母不要生氣,你,算得了什麼!”
五舅老爺覺得自己有件爭氣事情,就是有一個好外甥。
蕭護這才命人:“解下大公子來,笨手笨腳的!捆這麼久打出血,慢慢解,解快了血激心不好過。不用換轎子,就這麼擡,取被子來蓋。打這麼重,還經得起挪動!”五舅老爺又哭笑不得:“這像是他兒子。”
外面又有話:“跟大公子的人,除了奶媽奶公,全攆到黑屋子裡關着,等明天舅父母發落。”蕭護打一個哈欠:“我也累了,對舅父母說,明天我再來請安。”
帶着蘇雲鶴離去。
五舅老爺在房中恨恨,把你小子累的!弄斷了板子,明天讓你爹陪!
回去不驚動父母,把蘇雲鶴安排在自己院子廂房裡。軍中呆那麼久,幾個小廝全會收拾創傷,想到房中有一瓶子好藥,蕭護自己進來取。慧娘醒了,她半夢半醒的睡,有腳步聲就睜開眼,懵懂着還問:“可勸下來了?”
“勸下來了,”蕭護見妻子睡意嬌媚,似海棠初醒,一手取藥,一手扯開衣服給她看訴苦:“我還捱了一下。”
還能見到一個紅印子。慧娘完全醒了,下牀來看,嘟起嘴:“怎麼,倒把你也打了?”蕭護繼續訴苦:“我不弄斷那板子,只怕舅父還在打。”慧娘委委屈屈:“就弄斷板子,也不必自己用身子頂着。打疼了你,我這心裡怎麼過來?”
“關你什麼事!”蕭護把藥亮亮,往廂房努嘴兒:“這不,人我接回來,父母親全睡了,先在咱們這院子裡。你不必去看,明天去看不遲。只是一樣,他傷得重不能挪動,這幾天委屈你,讓他只在咱們這裡休養幾天。”
慧娘當然說好。她心裡還有另外一件事,攪和得她睡不着。從窗戶裡見人送熱水,送巾帛,半個時辰後蕭護回來,見慧娘還站在牀前,皺眉:“嗯?”
“夫君大人,”慧娘羞慚慚。只有她心情好,或求什麼纔會這麼喊,蕭護更皺眉:“你纔回來,難道外面也生事了不成?”慧娘垂着頭不敢看他:“不是,是表弟出這事,明天一定人人知道,親戚們要說我不好。”
蕭護冷冷道:“你也糊塗了,表弟糊塗還沒擰過來,你再跟上,他還能好得了!”慧娘頭垂得更低:“話不是這樣說,別人心裡怎樣想…。”
“我知道有這種歪想頭,我也對你說過,正要找幾個來煞煞這風氣!巧了,雲鶴自己撞上來!”蕭護嚴厲地道:“第一個,你先別這麼想,明天見到雲鶴,他要對你求什麼,只管訓他!長嫂如母,你有什麼不能訓的。你要助長他,哼!”
慧娘擡起頭嬌笑:“人家正不自在,怎麼還會助長他?”蕭護也一笑:“那你還不睡?”在慧娘粉紅色小衣上掃過,頓時着迷,毛手毛腳上去:“等我就等我,編出一堆的話出來!”抱着慧娘就上牀,扯下牀帳。
第二天回父母,蕭大帥命人請過五舅老爺和五舅太太,當面告訴他們:“這樣糊塗孩子,我不去看他。幾時他擰過來,過來對我認錯,我才認他!”五舅老爺感激涕零,他本來就服妹夫,此時淚水出來,昨天一夜覺得丟人十足,有了妹夫的話,有個理解自己的人,他用袖子拭淚:“我沒了主意,全仗着妹夫幫忙教訓。”
“這是自己兒子,沒主意也是有的。”蕭大帥當即命蕭護:“這事歸你!好好的勸,不行再打一頓也使得!對他說我的話,幾時打改幾時不打,我有好傷藥,丟不了小命。”五舅老爺帶淚忍不住笑,還是妹夫有主意。
依五舅老爺昨天性子,一頓打死算了!他自己也知道,一頓打不死,這情意過不來。正想着,蕭大帥又轉臉對他:“跟的人全攆了,房中侍候的人也不好!這麼大了,難道沒丫頭!我們家的孩子,外面也許狎玩,只別過了就成。名士風流,也不是不許。外面有人繫住心,全怪跟的人不好。重新安置人,收拾兩個好丫頭給他。”
五舅老爺連聲稱是,和蕭大帥往蕭夫人房中來安慰五舅太太。五舅太太哭腫了眼睛,怯怯的惹人憐惜。蕭護進門只掃一眼,就不悅:“少夫人呢,怎麼不來侍候?”話音才落,外面有人回:“少夫人來了。”
蕭護這才收起怒容,嘴裡猶道:“這麼晚!”
舅兄家有事,正生氣。蕭大帥本不該笑,可是夫人微微一笑,他也嘴角微彎。見慧娘進來,從丫頭手上接過食盒送上:“聽說舅母來,怕昨夜生氣沒好生用飯,親手做了,請母親和舅母多用些。”蕭護這才一笑,慧娘跪下來:“不知父親和舅父也在,做的少了,我再去做來。”
“不必了,你有這樣孝心就可以。”蕭大帥和顏悅色,見食盒打開只有兩小碗,先取一碗用了一口,說了一個字:“好,”餘下遞給夫人。另一碗蕭護親手捧了,送給五舅太太。五舅太太見是一碗荷葉鮮蝦火腿濃湯,香氣撲鼻。她一早真的沒吃,此時胃口大開,雖然動作優雅,不停手吃了半碗,五舅老爺急了:“你沒吃我也沒吃,你不能全吃了?”
房中輕笑聲一片,五舅太太讓給他:“給你。”蕭護有得色,命慧娘:“再去做來,”對她使個眼色,你夫君我還沒有呢。慧娘正要走,五舅老公喊住她:“聽說你不是南邊兒人,這湯卻是南邊兒湯,你進家沒幾天,哪裡學來?”
這個問題問在點子上,蕭大帥蕭夫人都聽慧娘如何回答。慧娘斂襟笑:“夫君愛,私下裡學了。”蕭護再笑:“她做得一手好北方菜。”被父親瞪一眼,偏提京菜。五舅老爺由湯打動了他的心,對慧娘認真打量,更覺得妻子說得對,外甥媳婦氣質嫺雅,決不是小家子姑娘能出得來的。
她才進蕭家門裡幾天?軍營裡舞刀弄槍,也調教不出來這種氣質。
五舅老爺由昨天蕭護髮落人滿意,到今天蕭大帥爲他撐腰滿意,就動了心思,再問慧娘:“表弟的事你全知道了?”
慧娘不回話,先擡頭看自己丈夫,再看公婆,才點頭回話:“知道了,舅父母不必憂心,必定勸得過來。”五舅老爺慢慢又道:“你表弟說外面那個人與你一般,依你來看,這事情應該如何去辦?”
慧娘一愣,這分明是考驗。見房中長輩們眼光都在自己身上,外加自己夫君眸子燦爛着看過來,分明是希冀自己出這個彩,又分明是一片疼愛和承擔。
她不再看任何人,略想一想,朗朗開口,不卑不亢。既沒有顧念自己從角門裡進來的自卑,也沒有痛責表弟的傷情,帶着穩當當的氣勢:“表弟是舅父母長子,疼愛有加。做出這等傷害父母心的事,實屬不該!舅父母責備,原也應該,只是責之深,痛之切,全在舅父母心裡。請舅父母多加教導,和外面那個人撕開也罷。想來那人,要麼不知禮數,不知門當戶對一說。要麼貪圖富貴而不迴避,嬌癡繫住表弟。要麼情深真切,那她爲表弟不應當傷舅父母心,理當迴避。”
蕭大帥眸中有笑意,蕭夫人笑容飛揚,蕭護滿意之極,五舅太太目不斜視,五舅老爺心中稀罕,果然是個人物,自己好外甥沒有走眼。
換成別人,門不當戶不對,巴不得多幾個親戚和她一樣。就算慧娘是慧娘,可她此時是門不當戶不對。封家已滅,她無父無母。
五舅老爺又問了一句犀利的:“那你和少帥,不也是門戶不當?”慧娘回答出一番話,五舅老爺聽也沒聽過。她認認真真地道:“我蒙夫君青眼,本辭親事,是夫君強逼而成!”五舅老爺和五舅太太當時愣住。
蕭大帥和蕭夫人也一起看蕭護,蕭護面有得色,毫不掩飾,輕咳幾聲:“這話不必再提!”慧娘應聲:“是。”微擡面龐,飛嗔出幾絲委屈。蕭護含笑回她一個眼色:“去做湯飯,中午請父母親和舅父母品嚐你的手藝。”
小夫妻眉來眼去,大人們全會心微笑。五舅老爺和五舅太太受這氣氛烘托,心情也不是那麼差。主要是怕親戚們笑,是難爲情不能見人的心思。
有一會兒沒有人說話,蕭護只低頭笑也不說。直到蕭大帥喝問:“還等我問你!”蕭護笑嘻嘻起身:“她倔着呢,不肯。兒子哪有廢話同她羅嗦,一頓鞭子教訓下來的。”房中人人吸氣,蕭大帥回想當時情形,也能理解慧娘,喝道:“滾!”
蕭護笑嘻嘻出去。
蕭夫人氣得不行:“豈有此理!”兒子出去,蕭大帥倒微笑爲他說話:“這倒是他的做風。”五舅太太又想哭:“外面的那個要有外甥媳婦一半懂事,雲鶴也不會這樣。這傻孩子,說外面那人有了,”
“放他的屁!有了打掉!”五舅老爺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