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皇帝的想法在少帥心中一閃而過,他也是久受正統教育,忠於君父,捍衛榮譽!
“不要走了蕭護!”喊殺聲四面八方起來。
張家的人追來了!
蕭護喊慧娘:“跟上我!”慧娘躍躍欲試:“少帥,讓我殺一個!”後隊變前隊,少帥帶着小廝到前面時,蕭規獨自落在後面,滑下馬,地上撿兩把浸血的雪在臉上抹抹,在衣上抹抹,倒地裝死人。
地是,寒冷的!
大成長公主得到回報:“剛纔街外過去的,是蕭家的大旗!”
寧江侯也有人回話:“回侯爺,纔過去的是蕭家,現在張家追上了!”寧江侯忙問:“多少人?”聽人回報是一隊輕騎,寧江侯默然過,又豁然開朗:“應該是打散的京都護衛被蕭護收攏。”他甚至一拍雙手:“妙啊,張守戶能打仗,蕭護也能打仗!”
匆忙命人:“有沒有人去見蕭少帥,讓他這裡來一娶!”
宮門外,蕭護和張寶成、張銀成戰在一處。慧娘手舞寶刀,左一記,右一記,在夫君身旁寸步也不離開。
帶來的是兩位舅爺,伍思德逞威風:“哈!”劈下好幾個腦袋。又是一刀:“造反者死!”慧娘百忙之中誇他:“哥哥,真大厲害!”
伍思德百忙之中得意:“舅爺還能差得了!”又吼伍大壯:“別讓舅爺這兩個字抹黑!”伍大壯回吼:“你小心自己吧!”
血肉橫飛,鮮血四濺。冷不防的,張寶成露出破綻,蕭護長槍一閃,張銀成見兇險來救:“大哥!”
身子忽然頓住,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長槍。耳邊聽到張寶成嘶聲大叫,而慧娘掄刀惡虎般撲上去:“我來會你!”
“當!”刀架住銅錘。
張銀成身子慢慢軟下去,鮮血一滴一滴的順着槍往下流。蕭護嫌惡的收回槍,槍尖往下順一順,讓血滴到地上:“別滴我身上!”
“二弟!”張寶成一分心,手中銅錘被慧娘擊飛一個。他打馬去收銅錘,回身去搶張銀成屍首時,見張銀成已落馬下,眼睛裡還是不敢相信,兩個馬蹄對着他的腦袋重重踏下去!
眼看是要馬踏如泥。
張寶成痛心之餘,“咕咚”一聲,自己可聞地嚥下淚水。無心戀戰時,又見後隊又亂。大成長公主和寧江侯同時出家將,要和蕭護見上一面。
悲痛欲絕的張寶成不敵離去。蕭護先往大成長公主家中去。
長公主大開中門,和程業康親自迎於府門外,親眼見到一隊盔甲滴血的人出現時,她喜極而泣,喊兒子:“康兒,果然是蕭家!”
見士兵們兩邊分開,中間兩匹駿馬一前一後過來,爲首的那個人銀盔銀甲,甲上鮮血有凝結的,有正滴的,正是蕭護。
後面的那個人黑色盔甲,緊壓發角,看着面熟,卻不知道是誰?
等到他們下來,走過來,蕭護行禮:“見過長公主,”後面那個人清脆嗓音時,長公主驚喜般笑了,先去扶慧娘:“少夫人?”
慧娘甜甜的笑了:“是我。”
她是古舊盔甲,暗色而有光澤。上面有血,卻不容易看出。盔甲下的面龐如白雪般,脣如紅梅,氣色豐潤,比長公主不知好了多少。
大成長公主感激涕零,淚珠滾滾而落:“總算見到你們了。”程業康也傷心,昨天還是人上人,今天成了喪家犬般。
他忍淚:“母親,廳上再說話。”
蕭護阻止道:“不了,我們還要去寧江侯府上,來此是見上一面,彼此通個聲色。”他一眼看出長公主是形容憔悴,卻不是缺衣少糧那種,是精神煎熬。
長公主捨不得他們就要走,嗚嗚地哭:“總算見到你們!”她說的只有一片傷心的話。
程業康和少帥交換幾句:“張家勾結的誰?這麼大膽!”蕭護平靜地道:“說出來你未必信。”程業康瞪大眼,全身都緊繃着:“你說你說!”
“永寧侯!”少帥一語深刻。
程業康沒有不信,只是驚呼一聲,蕭護再道:“靖遠侯!”程業康再叫,旁邊長公主也聽到,恢復老辣公主的身份,長公主陰沉着臉:“我把可能與張守戶勾結的人全想了一遍,其中就有這兩個人。”
蕭護奇怪了:“爲什麼?”
大成長公主沒法子告訴他,江寧郡王妃丟了石家的臉面,只是含糊古怪的一笑:“有原因。”蕭護知道這話或許是扯到許多內幕,他不想多問,匆忙再交換情況:“我那裡有一塊安閒地方,長公主要去,可以一同過去。”
長公主紅了眼圈,對着皇宮遙遙看了一眼:“我,生在這裡,死也要在這裡。”程業康才跺腳:“母親你這說得是什麼!”長公主含淚看他:“康兒,你去吧。”程業康大怒:“母親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又嘆氣:“咱們說這些沒用的,蕭少帥,請你調集人馬,去救駕要緊!”他跪了下來。長公主一愣,也一扯衣角,往下就跪。
蕭護和慧娘急忙扶起,這一對母子就是不起,苦苦懇求:“請去救駕,救駕功高!”程業康陡然想到皇帝撤了蕭家的世襲一等侯,對着蕭護口口聲聲:“必是封王的功勞!”長公主見到蕭護,像一葉飄泊在無邊無際大海中小舟的希望,死也不丟手,哭得死去活來:“皇上對不住你們蕭家,但請看在……看在……”
蕭護和慧孃的衣角爲這一對母子擰得快成麻花。
後面有人來救下蕭護和慧娘。
“報!又有一支敵兵打着張家旗號而來,像是張守戶親自來了!”
蕭護忙道:“長公主和程侯爺請起,”程業康也是一個侯爺。母子聽說張守戶親自來了,說不怕是假的。
雖然打跑過張守戶,也知道再打下去彈盡糧絕,是必死無疑的。
聽少帥懇切地道:“我要自保,何愁不能?幹冒大險來見上一面,就是爲着商議大事。今天就到這裡,長公主,容我們去吧。我才一槍刺死張家二公子張銀成,張守戶來找我尋仇,必然一腔憤怒,我把他引開些的好!”
長公主眸子綻放璀璨:“少帥殺了張銀成?”她又喜歡又歡暢,匆忙中拔下自己頭上首飾,盡情地往慧娘發上簪,有兩件子,一個是綠玉珍珠累絲金釵,另一個是血紅的寶石花鈿,這兩件原是先太后的,給了長公主。
慧娘說不敢接,長公主還只是給。後面報聲頻頻:“只有十里路!”
“五里路!”
蕭護沒有辦法,讓慧娘接了兩樣。少帥出自江南世家,拿出幾樣子東西來,不低於宮中。他說只要兩樣,又是個識貨人,只接了宮中出來的那兩樣,隻身後人回:“兩里路!”
馬蹄聲聲都可以聽到。
少帥夫妻上馬,從容馬上行禮,見街口兒一隊人馬狂奔而至,張守戶紅了眼睛:“蕭護小兒,拿命來!”
他接到回報說三兒子也死了,大叫一聲,痛徹心肺,什麼也不顧了,上馬點兵將就來。他手中聚攏的不少京都護衛,卻是和永寧侯有聯繫,不讓他來報私仇:“咱們還沒有進到宮中!”張守戶不聽,只帶着自己的人馬過來。
盡數的帶了來,只是街道上擺不開!
蕭護在長公主府門前微微一笑,在這裡不合適打,長槍一擺:“老賊,跟我來!”帶着人馬就走,張守戶在後面就追。
這一次人帶的多,程業康想助一臂之力,命人:“射箭!”長公主阻止他:“慢着!”她慘白了臉:“不是我們不幫忙,你也看到少帥他人不少,足以自保,再說咱們的兵器箭枝,已經不多了!”
多拖一天,都是危險的。
程業康對着母親瞪直了眼,忽然重重嘆一聲氣:“母親你呀!”這都什麼時候了,不想抗敵,還想着自保?
張守戶吃了一個大虧。
他應該想到蕭護敢輕騎前來,不會沒有後路。痛心於三子之死的張大帥追出兩條街,見忽然箭雨,兩邊民房高樓上,無數箭枝射出來,頓時死了一批人!
張守護哇呀呀大叫,分開一部分人去拿兩邊的弓箭手,自己帶人繞路再去追,又中一批箭雨!副將見大帥好似瘋癲,在馬上勸道:“大帥不要強求,咱們辦正經事要緊!”
劈面一個狠狠巴掌打來,張守戶大叫:“不是你死了兒子!”
一連三次箭雨後,死的人可能不多,分出去搜查的卻不少。在一個開闊地界上,張守戶截住蕭護!
寧江侯聽人回報:“蕭家少帥和反賊張家打起來了!”他也沒有出來幫忙的心。正提心吊膽時,聽人回報:“蕭家兵馬到了!”
寧江侯的疑心,從這裡是第一次起來。他出府迎接蕭護,疑心大作,他從哪裡弄來的這些兵馬?
等蕭護走以後,馬上喊自己的幾個清客,常在朝中行走,問道:“京中提來多少玄武軍?”聽過數字後,寧江侯眯起眼……
一個時辰後,蕭護帶着慧娘回到住處。一入自己地盤,少帥神采飛揚問道:“痛快吧?”慧娘正抹面上的汗,小指上受了一處擦傷:“痛快!明天還帶我出去吧。”少帥放聲長笑,笑聲震動貫入長巷中。
在大門外下馬,見一羣人圍過來,爲首是個黑熊似的大漢,魁梧過人,大雪天裡敞開衣衫。粗着嗓子,雙手一抱拳:“可是蕭家少帥!”
他身後,足有上百人,不是目露兇光,就是歪頭歪腦。
蕭護面色一沉:“你是誰?”
“我是前街的邱老大,聽說你招兵,有一把子力氣,在京里路也熟悉,來混碗當兵飯吃。亂世出英雄啊,我們決定棄暗投明了,跟着你幹,弄個一官半職噹噹!”邱老大拍着胸脯,隱然有悶聲傳出,顯示他一身的好功夫。
他身後的數百人,同時露出一個兇狠的笑容,展示他們都不怕死!
不過都打量蕭護,見這個年青少帥年紀不大,見他清秀,又有人笑得口水流出。蕭護漫不經心地馬繮給慧娘,迎上前去,把這些人好好打量。
良久,沒有說話。
邱老大急了,心也虛上幾分。昨天夜裡死的打搶的,砸門的,幾乎全是他的人。纔想自己不應該來嗎?
少帥淡淡開了口,眸子和剛纔一樣犀利,犀利的好似邱老大別在腰帶中的刀子,是他花大價錢買來,視爲眼珠子的防身之物。
他帶這刀來,也是想和蕭護談談價錢。平時說書的聽多了,什麼瓦崗賽,什麼三結義,秦瓊英雄吧?還賣過馬。當混混不丟人,只要亂世能出頭。
這些是他準備應付蕭護問話的話,邱老大不會說出來的,是他下午……。
“你下午見到運糧車進來?”冷不防少帥問出來。
邱老大猝不及防:“啊是!不,”他尷尬的笑起來:“聽說你這裡能吃飽飯,兄弟們是當混混的,家裡沒有存糧,就是多出來的錢也不多,大家分不了,就來這裡弄碗飯吃。”他嗅一嗅:“我在這裡等你,聞到裡面有肉湯味!”
蕭護冷冷一笑,忽然一提嗓音大喝:“邱二根!”
邱老大愕然一下,才手點着鼻子:“這是我?啊,是我!”
“昨天夜裡木桶巷子裡殺人的,是你的兄弟?”
邱老大緊閉上嘴。
“昨天夜裡奸女人的,是你的兄弟?”
邱老大回身看兄弟們還在,有些毛躁。
“昨天夜裡……”
蕭護一氣問出來十幾條,慧娘頗爲得意。少帥對兵源很看重,他讓里正地保把手中的住戶花名冊全送來。也是爲兵源的事着想。
可這些混混們,少帥只怕不會要。聽蕭護厲聲道:“當我不知道!平時偷雞摸狗不作一件好事!亂世出英雄,你是狗熊!來人,”
“有!”站出來幾個人。
蕭護漲紅了面龐,是怒氣衝衝激出來的,眸子狠狠打在邱老大身上:“給我斬了!”
“你敢……”邱老大慌忙拔刀,又往後退。纔回來的殺氣騰騰的兵迎上去,混混們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身後,傳來少帥朗朗嗓音:“我求兵源,卻不要趁亂打劫的!你們回去,安生家中,沒有錢糧,可以來洗馬修牆,可以得一份錢糧!”
地上,又噴濺出一個人的鮮血。
好在有雪,一夜之間可以蓋住。
這件事情,卻比雪傳得遠。很快,少帥治下的人家全知道了。傍晚時,不少漢子對自己家人道:“蕭少帥不要混混們,只要正派人,我也想去,早結束早太平!”
家人們不是媳婦就是爹孃,就愁苦地嘆口氣:“只怕丟了性命呢。”
……
近傍晚時雪停住,詭異地有一絲日頭光出來,還能照到帳篷裡。
正打在鄒國舅面上。
國舅咕噥一聲,動動身子,試圖從繩索中解脫,卻覺得繩索如鐵鑄,不能辦到。他罵了一句:“捆得鐵緊!”
不錯,國舅身處西山大營中,是人階下之囚。
昨天他奔到這裡,就被拿下,這才知道西山大營不能出兵的原因,是分成三下里。三個將軍一個是張守戶的人,一個是石明的,餘下的那個獨力支撐,被堵在兩方之中。
鄒國舅談不上悔也談不上恨,腦子裡轉個不停,怎麼辦?
該怎麼辦?
西山大營也叛變,必定他們封鎖住一切往京外的道路……
“國舅爺!”
關他的帳篷薄而綃,外面有人說話裡面能聽到。鄒國舅覺得耳熟,他不知道他現在的心情,盼着有人來救,聽什麼聲音都快耳熟。忙掙掙身子:“哪一位?”
沒有回話聲,只有一把小刀插進帳篷布,劃開一個大口子,露出一張面龐。鄒國舅認得,是在他手中提上來的將軍叫袁連,袁家的人。
兩個人四目相對,都有噓唏。鄭事示意他不要說話,切開他身上繩索,伸手來扶:“你能騎馬嗎?”
“有馬?”鄒國舅大喜,又愁眉不展:“郡主在哪裡?”袁連爲難,看他臉色就知道他是知道壽昌在哪裡的,鄒國舅想也不想,雙膝跪到。袁連也跪下來,雖然爲難,也咬牙:“我去試試。”
他用兩、三句話解釋西山大營的事:“楊將軍殺了聞將軍,把陸將軍逼走。和張將軍分兵爭吵起來,兩個人才生分。他們正在吵架,我就來救你。”
鄒國舅鬍子抖動,一把握住他手:“兄弟,”幾十歲的國舅喊二十多歲的袁連兄弟,不是不滑稽的。
天是夜晚來臨時的猛地一黑,袁連辯個方向,指向一方:“請國舅爺往那邊走,二十步,有我幾個兄弟,全是國舅見過的,我去找郡主,如果我不回來……”
鄒國舅毅然沉聲:“我和你一起去,壽昌見不到我,不會和你一起走!”他執意要去,袁連擰不過他,又拖延不起時間,就帶着他用帳篷掩護,去找郡主。
郡主離得不遠,和國舅相比,對她是額外待遇,好吃好喝,還有兩個士兵把門。人人知道她是永寧侯的親侄女兒,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石家的家醜,因此不殺她,只關着她。
宮中第一女魔頭是好關的嗎?壽昌郡主是沒有陽光自己也燦爛,沒有雨水自己造。在帳篷裡大叫大摔大鬧,扯着嗓子一直罵到說不出來話。
守帳篷的士兵讓她折騰累了,覺得比給一羣馬洗澡還要累,又天冷,眯着眼只想打盹兒。袁連過來時,他們神疲思倦的,就沒有發現。
這是壽昌郡主真正吃的苦頭。
對於蕭護,她只是情傷,還有國舅鬍子可以揪,還有宮中可以告狀,其實還是一個幸福的人。而今天,她親眼見到國舅被捆,壽昌郡主委屈地坐着,正哭泣得傷心:“舅舅,我要舅舅,”
鄒國舅從後面走入帳篷時,就看到外甥女兒委屈的樣子。
他心中一疼,張開手臂:“壽昌,以舅舅這裡來。”
“舅舅,嗚……”壽昌郡主是哭啞了嗓子,纔沒有讓外面聽到。鄒國舅一把抱住她,從後面劃破帳篷口子處出來,邊走邊道:“小聲。”
走下十幾步,一個士兵撒尿,驚叫一聲:“國舅跑了!”
袁連一拳打倒他,帶着國舅往跑,有人過來接應,可憐人也不多,只有二十幾個,匆匆上馬,壽昌郡主本會騎術,此時不是撒嬌地方,也沉默的不再哭泣,打馬緊隨鄒國舅逃命。
後面追兵緊緊不放,又加上兩邊暗林憧憧,似鬼影子一般。有北風吹過,樹枝凍得結實不動,積雪卻掃下來,好似妖魔鬼怪,讓逃命的人心頭如壓大石,喘不過來氣。
有一支追兵,繞小路,卻到了前面。
前面一個人,鄒國舅認得清楚。他面臨生死關頭,又掛念皇上和太子安危,危急中,大喝一聲:“楊威!你還記得老夫情意?”
楊威果然愣了一下,見鄒國舅帶馬拐上小路,狂奔而去。
“將軍,怎麼不追?”
楊威苦笑一下,他心頭泛起的是有一回犯了小錯,要挨軍棍時,國舅說了情。楊威受利誘造反,又與上司有小過節。他幽幽道:“他回京去,也是死路一條。”
城門早就通過消息,張大帥正往宮中推進,楊威心想,讓別人殺他去吧,帶人回西山大營。
鄒國舅越奔越想越知道不妙,他一天沒怎麼進水米,雙臂被綁得血脈不通,在寒風中如遭針扎,刺痛上來。
幾回,握不住馬繮,是心中有皇帝和太子、姐姐在,才忍痛又握住。
北風是公平的,沒有因爲他們逃難就不吹拂。一個時辰後,壽昌先哭起來:“舅舅!”郡主從沒有逃難過。
鄒國舅怒喝一聲:“忍住!”喝罵外甥女兒,自己更是心疼。可是自己奔馬都不容易,怎麼能帶外甥女兒一同?
壽昌被這一聲大喝後,居然不再抱怨。一行人在二更後,到了城門。遠遠地看去,城門上人衣甲依就,可袁連和鄒國舅都謹慎地看了又看。
寒風,把壽昌郡主奔出來的汗水吹乾,化爲薄冰貼在她身上。尋常她是要加衣服,換馬車的人,今天沒有,也有大難臨頭之感,居然能忍得住。
鄒國舅終於看出來破綻時,再次打馬奔往另一個城門。這個城門上喊話,結果一輪箭雨如注,國舅再次奔逃。
換了三個城門,到了三更時分,才找到蕭護拿下的城門。一聽少帥大喜,這也算是一種諷刺吧。鄒國舅面有倦色:“我可累了,少帥在哪裡,帶我去見他!”他沒有注意到壽昌郡主的神色,壽昌郡主是五味雜陳心情,還是在路上用手抿了抿髮絲,取帕子擦了擦面龐。
蕭護正一個人想心事,他比十三想得要多。攻打宮中救駕?以後要說自己有罪,寧江侯會出來?長公主會出來?
官場上最多的,是過河拆橋。
還有蘇雲鶴不時打岔:“表哥,幾時帶我殺一陣去?”蘇小弟是興奮莫明,他壓根兒就沒有吃到苦。
挨一個白眼兒出去,不多時再來,人只在門邊笑,不敢進來,低聲下氣地:“表哥,給我一件盔甲,表嫂都有?”
蕭護拿起桌上茶碗作勢要砸,蘇小弟抱頭鼠躥出來,院子裡一片笑聲。蘇小弟悻悻然,走到帶着兩個丫頭擦拭盔甲的表嫂身邊。
水蘭和小螺兒一直是幫着洗衣服,兩雙手粗了不少,這又幫着少夫人擦她下午帶血的盔甲。
“表嫂。”蘇小弟哭喪着臉過來扮可憐:“表哥不給我,表嫂給我一套盔甲。”慧娘在她的好夫君手下呆一年多,捱打記憶深刻,心想把少帥給的盔甲給表弟,少帥雖然最近很疼愛,只怕舊日手癢要復發幾下。
正趁心如意的少夫人,一下子也不想挨。笑眯眯哄表弟:“表嫂不管軍需。”縮頭竊笑,這不是暗示表弟去和林兒哥哥纏?
慧娘挺樂意表弟去和哥哥們多親近,她也注意到表弟不太愛和哥哥們說話。而哥哥們見到表弟,卻是離得老遠就停下來,熱情萬丈地問候:“表弟!”
被姚興獻聽到,狠狠諷刺一通:“亂攀表弟?”伍家舅爺們再改口:“表公子。”蘇小弟最多咧咧嘴,讓表嫂見到一次,覺得那咧出來的笑,還不如表弟的哭。
看現在表弟笑得,好似六月裡綻開嘴的桃子,又甜又蜜,又像一隻蒼蠅,跟在身邊不走,眼饞的道:“表嫂手上的給我?”慧孃親切地笑:“好,你再去問問你表哥。”蘇小弟沒精打彩走開。
表哥是心疼不讓出去怕出事,可把蘇小弟給悶壞了。
大門外匆匆進來一個人,大步流星往少帥房中去。他面色太專注,走得又緊急,把院子里人目光全吸引住。
人人是一個表情,出了什麼事?
見少帥大步而出,也是快步往外就走。雖然沒喊人跟去,又讓大家吃了一驚。片刻後,答案揭曉,少帥陪着一行人進來。
所有的人再次大吃一驚,鄒國舅?
鄒國舅是不容易見到的狼狽,面上有泥有灰,衣服亂得像揉了多少道子的布條,他旁邊走着郡主,正在努力對蕭護露出笑容。
與感情,郡主是忘不了他,與今天,是見到蕭護這裡秩序井然,草包郡主又一次傾慕蕭護,他還是那麼的英俊,那麼的高大,那麼的讓人難忘……
“撲通!”
重重地一聲。慧娘手中的盔甲濺入水盆中,盔甲是烏金和銅鑄成,水盆偏也是個銅的。只砸得“當”一聲,悠遠而長,好似廟裡午夜敲鐘聲。
怎麼是她?
慧娘曾僥倖過,郡主死在亂軍中吧,也免得自己親手殺她!又痛恨,千萬別死,她死了自己心不平!
然後茫然,親手殺?不親手殺?怎麼殺?殺了是不是罪名?
幸好這幾天事情多,可以糾結的時間不多。又有少帥哄着,只在柔情蜜意中,把從軍中見到,就從沒有丟下來的郡主完全拋到腦後。
“當”地一聲,也讓國舅和郡主看到慧娘。蕭護也看到了。見十三面色蒼白,是驟然退去血色,少帥丟下鄒國舅,大步過來。慧娘不等他走近,迫不及待地撲到少帥懷中,忍無可忍地哭泣起來。
不想看到他們!
鄒國舅惱怒得鬍子都快與地平線平直。他陰沉着臉站在當地,見蕭護不管自己,軍情也不管了,雙臂抱着妻子不住地哄:“沒事,乖,你別擔心。”
壽昌郡主要是能忍住的性子,也算她長進。她在路上能忍,是聽到國舅大喝,知道無處可去,只能忍着。此時到了太平地界,郡主以爲自己還是國之郡主,才見到心上人一喜,又見慧娘當衆撒嬌。
慧娘是驟然沉重上心頭,郡主以爲她給自己下馬威。扯舅舅衣服,低聲不依:“舅舅,”又郡主脾氣壓不住,道:“她是欽犯!”
袁連趕快打岔:“郡主,不要說話。”壽昌郡主老性子不改,兇巴巴地:“你能管我!”
鄒國舅,也是和外甥女兒一樣的想法,認爲慧娘是有意的。他氣怔住看着,此時要用到蕭護,只張臂摟過外甥女兒,拍拍她肩頭,示意她不要說話。
人人聽到那一句:“她是欽犯!”
人人沉下臉,只有國舅還沒有發現。蕭護惱怒地抿緊嘴脣,而慧娘又怒又惱,難免看一眼郡主,委屈心酸再次涌上心頭,這位郡主就不少給自己找事情,慧娘不依地擰一擰身子,這是她最近嬌慣,習慣性的動作,倒不代表着什麼,又輕聲哭起來。
鄒國舅看不下去,正要大怒。聽蕭護還嫌不夠,撫着妻子後背:“她不會再欺負到你,我不答應!”
“蕭護!”鄒國舅陰冷的開了口:“她也不能欺負郡主!”慧娘本就嫌惡他,聽這嗓音就似地獄中來,在夫君懷中身子一顫,摟緊住他。
這對於壽昌郡主不亞於重擊,她跺腳哭了:“舅舅,他爲什麼對欽犯這麼好?”蕭護勃然大怒,抱緊慧娘,眸子如冰,飛到壽昌郡主面上,大聲質問:“好!你們在金殿上害她還不夠!在這裡又這樣說!……”
鄒國舅多年政客,不愧是老辣的,事實上他最擅長的,也就是爾虞我詐。見蕭護要發作,冷冷提醒:“你自己須知道,你帶這麼兵是沒有旨意進的京?再者,你是爲保護一個欽犯才這樣的?”
國舅忽然就疲倦了,手撫額頭:“蕭護,現在是你我攜手的時候,不要讓人說你爲兒女情長,不是爲對君忠心,那話難聽得很,你難架住的!”
鄒國舅敢說這話,也是有倚仗的。他來時,只帶二十多個人。可來到以後,發現京都護衛不少人在這裡,換句話說,這裡並不全是蕭護的人。
你蕭護現在可以撒野,這亂總是要平息的吧?並沒有全國都亂。一旦平息,還是皇權君父至上。
院子里人全臉色一變,因爲少帥變了臉色。蕭護面色極其難看,摟着懷中慧娘走上一步,雷霆般咆哮起來:“那我問你!我岳父母是怎麼死的!”少帥眼睛鼻子都似要噴火般,夜晚火把下見到鼻冀處全是漲紅的,少帥暴怒:“你說!你敢如實說出來!”
鄒國舅把這一條給忘了,他張口結舌,被蕭護氣勢所壓,拉着壽昌後退兩步,險些摔倒,壽昌哭着去扶他:“舅舅,”才把國舅魂給喊回來。
喊回來也沒了威風,蕭護像發了狂:“你說她是欽犯!好!假設她是的!假設她是我定親的妻子封慧娘!國舅,你有沒有想到她千里逃難,多麼艱難!你沒有想到她過城門不能入,獨宿荒野,是多麼的難!你有沒有想到她捱餓忍飢時,是多麼的難!”
壽昌郡主肚子裡奇異地“骨碌”一聲,她餓了。
包括鄒國舅都嚇傻了,少帥又怒又罵,懷中是“嚶嚶”哭泣的少夫人。少帥氣得快怒髮衝冠,眼角都不可思議的圓了,瞪的。
身爲軍中統帥,會是個極爲剋制自己的人。而蕭護性子,也是謀定而後動,輕易不雷霆。今天他喘着粗氣,架着院子小一點兒,他發脾氣,人人寂靜點兒,滿院子人聽到“呼呼,”是少帥出氣時。
蕭護實在氣壞了。
他的人都不勸,都覺得鄒國舅不識實務,只有袁連急了,連擺雙手:“少帥息怒,國舅沒有這個意思,郡主小,您不是不知道!”
蕭護劈頭劈臉給了他一句:“我妻子也不大,別總欺負她!在我眼皮子底下,還胡扯!好不好惹到我,給她一頓!”
這個她,也不知道是她,還是他?
鄒國舅默然不語,壽昌害怕地往舅舅懷中去偎。
“是是,少帥息怒,是我們錯了,是我們的不是,眼下皇上最要緊,您看是不是?”袁連帶着手下人,不住口的賠禮,又給一直埋頭在丈夫懷中的慧娘快跪下:“少夫人,大事要緊啊,”
蕭護沒好氣:“走開。”
懷中慧娘動一動,在他衣上抹去面上淚水,仰起頭淚眸一雙:“夫君,他說得對,你們…。去商議正事吧。”
退出少帥懷抱,沉一沉臉色,才重新恢復一部分自然,手不由自主又去扯蕭護的手,哽咽着吩咐:“給客人備飯菜。”
“是!”水蘭忿忿答應一聲,小螺兒最不笨,就是膽子小,扁扁嘴:“只有冷饅頭!”鄒國舅大怒的力氣也沒有了,他也餓了,而且纔看到這滿院子站的將軍們,全怒容滿面。
袁連忙道:“有吃的就行。”慧娘深吸一口氣,對小螺兒展開一個笑容,心中悲痛想到爹孃的死,不太自然:“好妹妹,去讓奶奶們捅開竈,弄些熱飯菜來。”
她眼中又含滿淚水,仰一仰頭把淚水直直咽入肚子裡:“沒吃沒喝的滋味兒,不好過!”說過放開蕭護的手,對他輕施一禮:“有什麼吩咐,請夫君再交待下來。”蕭護沉着臉嗯一聲,在慧娘面頰上撫一把:“別再難過,今後,誰也不能欺負你!”
他賭氣似地說完,其實也只能賭氣。鄒國舅說得對,蕭護難道以後說我帶兵入京,衝冠一怒爲紅顏?
不是爲平叛亂出力,是爲給妻子報仇。一定會有御史彈劾:“既然冤枉,爲什麼不代爲喊冤枉?”
也不能真的爲封家洗清罪名。
蕭護特意留下當初的兩個關鍵證人,徐明其和王於鳳不殺,就是還存着一絲將來重翻案子的心思。
古代皇權至上,他們全是這種制度下教育出來的人。像張守戶這樣想到造反的人,不太多。
蕭護這一會兒話也不想和鄒國舅說,對小廝使個眼色,蕭西招手:“國舅請房中去。”又請袁連。鄒國舅心中震撼於蕭護的話:“我岳父母是怎麼死的!”看來他是早知道了。
步子遲遲,袁連趕快來催:“國舅,快進去吧。”這才把鄒國舅弄進去。不大會兒功夫送進飯菜來,十分整潔。
袁連喜出望外,把蕭少夫人誇了又誇。鄒國舅先不動筷子,有幾分虛弱地問:“讓郡主來與我同吃。”
“你要不要一會兒談事情也留下她!”蕭護諷刺!
鄒國舅手抖幾下,想出去看壽昌有沒有受欺負,又按捺下來,吃了起來。
壽昌郡主能不受欺負嗎?
至少在她和國舅眼裡是受到欺負的。
飯菜好以後,先給正房裡送去,餘下的折一盤子給她,馮媽媽一向慈祥的人,也臉色難看,手指廚房裡小桌子:“你就在這裡吃吧!”
小桌子上當然不會太乾淨,因爲天天在擺飯菜。
郡主在金桌子上,玉桌子上全吃過,甚至珍寶桌子上也吃過,就是沒有在廚房裡吃過。國舅不在,又被蕭護大罵過,郡主又餓得咕咕叫,還是小聲抗議:“在廚房裡吃?”
“有吃就不錯了。”陳媽媽絮叨起來:“下午左邊的鄰居來道謝,說她親戚那街上,全是死人,井裡也是,一口乾淨的水也喝不上。右邊的鄰居也過來,說要沒有少帥,哪還有天天飽飯吃……”
她往竈裡添着火,嘴裡說個不停。
壽昌郡主震驚於這些人全這麼大膽子,蕭護罵也算了,這些奴才們也敢對自己說這些話。郡主是忘了,她的奴才們也是跟着主人眼色行事的。
她只能坐下吃,也忘了嫌板凳不是玉凳子,吃得狼吞虎嚥,不能自己。
一口氣吃了三個大饅頭,水蘭出來告訴慧娘和媳婦們:“是豬託成的,男人才吃那麼多。”再一想少夫人也是能吃的,特別是少夫人耍過刀以後,忙把這話收起來,再去廚房裡看郡主別的笑話地方。
郡主吃完了,沒有人給遞熱手巾把子,沒有人送茶。她怯生生:“有茶嗎?”是漱口茶。水蘭:“沒有!”
外面傳來慧娘平靜的嗓音:“給她。”
她坐在外面,媳婦們伴着她,沒有人說話,都各有心事,在想蕭護剛纔說的話。如果少夫人是封家的欽犯,那她就是大哥定親的妻子,不是外面隨便找來的。
蘇雲鶴吃驚最大,還沒有從驚駭中走出來。他心中亂如麻,欽犯?佩服表哥有膽量!國舅?看着招人煩!
不知道哪裡狗洞鑽出來的,那一身叫乞丐還差不多,還敢在這裡使威風?
又想到表哥說的話:“……你有沒有想到她千里逃難,多麼艱難!你沒有想到她過城門不能入,獨宿荒野,是多麼的難!你有沒有想到她捱餓忍飢時,是多麼的難!”
蘇小弟對別人會稀鬆,對自己家裡人卻和蕭護一樣,是最好的。見表嫂們全在一處收拾東西,他過去一回,又過去一回,很想說點兒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見表嫂在院中火把下面色纔有淡淡血色,眸子裡淚水依然是不幹,蘇小弟嘆氣:“唉!”無可幫忙處,進來幫馬先生忙。
馬先生日夜不停,擬安撫告示,寫章程……蘇小弟發現馬先生今天格外沉着臉,心中明瞭幾分,走過去小聲問:“你早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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