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垂手可得當感恩

蕭護上山後,房安國將軍的人回去告訴他。房安國親自過來,他對譚直以前的印象是這老傢伙難說話,今天聽說他居然肯放大帥上山?

房將軍得來看看。

譚直見他過來,面無表情。房安國啼笑皆非,以前他就是這個樣子,纔不敢對他多說。可今天,房將軍認爲兩個人之間親切不少,帶笑道:“大帥走了多久?”

“大帥?在哪裡?”譚直詫異,再沉下臉:“你沒看聖旨嗎?現在沒有大帥了,只有反賊。”房安國不知道氣好還是笑好,見譚直一本正經的,房安國忍不住也惡聲惡氣:“你還想瞞我?”譚直一把揪住他:“你敢誣陷我?”他眨眨眼睛:“你敢亂說,我就說是從你那裡上山的,我還有人指證。”

“我怕了你。”房安國也知道他是怕走露消息的意思,可又氣他不願意告訴自己。人家都不當自己是一回事,自己還湊上去也無意思。

房將軍掙開,往外面走:“好好,我不過是來交待交待,我怕你放走他!”譚直笑了,還打了一躬:“我送將軍,將軍,你我都要小心着,別放走他。”

下山來,房安國好笑,再氣譚直不和自己交心。回去就寫一信給田品正泄憤:“死腦子的人活泛起來。”

田品正看過一笑。他正焦頭爛額,只心中一鬆,竟然沒時間爲這事喜歡喜歡。才放下信,又有一個人來回話:“郡王們又打起來了。”

“讓他們打!”田品正咬牙。他新收到的消息,韓憲王等人在搜查蕭護途上遇到,偷偷摸摸就能打起來。

田品正心想,我管不了,我只管自己一攤子還來不及。

韓憲王等人休整過後,搜查蕭護不到,就懷疑各入山口。這附近最近六個入山口,個個說沒看到。不然就張三問李四:“你見到了?”李四說:“你纔看到!”在郡王們帳篷裡就吵得不可開交。

房安國肚皮快笑破,又怕他們中有人聽郡王的話,在山裡尋找蕭護。等他們出來後,一一拜訪,餘下的四個人,兩個夾槍帶棒說話:“當我不知道,你和老譚搞的什麼鬼,竟然不帶上我!”

這就是也存心放蕭護的人。

郡王們當時兵敗不大清楚,又對這裡地形不了然於心。守這裡的人卻知道,大帥好幾萬人忽然不見蹤影,還能去哪裡?

不是人數少,八萬多的人不可能一下子不見。

餘下兩個,一個早投韓先憲王,一個還看風向。六個人裡四個人齊心,房安國可以安心。一一知會大家小心那一個投郡王的,放心回葫蘆口。

早幾天的江南,綠意上岸邊。春風中鳥啼,悄悄兒的紅也肥綠更瘦。沿江而下五十隻大船,三百隻護送小船的船隊是最惹人注目。

而船上人看這裡,江面開闊,一帶清風一帶秀水,兩岸青山綠嶺隱隱而出,竹樹扶疏,掩映桃紅杏鬧。

船上人隨着心情好起來不少,也有擔心:“岸上還會打仗嗎?”爲護自己這些人,岸上不時要打一回。

忽然,江面上有什麼飛快而來。再看,是無數黑點。黑點多了,殺氣撲面而來。再看,船上士兵們示警:“請回船艙裡去!”

“快快,請安坐,凡事不要慌亂。”

每船都有軍官,親自上船頭觀看,見黑壓壓幾十只大戰船。那船,可比自己這船大得多。而船上都有一面旗幟,在風中展開,上面一個大字“蕭”。

軍官們都大喜,又不敢掉以輕心,再看,對面船上有人打旗語:“我是江南蕭家,來接京裡船隻!你們是嗎?”

這下子沸騰了,回船艙裡的人又允許上船艙上來,好似過年一樣的喜歡。大船到了,每個船上的人,全拱手行禮,齊聲而呼:“江南蕭家迎接來遲,請乞恕罪!”

“江南蕭家迎接來遲,請乞恕罪!”

“江南蕭家迎接來遲,請乞恕罪!”

大呼了三聲,水面上鳥兒都震得不敢落腳,撲騰着翅膀尋別處去落腳。

京裡來的船隻上人人熱淚盈眶,他們是或前或後,聲音參差不齊,揮淚迴應:“不晚,不晚,來得好!”

從京裡出來的心,都安定下來。

餘下的這幾天,更見兩邊河岸上人家悠閒自在打魚行路,不像前半程路兩邊幾無人家,就有,也是行路匆忙,面色焦急。

悠閒的,帶着船上人也悠閒起來。

後面幾天,行得很是舒暢。又有綠水紅花可看,彷彿桃源一般。

一早起來,蕭家客廳上坐滿了人。四姑老爺自從京裡回來就處處充當主角,端着他新得的紫砂小茶壺,是他說了又說的話題:“……那尚書見我去,敢不客氣?到底我是大帥的親姑丈,嫡親的姑丈……”

五舅老爺和三姑老爺全在這裡,就是叔公們也在,大家全心不在蔫的聽着,不時嗯哪幾聲。

蕭老帥在書房中,擡眼看外面天色碧沉,正是春末夏初好時光,他卻面上一暗,心事重重。

他接到蕭護命宋衝之先送回的離京消息已有五天,隨即派出水軍去,第二天又接到護送的人打前站送信,就天天望眼欲穿盼着到江南來的人。

中午心緒不寧,也是一個人用飯。才端起飯碗來,見跟來的一個叫留守的急步過來,老帥心頭一跳:“到了?”

“船再過二十里,就到碼頭。”

老帥把飯碗一丟:“走。”才走到正廳口兒,見用飯的親戚們也都出來。老帥很想勸他們先用飯,再一想自己着急別人也着急,就沒有勸。

蕭老夫人也急匆匆而來,夫妻相見,老帥面色更沉,老夫人唉聲嘆氣:“不是我不帶來,你兒子不給我孫子。”

“你就該打到他給你爲止!”老帥生氣的道。

從老夫人空手回來,蕭老帥就和她夫妻在置氣,倒不分房,不過出來進去沒個好臉色。他的孫子,他的謹哥兒,聽蕭老夫人回來說得眉飛色舞,又說得眉開眼笑,蕭老帥就氣不打一處來。

都見過了,就自己這當祖父沒見過。

謹哥兒?不用他們說也是又大又黑的眼睛,又直又挺的鼻子。這還用他們回來說?老帥此時對蕭老夫人語氣也一般:“你不用飯,去作什麼?”

“也許孫子在船上。”蕭老夫人有希冀。

蕭老帥一盆涼水澆過去:“不會的。自己的兒子自己能不知道?他怎麼捨得離開謹哥兒。”見蕭老夫人快要落淚,老帥嘆氣:“你用飯吧,你這幾天擔心兒子也沒有好生用。在碼頭上要是見不到孫子,你必然要哭,我倒心煩。去吧,”

老帥溫和起來。

蕭老夫人這就要哭出來,用帕子堵住嘴嗚咽:“全怪我一時心軟,以爲接老帥再同去……”哪裡知道剛走,京裡就出事。

老帥搖頭不能看,又心急去碼頭,當先走出去,親戚們跟上。五舅太太想老帥說的也對,姑奶奶要是在碼頭上大哭,讓來江南的人看着也不好,就勸蕭老夫人回房的好。

碼頭上,老帥早到了。對一江碧水,老帥心潮澎湃。他想兒子,也想孫子,也想媳婦十三娘。面對青山綠山,老帥心中很不是滋味兒。

他一生戎馬,就換來兒子被逼出京;蕭家數代苦戰,就換來皇族還不滿意?老帥濃眉聳起,陡然不滿意起來。

不能讓青山綠水長存的,就不要當皇帝。

正想着,見江面上大船現身。老帥點一點頭,水面上又飛鳥似劃出十幾只中等船隻,船上有人打旗語,引着大船一隻一隻停下來。有十幾只船全是秦亂的,他們抹一把汗水,自己吐舌頭:“幸好在京裡舵把子不讓惹大帥,還真不是他對手。”

蕭家派出幾十只水軍忽然出現在視線裡時,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而見他們船大,卻又行得飛快,讓久吃船上飯的秦亂兄弟們也虛驚一場。

現在到了,他們看碼頭上。

整齊的士兵們林立,碼頭則大得足以同時停下上百隻大船。這要多少士兵才能護衛好?可偏偏蕭家就有這麼多的人。

正中,一個人玄色衣衫,江風吹起衣角,好似吹動英雄豪情。只這一個人獨在中間,不用問,只怕是蕭家老帥。

越遠,越看得出氣勢過人,非同小般。

近了,只看他濃眉厲眸,讓人不敢直視。

有人搭跳板,全是幾丈寬,不比地上小路差。

軍官們先下來,來見老帥跪倒,一個一個地報:“奉大帥命,送姚興獻將軍、魯永安將軍家眷到此。”

“有夫人親戚在此。”

“京中玄武軍二隊士兵們家眷在此。”

“京中玄武軍三隊士兵們家眷在此。”

老帥又驚又喜:“興獻的孩子,嗯,我記得他是一男一女,快把哥兒姑娘送來我看。”有人帶羅氏過來。

羅氏從丈夫口中,對老帥一直景仰,認真用目觀看。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有一把不長不短的好鬍鬚,因江上風大,手不住撫着。

他氣勢軒昂,在一堆人中也如鶴立雞羣。猛一看,和大帥十分相像。

蕭老帥則看羅氏,他知道姚興獻當年是爲追求不到鄒家姑娘而到軍中,後回京娶親,老帥也爲他喜歡。見一個年青婦人,比慧娘大些。

纔想到這裡,老帥暗自傷心。他最近見到年青婦人,就會想到自己媳婦;見到小小孩子,就會想到自己孫子。

兒子蕭護,自然是天天在心裡。

他不看羅氏是不是美貌,只看羅氏是個賢惠面相,就放下心。笑呵呵過來,正要說話,見羅氏身後轉出兩個孩子,大些是姑娘,今年已七歲;小的是男孩,今年五歲。老帥本是強打起來的笑容,兒子受難,老子傷心。但一見則笑得發自內心的歡喜:“來,你是姚興獻的兒子保哥兒吧?”

保哥兒擡頭,天真的問:“你怎麼知道我叫保哥兒?”

羅氏嗔怪地道:“這是老帥呢,父親最敬佩的人。”帶着兒女們跪下來。老帥忙道:“請起,快起來,總算把你們盼來了。”

這一語說完,羅氏落下淚水。她出自京中官宦之家,熟知禮節。初上船那幾天,心中對蕭家是有怨恨。怪蕭家勾走自己丈夫魂魄,不然全家人還在京中團聚該有多好。

後來見水軍大船威風的來接,想到蕭家心意誠真,難怪丈夫在玄武軍中不肯回來,羅氏心思又自己轉回來不少。

此時聽老帥說盼着自己來,羅氏想到自己不知去向的丈夫,泣道:“請老帥幫幫大帥他們,他們實實在是冤枉的。”

自己先愣住。

怎麼一出口,竟然是這麼一句。

羅氏一直一直是從沒想大帥是不是冤枉,只是想丈夫爲什麼不爲兒女想想而要離開。自己的話讓自己清醒了。她恍然大悟,原來大帥是冤枉的,自己也存在心中。是啊,丈夫要跟大帥走,也有怕他留下來讓人冤枉的心思。

一句話把自己點醒的羅氏仰面對着老帥流淚,這才說了一句感激的話:“多謝老帥收留我們。”老帥紅了眼圈,這個沙場上也很少流淚的硬漢子,在此時只是心酸。掩飾地扯過保哥兒抱在手臂上,再扯過姚興獻家姑娘,對羅氏道:“快起來吧,雖天暖,水邊兒石頭上涼。快隨我回家,夫人在盼着你們。”

羅氏身後又走來十幾個孩子,全怯生生看着老帥。大些的,那十二歲的孩子領先行禮,別的孩子們一起叩頭。

老帥沒見到親生孫子,卻見到這麼些孩子。聽羅氏說父母不忘君恩,留在京裡,老帥很是安慰,這些人很是信任自己。

就讓他們跟着走。

一回身,老帥愣住。

碼頭上船隻上人全都下來,有士兵維持,又同到江南互相需要扶持,他們下來也很有秩序。分一排排密密麻麻跪下來,不少人流淚:“感謝老帥收留我們。”

水邊長風,再一次把老帥淚水催出來。他強忍住,堆起笑容:“呵呵,都起來,跟我回家去,夫人在盼着你們。”

對跟的人道:“先回去告訴夫人,她準備了幾天的接風酒宴可以擺上了,我們到家就吃,不愛等。”

跟的人含笑:“才一見到船,就讓人回去。而老夫人是聽到信的,只怕早已擺上。”話音才落,就見管家來了一個,下馬笑道:“老夫人讓我回老帥,接風宴已擺好,碼頭上不要多說了,回去慢慢說話不遲。”

來的人都聽在耳中,不少人哭,不少人在心裡認爲自己來對了,看看蕭家安排得多好。

四叔公喊老帥:“快來看我曾孫女兒。”老帥還是不放保哥兒,像是捨不得丟手,一手抱着他,一手還扯着姚興獻女兒映姐兒,沒過來,先滿面春風:“一定是個好的。”

先看到若荷和秀蘭。

蕭西爹孃和秀蘭家人也在這裡。對着老帥也笑逐顏開:“我們孫女兒。”

秀蘭家人笑:“我的外孫女兒。”

樑媽媽則笑得合不攏嘴,抱着自己的孫子:“老帥,這是我的孫子。”

三個孩子差不多大,一色一式的小襁褓,大紅,上繡金線牡丹,男孩子的是繡鯉魚。若荷和秀蘭爭着告訴老帥和家人:“大帥和夫人的恩典,謹哥兒的襁褓也是這樣的。”

老帥毫不掩飾自己的失落:“我還沒見過呢。”

四叔公怕老帥傷心,故意逗他笑:“來來,我這曾孫女兒給你看幾眼。”老帥忍不住一笑,四叔公和他感情最深,四叔公喜歡,老帥也就喜歡了。

見呂氏等人都沒有回來,這裡也不是多問的地方,老帥先道:“回家再慢慢的看。”

車,也是準備好的。當下趕出來,倒有幾百輛。蕭家準備得這麼齊全,可見是早有準備。來的人在車上也誇讚着,又把大帥誇上一回,再思念自己家裡跟隨大帥去的人。

羅氏在車裡不住地看外面,自己兒子在老帥馬上,這一會兒和老帥有說有笑,想必童稚幼語,老帥不住大笑開懷。

映姐兒與父親聚少離多,也早就不難過。對母親道:“看外面花,母親,明天給我買花兒戴。”羅氏答應下來。

兒女們不再爲父親啼哭,羅氏也放心不少。

蕭西娘一定要讓秀蘭和自己坐在一起,抱着孫女兒左看右看,再把秀蘭喜滋滋兒的看了又看,商議似的道:“我找了兩個奶媽呢,你回去看好不好,你的奶水可足夠吃?我給你備下好些下奶的東西,就等着你回來呢。”

又想到蕭西的哥哥蕭東,蕭西娘不再是傷心,反而喜歡地道:“等姐兒到百天,去拜拜大伯伯吧。”

秀蘭含笑:“娘,明天就去拜他。蕭西說過,以後我們的孩子全有大伯一份。”蕭西的娘感動的落了淚,忙不迭地答應:“好好,秀蘭吶,你是個好姑娘,我們家有福氣纔有你這樣的媳婦。”

秀蘭是笑着落淚:“娘,是我有福氣,到這樣好的家裡。”婆媳兩個人對着流淚,看着孩子,又都喜悅萬分。

蕭北娘樑媽媽更是把個孫子愛到心窩子裡,對着他粉粉的臉蛋子看不夠:“看,和蕭北小時候一個樣子,若荷呀,你以後有氣生了,這也是個打小兒淘氣的。”

這個孫子就是有些瘦。

若荷笑着,耳朵則往外面聽。忽然道:“娘,停車。”她喊得急,樑媽媽忙讓停下來。見若荷下去,奔到四叔公車前喊:“四老太爺,孩子餓了。”

車裡是有孩子哭聲傳來。

四叔公和妻子在車裡,還有蕭拔的娘在車裡抱着孩子。正在說:“這是餓了,快去後面車裡喊奶媽來。”

聽若荷喊,都奇怪地伸出頭。見若荷果然在車外,四叔公忙讓人停車,見後面自家找的奶媽也趕過來。

他們都想看孩子,太喜歡,竟然忘了讓奶媽同坐車上。若荷伸手先接過:“還是我來吧。”用馬車遮住身前,熟練的喂起來。

她身後,四叔公,他的妻子,蕭拔娘,趕來的蕭拔的爹,都淚溼了眼眶。秀蘭也過來,又餵了一氣,孩子在她們懷裡吃了一個飽。要睡時,蕭拔娘接過來,想想給奶媽:“你多抱會兒吧,這樣熟悉些。”

孩子一到奶媽懷裡,就哇哇大哭起來。

哭聲響亮的,走在最前面的老帥也受到驚動,見有車停下來,讓人來問出了什麼事。

若荷和秀蘭正在笑:“不妨事,讓姐兒看熟了面孔,她就不哭了。”

大家上車繼續走,四叔公雙手按在柺杖上,對蕭拔娘道:“備厚禮,要厚厚的,給蕭西家的蕭北家的送去。”

“可是的,路上多虧有她們喂着。看我們這姐兒吃得多胖,比她們兩家的孩子還要好呢。”蕭拔娘又拿帕子拭淚水。

三個孩子放在一處,明顯蕭拔家姑娘胖於另外兩個。

四叔公道:“所以老三跟着大帥去,你們都不用多想什麼。我們蕭家就是人心齊,就是這樣!”他加重語氣,嚴厲的說最後一句。

蕭拔娘點頭:“我知道呢,他跟着大帥,我心裡不擔心,我喜歡。”四叔公的妻子牙齒沒了一半兒,扁着嘴笑:“興許明年再送回來一個,是個帶把兒的。”

這一行車隊進城,浩浩蕩蕩,車裡的人往外面看,四月裡天,桃花夾岸而開,綠柳斜帶細腰。不時有黃鶯兒叫上幾聲,醉到人心裡去。再下船上車,更見細草碧綠,生得自在。

這是一個沒有受過戰亂的好地方。光看一眼,就覺得身心全舒展開來,讓人心頭喝小酒似醉着。

不及細看,車到蕭家門外,全在蕭家門外停着,也放不下。先停十輛車,有丫頭家人請進去,直接接風宴上坐好,再接別的人。

大家不慌不忙地,半個時辰後全都坐下來。蕭老帥和蕭老夫人走出來,在當地團團一揖:“你們來,真是太好了。”

來的人也起來還禮,一時間椅子響桌子動,也壓不住這人心中熱鬧。大家都道謝:“多謝老帥給個安生地方。”

來了上千的人,酒宴全擺在蕭家園子裡,一些女眷在最近廳上。碧桃花下,開酒宴;流水白石邊,也開酒宴;杏花紅鬧下,也是酒宴。

這種情景,無邊的迷人。

又見老帥和蕭夫人熱情客氣,都心裡暖烘烘,處處是感激。

才過三杯,見外面進來不少人。頭一個走的,是蘇雲鶴。他們陸地上來,繞路走纔到城外。有人等候,和前面來的兩萬人紮營在一起,酒肉是城裡大小鋪子裡訂的,流水般送過去。又傳老帥話:“府中有酒,軍官們分批進城來相見。”

頭一批來的,自然有離家一年多的蘇雲鶴和廖明堂。

在城門外,廖明堂先打量。見城門高聳,想是歷年又加高,比別處要高。守城門的人卻不是精神抖擻的,而是老兵懶散地抱着兵器在日頭下面打盹兒。

好一派閒暇風光。

蘇雲鶴則歡快地大叫:“葛五叔,我回來了。”一個老兵懶洋洋,半點兒動的樣子都沒有:“是蘇表公子,聽說您和大帥在京裡發財,怎麼捨得回來?”

這葛五叔面上有幾處傷痕,一笑更猙獰。

蘇雲鶴對廖明堂笑:“這是跟姑丈的兵,就是太愛吃酒,一直不升官。”葛五叔瞪瞪眼,這一瞪眼,精光四散。廖明堂才拱手,蘇雲鶴笑:“這位是大帥表妹夫,四姑老爺的得意女婿。”

得意女婿這話,是蘇雲鶴背後起的。四姑老爺在的時候不敢提,四姑老爺一走,蘇小弟豈能放過,就天天在嘴裡喊。

葛五叔倒站直,認真的行了三個禮:“有禮了。”

蘇雲鶴再帶廖明堂等人往裡走,冷不丁旁邊出來一個少女,她走上前來,就香氣撲鼻。提一個小小綠柳編籃子,送上幾枝子茱莉花,嬌聲道:“是蘇公子,公子,自從你不在,我的花可就沒有人買了。”

她粉衣青褲,着木屐,走幾步噹噹作響,嬌聲軟語,廖明堂聽不懂,卻覺得好聽。

“是呀,我們的花就沒有人買了。”屋檐下又走出來幾個少女,全是光着腳,雪白生生的。廖明堂和軍官們纔要笑,見蘇雲鶴一揮手:“明天我家裡來拿錢吧。”少女們喜笑顏開,爭着送上自己的花,爲蘇雲鶴簪衣上。

“還有後面,是我的客人。”

少女們又擁上來,七手八腳把廖明堂等人衣上也簪上。那手臂白生生兒,雪白皚腕;面容俏麗無雙,容光照人,又嬌笑:“好看的喂?”

大家嘻笑着纔要打馬,見前面一座酒樓,二層高,掛酒幌:“神仙也醉居”。

顛顛兒的出來一個肥胖掌櫃,手中還握着算盤,高聲笑問:“蘇公子凱旋歸來,這慶賀宴先爲你備下吧?”

“備吧備吧,明天我包圓兒,不許再來客人。”蘇雲鶴大大咧咧一揮手,廖明堂取笑他:“難怪叫你紈絝。”

這作派,說別人是紈絝,一定對不住蘇表弟。

蘇雲鶴還沒有答話,前面幾間綢緞鋪子裡全出來人,一個一個綢衣在身,看樣子也全是掌櫃的。都高聲爭着問:“新來的蠶絲錦,”

“月華錦,”

“小店寸金寸布的波斯紅染到了,”

軍官們在馬上笑得前仰後合。衣上花香,行人問候,吸一口氣,征戰的疲乏就全都不在。

蘇雲鶴的回答,就是再次大大咧咧一揮手:“給我和客人們一人兩身衣服。”就打馬從鋪子門外走過。

街上繁華熱鬧,他們就不敢行得太快。三三兩兩的走過去,就見各家門外都有夥計們高唱:“白袍將軍爺,身高九尺,腰圍四尺四寸三分……”

白衣軍官愣住,對着自己腰圍看看,吃吃地問:“你怎麼知道?”

夥計哈腰,賠笑:“小人九歲就學徒吃這行飯,用眼睛一看就知。”而對面的鋪子夥計,把廖明堂的身高肩寬全報出來。

軍官們全呆住。

這是什麼功夫?

只看一眼就能知道。

蘇雲鶴不禁得意:“哈哈,呆了吧?這全是我們江南的老店,姑丈還在這裡定衣服呢。”再催促:“走吧,家裡一定有好吃的。姑丈的好酒,我三歲時埋的那上百罈子酒,可以給我一罈子喝喝吧。”

“你三歲?”廖明堂忍俊不禁:“三歲就要酒吃?”

蘇雲鶴白眼他:“不行嗎?我能着呢。”

帶他們到家,一路進來。下了馬,攬過廖明堂肩頭:“來來,新姑爺進門,我得侍候着。”廖明堂現在都不敢惹他,好一張笑臉兒給他:“你可不許勸我酒。”

“我只灌你。”蘇雲鶴路上對廖明堂很客氣,此時是面上更客氣,手揪住廖明堂往裡走。到大門上先對守門人展開大大的笑臉,手指廖明堂:“哈,四姑老爺家的得意女婿。”

守門的人忙跪下來請安:“見過姑爺。”一下子跪下來好幾個,就是門內行走的家人們聽到,也一起跪下來請安。

這整整齊齊的江南世家氣派,廖明堂慌了手腳,忙摸懷裡要給賞錢,盔甲內卻沒有銀子。他尷尬的不安着,問身後同來的人:“有銀子沒有?”

同來的軍官們忙掏錢,搗蛋的蘇雲鶴又是一聲:“哈,等會兒給也行。”推着廖明堂進去,他是熟門熟路,軍官們和廖姑爺頭一回來,都目不轉睛看着。

影牆高大,又正是夏初季節,無數綠油油的蔓藤綠葉隨風,枝條兒輕舞。看下面的根莖,都有手臂粗細,是有年頭兒的東西。

光這一個蔓藤根莖,先讓軍官們大開眼界,再就涼風習習,自然上身。

甬道,在日頭光下細看有斑駁,是常年雨水沖洗而得。只到這裡,就聽到笑語聲隱然,酒香一縷,隨風而來。

耐心去尋時,竟然找不到出自何方。

蘇雲鶴大喜:“這是好酒,比我埋的還要好。”帶着軍官們更走快些。直到老帥面前,先把廖明堂一推,笑道:“姑丈,我把四姑老爺的得意女婿帶來了。”

廖明堂都快暈了頭,跪下來就在石板上叩頭,老帥是走上幾步也在廳外。聽到一個沉穩而溫和的低沉嗓音,一出口讓人心頭一攝。又兩隻有力手臂扶住自己肩頭:“好孩子,起來讓我瞧瞧。”

老帥卻是見過廖明堂的,不過當時他官職還小,也沒有露鋒芒。直到大帥蕭護來信,說三表妹許給廖明堂,老帥才細細回想,開懷一笑:“是他,我還記得。有一回在校場,忽然大雨,新兵們都有躲雨的意思,只有他帶着自己小隊毫不躲閃。啊,這是個好孩子。”

見大帥伸手扶自己,廖明堂腦子“嗡”地一下子就更暈了。他是在老帥手中到的軍中,纔到沒多久,老帥就離開,少帥接位置。後來要成親戚,廖明堂就一遍一遍回想老帥當年在軍中,想來想去把老帥深刻在心上,今天要見到他,早就激動得不行。

他就勢起來把老帥看一眼,這一看,廖明堂歡喜地道:“老帥,您還是當年模樣啊。”他不顧尊卑,扶住老帥手臂笑容滿面。

蕭老帥見他真情流露,笑容更深。讓人:“取我的寶雕弓來賞給他。”林三姑娘也在座,對母親四姑太太依一依,很是喜歡。賀二姑娘卻眼饞,對蕭老夫人嘟一嘟嘴兒:“舅母,”爲兒子媳婦孫子憂愁的蕭老夫人也笑容可掬:“必然有小余將軍的。”

外面廖明堂又見過自己岳父,四姑老爺得意之色全在面上,不用蘇雲鶴,親自帶着女婿來認親戚。

蕭家的:“三姨丈,五舅老爺,叔公……”

再是自己林家的親戚,大伯叔叔堂伯表叔一路下來。四姑老爺原是蔣家的孩子過繼到林家,又去拜蔣家。

別的軍官們都坐下來幾杯酒下肚子,拿着杏花鬧酒時,廖姑爺還在到處叩頭。叩一個收一樣東西,手上早就捧不下。蘇雲鶴想姑丈老帥爲表哥一定有傷心的,但今天大家來,姑丈不能當衆傷心。就爲解老帥憂愁,尋了個大袋子來,跟在後面幫廖姑爺收東西。

五舅太太早就在廳上把兒子看了一回,見他長高不少,健壯不少,肌膚沒有在家時白,卻有大人樣子,抿着嘴兒笑。

舒心暢意時,和五舅老爺交換一個眼色,五舅老爺也笑得嘴微張着,手掂一杯酒看着自己長子。

雲鶴在隨護哥走以前,還有一件尷尬事情惹自己生氣。現在看他一舉一動全不帶稚氣,五舅老爺欣慰地想,還是外面能磨練人啊。

不僅把兒子出息了,就是四姑老爺?五舅老爺忍住笑想,四姑老爺從京裡回來以後,竟然大變一個人。

他不風流讓全城名士都跌破眼鏡不說,居然回來三天後,斥責林家一個侄子,命他:“豈知風流不好乎?”

據說三姑老爺當時在場,沒坐穩,直接從椅子上摔下來,當晚回家喊來治摔打的醫生推拿半天。

還有四姑老爺見天兒吹噓:“六部裡算什麼!哪個見到我這大帥姑丈不客氣?好茶得先泡給我……。”

這威風勁兒。

四姑太太和回來的人,包括跟去的奴才都敢吹幾句:“宮裡大啊,太妃娘娘請我們姑太太,我有福氣跟去,御花園裡逛了半天。”

一個奴才都敢說這樣的話?豈不讓五舅老爺大動心思。再加上眼前雖然江南美景,可舅老爺想蕭護了。

護哥幼年時的真實父輩,應該是五舅老爺。常年在外的老帥,做不到天天教導兒子。五舅老爺陪着蕭護從襁褓中到長大,甚至於還陪他去嫖院子,爲他開青?樓蒙。蕭護,在五舅老爺心裡是長子般的地位,這是他妹妹的唯一孩子,怎麼敢不疼?

蕭護疼愛表弟,也是與疼愛舅父離不開。

看一眼杏花笑,舅老爺心頭扯動一下,護哥,你可好不好?他慢掂酒杯,人在江南,心飛去全國各地尋找蕭護身影。

廖明堂,已叩到女眷廳上。叩男人們的頭,就叩了不下上百個,叩得廖姑爺暈頭轉向,還得記住什麼人叫什麼,實在難爲他,不比打一場大仗輕鬆。

而蘇雲鶴手中的袋子,又換了一個。

他們所到之處,有蘇表弟幫着,受頭的人手上扳指、腰上玉佩,由着他們拿。快比蝗蟲還蝗蟲。

“這邊,來給舅母叩頭。”四姑老爺總算可以把這一個得意女婿顯擺在人前,他也早弄清楚,自己一團歡喜,其實還是爲幫了蕭護,給了舅兄老帥面子。

這就得意領來見女眷。

蕭老帥爲兒子煩心已久,今天見到他們樂,也笑得不行。老帥也湊趣兒,打發一個人讓廳上來說:“新姑爺進門,可不能簡薄。”

蕭老夫人見丈夫總算有個開心樣子,更要讓他更喜歡。見廖明堂一個頭叩下來,先笑道:“賞,金錢三千。”

廖明堂早就喜歡糊塗了,算一算今天一堆頭叩下來,發了不少財。第二個就“砰”一聲下來,聽舅母蕭老夫人笑:“賞,五千絲綢。”

“砰!”又一個。

“珍玩一對!”

女眷們全在笑,蘇雲鶴在這熱鬧中,忽然神傷。表哥在哪裡?可曾衣食缺少。他真的大了,不是幫蕭護說情還馬上就要人情的時候。對着舅母面上笑容,自己心裡爲表哥蕭護憂傷,更要讓姑母喜歡。把手中袋子誇張的抖一抖:“啊,我這不夠裝的,再取那排山倒海的大袋子來。”

“呵呵呵呵,”

廳裡廳外都能聽見,笑得歪歪扭扭坐着。五舅老爺“噗”一口酒噴三姑老爺袖子上,三姑老爺也是想開蕭老帥的心,這古板的人故意吹鬍子瞪眼:“怎麼着,我女婿沒掙倒錢,還要挨你一口酒噴?”

老帥才哈哈笑出來,三姑老爺繃緊臉轉而向他:“老帥!我女婿來時,排山倒海大袋子多弄幾個。”

林家大姑爺就來委屈:“我們是可憐的,沒給過排山倒海的東西。”林長公子敲桌子,林大姑爺對着他笑:“你要補我不成?”

林長公子等人,是隨姐妹們船一起回來。長公子也在想表哥蕭護,早知道,應該不回來。

廳上,四姑老爺帶廖明堂在五舅太太面前。對着蘇雲鶴手中袋子,四姑老爺笑道:“這下子,你幫我多裝些。”

蘇雲鶴嬉皮笑臉:“母親,您就少給一件子吧,又不是我們家的姑爺。”廖明堂忍笑都快成內傷。

五舅太太喜滋滋兒的白兒子一眼:“我偏多給。怎麼能不給姑奶奶長長面子?”先取下發上金釵,蘇雲鶴愁眉苦臉接着。見母親又取下手中金釧,上面鑲的好幾顆大珠,蘇表弟嚷道:“行了行了,再給我媳婦兒可就沒了。”

蕭老夫人笑得扯過一個丫頭:“給我揉揉,雲鶴這個促狹鬼兒一回來,到處是笑聲。”小表妹嘀咕:“有我好嗎?我才最會開人心。”

賀二姑娘從回來就沒對她客氣過,又要罵她:“你要的東西還少!”臨走不關心表哥,又要表嫂東西。

小表妹一提就翻臉:“我放着呢!”

五舅太太還在給,又取下項下戴的一個寶石項鍊,先在手中亮一亮,蘇雲鶴又嚷上了:“哎哎,這個不是說過給我的?”

“哈哈哈哈……”

蕭老帥笑問五舅老爺:“舅兄,你還不去打他?”五舅老爺回他:“他成人許多,我正愛他。”自己也笑。

廖明堂是暈上加暈,一處處叩下來,剝女眷們手上發上東西。蝗蟲過境,也不過就是如此這般。

越親近的女眷,越要給得多。

下一個,見到黃?色衣裙,不用蘇雲鶴說,麻利的跪下去就是一個頭,再直起身等四姑老爺告訴自己這是什麼長輩。

“哎,你呀!”

卻是自己妻子。

林三姑娘啼笑皆非,這真的是暈了。也是的,這加上女眷們,怕沒有叩幾百個頭下來,而且還是這麼短的時間內叩完。

廳上爆笑,快把廳頂掀了。

廖明堂見錯了,這一點兒聰明還有,笑嘻嘻道:“夫人侍候岳父母辛苦,理當也行個禮。”林三姑娘羞紅面龐,要避開,又心疼他,悄聲道:“快起來吧。”

江南來的人見到,都嘖嘖稱讚。軍官們見到,擠眉弄眼的笑,羨慕廖明堂福氣好。別人酒宴吃得快尾聲,廖姑爺的頭總算叩完了。

叩得他額頭紅起來,笑嘻嘻的咧着嘴。

老帥讓他來坐下吃三杯,告訴他:“我帶着來的人去安置,你去和舅母岳母喝酒去吧。”廖明堂重回脂粉隊中,叫他喝不敢不喝,三姑娘着急的不行,廖姑爺卻想自己哪裡修來的福氣?

他也把大帥重新想起來。

他來的時候就想過,一到江南,即回大帥身邊。

廳裡廳外不管多熱鬧,想蕭護的人還是不少。

蕭老帥帶着來江南的人去城外安置,那裡早有一片地方。五舅老爺帶着兩個小兒子跟着,回頭見長子云鶴也在,五舅老爺心疼他,滿面是笑:“你還沒吃,去吃吧。”蘇雲鶴亮亮手上,是幾塊吃的,恭敬地道:“回父親,表哥安排我送他們回來,不安置好,我不敢走開。”五舅老爺更欣喜,也更心疼兒子,忙喊小兒子:“給你大哥再取些吃的來。”

小兒子答應着就去,蘇雲鶴道:“加壺酒啊。”

三姑老爺帶着兒子們親戚中的男人們也在,賀二公子對賀長公子低低道:“大哥,他們走時,我隨着去找表哥了。找不到表哥,我不回來。”

這話正紮在賀長公子心裡,把臉一板:“要去也是我去!我去,我是哥哥,你在家裡侍候父母親,小弟還小,你我只能走一個。”

賀二公子嘀咕:“長子留家中,還用說嗎?”

四姑老爺帶女婿叩頭,也沒有好生吃,也取了吃的邊走邊吃,不肯後人。

這一行人加上江南來的人,走得長街上滿滿當當的。出城,見青丘隱障,江南多丘陵。風,有着草香,有着莫明的花香。

茶花,玉蘭花樹,梔子花遍地叢生。有野楊梅,果子紅的白的紫的微黃的讓人流口水。保哥兒還在蕭老帥馬上,見狀開開心心手一指:“那果子能吃嗎?”

楊梅不易保存,京中北方地界兒沒有新鮮的。保哥兒適才在蕭家園子裡就見到這樹,不過他和母親坐在一起,又見人多,不敢問那果子。

羅氏也在車上跟來,她是住在蕭家的,她是出來看自己跟來的兩家親戚安置在哪裡。又有同船的別人家孩子和保哥兒映姐兒玩得好,兒女們跟着出來,羅氏也就跟來照顧。

蕭老帥就讓人摘果子給保哥兒,保哥兒拿在手中就笑了:“纔在席上吃過的。”還是喜歡吃。

出城十里,一帶綠丘下,茶樹旁有數排木頭房屋,自成一個村落,有數百家。老帥提氣道:“就是這裡了!”

下車的下車,下馬的下馬。見這裡山碧水清,游魚可數,是一個絕好的地方。老帥帶保哥兒往村裡走,衆人跟上。見村落嶄新,幾個男女走出來:“總算來了,老帥和老夫人天天盼呢。”這就安置人住下來。

羅氏隨着親戚們進去,見房裡還不是空的。每一家,沒有院牆,有三間房屋也有五間房屋的。屋裡,新牀新桌子新條几,桌子上面茶碗不是上好的,也不是大粗碗那種。條几上擺的日用東西一份一份都不錯。牀上被褥堆得很高,這天要熱,席子也備下。箱子全是打開的,裡面衣服滿滿的。

親戚們都對羅氏感激不盡:“這是大爺跟了一個好人,我們纔能有這樣的地方住。”

安排的家人衆多,不到一個時辰安置完。出來到村口大空地上,有一個磨盤,老帥在上面,滿面春風:“招待不週,有什麼缺的,我有幾房家人住在這裡照管,只管找他們去。不行,就去城中找我。”

對着一張張滿意的面龐,老帥心中熨貼不少。先把兒子蕭護放下,見天色又不早,簡單說說:“開蒙的孩子們,明天到家學裡去,請的先生全是江南名士。有要種地的,給地種。有要做生意的,我幫個本錢。有要求功名的,來找我…。”

這還要別人說什麼好呢,再有什麼話也說不盡蕭家老帥和大帥的情意。此時此刻,難免要想到生死未卜的大帥蕭護。

也有人願意習武。

羅氏最後隨蕭老帥回蕭家時,見天垂紅日,夕陽滿天,好似那一天和丈夫出京城,也是這般又大又圓的日頭在天邊。

同車的魯永安夫人,王源妹妹也是來看安置親戚的,見羅氏悵然,都來勸解。羅氏知道和她們說不明白,勉強一笑。

她在船上見到三爺蕭拔的女兒隻身回去,由若荷和秀蘭輪流照顧。就心中後悔,怎麼不跟在丈夫身邊?

攬兒女在手,又覺得陪他們來是對的。沒有母親在身邊,孩子們不是三爺的女兒小,豈不想父母?

見蕭老帥和老夫人實在對待得好,留他們幾家全住在府中,又問過保哥兒年紀,要爲保哥兒開蒙。

真是都想得到。

魯永安父母親、王源母親正在和蕭老夫人吃酒,也從背井離鄉的憂傷中走出。羅氏撫着兒女們,低低問映姐兒:“你七歲了,不小呢,要是母親不在,你和老帥老夫人住,可會照顧弟弟?”七歲孩子不能算大,不過映姐兒還是猜出來,忽閃着兩隻大眼睛:“母親去找父親嗎?去吧,”映姐兒懂事的道:“蕭家祖母說帶着我和保哥兒睡呢,就怕母親不答應。”

羅氏一把抱起女兒,把兒子拉進懷裡,微微的溼了眼圈。

第二天,蕭家又忙得不可開交,給孩子們入學堂,給大人們安排事情做。下午,廖明堂執意辭去,蘇雲鶴沒走掉。廖明堂有一封蕭護親筆信給父親,信中寫道:“……表弟已大進益,舅父母可以放寬心,不必再爲他憂愁。我不忍表弟在戰亂中,請父親責令他安守家中。”蘇雲鶴跳得高,蕭老帥把他罵了,蘇表弟心如長草般的留下。

回到家裡大哭:“表哥又丟下我!”

忙忙碌碌到晚上,老帥和老夫人重新把兒子想起來。手握着手,在窗前對一輪明月,老夫人道:“謹哥兒快兩個月了。”

蕭老帥哼一聲:“我沒見過。”再罵:“逆子,不把我孫子送來。”

再罵,心中也是想蕭護。

這一天,恰好是蕭護進山的那一天。

大帥辭別譚直,帶着人行出十里,停下來檢視人數。八萬多的人,激戰一天又一夜,居然只死了一百多人,不過重傷好幾千,近一半人輕傷。

蕭護還能接受。大帥自責,已經帶他們擔的是造反的名聲,再死的人多,真無臉見他們家人。大帥頭一件事,先對照譚直給的地圖看地形,看今夜睡在哪裡。有譚直在,帳篷東西全補得不說齊全,還有睡的地方。

正要去看十三和兒子,十三讓人來請他。大帥笑容滿面過來,謹哥兒見父親,吐出一個清晰的字:“父!”

蕭護大喜,抱在手中:“乖兒子,你在喊我?”十三微嘟嘴兒:“是喊我吧,”竟然喊得這麼清楚。

謹哥兒弄不懂父母親在取笑放鬆,又吐一個含糊不清的字:“摸,”或者是說“木,”十三喜歡了:“哎喲喂,我就說叫的是我。”

好似喊母。

蕭護對兒子小臉兒看看,作狀裝生氣,把謹哥兒送給十三,送的小心翼翼,黑着臉兒:“那還你吧,這兒子喊的原來是你。”

這麼小的孩子,嘴裡有音,也是無意識的。

十三接兒子在手,對着丈夫討好:“和兒子生氣?”謹哥兒小嘴兒裡吐泡泡,因泡泡在口中,又出來一個音:“夫,”估計是那泡泡開了出來的音。

支着耳朵的一對父母,蕭護和十三一起歡天喜地:“這叫的是我(你)。”

大帥把兒子抱了又抱,顛得他格格笑了一聲,小手揪住父親面頰不鬆。十三救下來時,大帥面上多了幾道指甲印。

蕭護自己用手拂拂,反來誇獎謹哥兒:“有力氣,抓得我都疼了。”十三對着他笑了幾聲,這才說正事。

“大帥,我想我們進山呆一段倒好,這是夏天不缺吃的,休養一陣也罷。”十三說,大帥就點頭,十三嫣然一笑:“我請來醫生問他山中需要什麼藥,醫生說蛇藥防瘟疫的藥是要必備的。又告訴我,說大帥進山明智之舉,我說怎麼了?他說少年遊學隨師父在這裡採過藥,說這山裡有丹蔘,連翹,黃芪等各種藥物,說蛇藥也有。他讓我問大帥,慢慢而行可好?而咱們的人也需要休養纔是。”

蕭護把十三母子抱一抱:“我也是這樣想。”他們此時在山上一塊開闊地方,看天邊雲霧吞吐如煙,溼氣氤氳化作萬千,是難得的美景。

四周翠叢新霽,荒草靡靡。這裡不是高頂處,也有風冽冽,遠觀琪花玉樹,近看飛瀑石樑。對面噴雪般水珠,蕭護心頭放鬆下來。閒閒的語氣和十三道:“我幼學兵書時,就聽過這山。當時嚮往關外羣山,這關內的山山水水,竟然很少看過。京城裡外你我都遊玩過,這又是個機會,正好一面休養,一面同你走這山水纔是。”

慧娘詫異地看他,他能這樣想,慧娘可以去念佛。見夫君迎風而立,面上輕鬆,眸子底還有黯然。慧娘故作輕鬆,抱着兒子來玩笑。此時再沒有追兵,蕭護見到兒子就眉開眼笑,問:“該吃了吧,不要餓到他。”

不管是大面糰子,還是小麪糰子,瘦一分都傷大帥的心。

慧娘就心甘情願的胖着,明明才餵過,也抿着嘴兒笑,解衣奶謹哥兒。謹哥兒正飽着,又不知何時學會調皮。吃上兩口,用小舌頭頂出來,對着父親大眼瞪小眼,再吃兩口,又頂出來,再對父親歪着腦袋看。

蕭護哈哈大笑,多少憂愁也都沒有了。在兒子胖腦袋上摸一把,很有成就感:“淘氣呢。”

探路的士兵們來回報,前面的路和譚直地圖上寫得一樣。有一處平地,可供紮營。趕到那裡天還不黑,紮下帳篷,火堆燃起,防蛇藥撒好,這一夜盡皆睡得香甜。

第二天,走小路,避開沿路關口,進入山中。蕭護已經想明白,只要自己還在,郡王們就會聯手打自己。他打定主意後,一面讓人由譚直處下山送信給父親,一面帶人往深山中去。

蕭護忽然沒了消息,郡王們最先大亂。韓憲王先偷襲孫珉,孫珉大罵後退,和平水王撞在一處,平水王趁機偷襲,臨安郡王被迫迎戰,然後無意中襲擊淮揚王。幾個郡王同時大罵孫珉小人,合着夥兒打他一個。

孫珉寡不敵衆,只能逃避。韓憲王兵力最強,殺死淮揚王,平水王見勢頭不對,帶一半人馬逃走,大罵韓憲王時,韓憲王已到京城。

這樣一折騰,已經兩個月過去,天在六月芳菲盡時。韓憲王一面發佈蕭護死訊,一面在京中打壓不服的人,取上好白玉刻大寶,準備登基。

他還沒有登基,一封信到京中,送來幾個人頭。韓憲王一見,大叫一聲暈了過去。醒來時強撐着看信,上面寫着:“漢中諸地盡落吾手中!聞爾等無顏無恥,欲掘忠勇之碑!今,先掘爾祖墓,珠寶盡皆笑納!送上汝子人頭數個,汝之長子王妃留吾手中。爾要長子命,速退兵馬,吾候於漢中。”

落款是,顧良能。

再來送信的人,是韓憲王在封地上的舊人。他痛哭於地:“四月裡顧良能忽然發兵馬,城中十數位大人是內應。王妃殿下們全讓他活捉,他本來是不殺,要和王爺談價錢。四月底,他聽來往客商說王爺們要在京裡掘碑,當即大怒,推出殿下們殺了幾個,現在只有王妃和大殿下還活着。老郡王們的陵墓,也讓他盡數掘了。”

韓憲王怒火滿腔,登基也不如他長子重要。當晚不顧阻攔,盡點兵馬,奔着漢中一路而去。曹文弟一家自然跟去。曹少夫人聽說殿下們殺了,王妃和大殿下也讓人捉去,以爲這是曹娟秀的機會,歡喜得幾天沒睡好。

半個月後,對皇位不死心,沒有走遠的平水王夥同長安郡王進京,進京後一杯毒酒害死長安郡王,把他的人馬盡歸已有,平水王在七月,宣佈登基,強迫張太妃長公主寧江侯張閣老等人觀禮,也自刻天子大寶,改年號爲太和,號開平皇帝。

同時,尋找蕭護沒有消息,再次宣稱蕭護已亡。給他又加上幾十條罪名,奴才宮中走馬,大帥用的酒杯上有金龍全添上,全然不理會那是宮中賞賜的。下聖旨興兵,做下江南一戰的準備。

太和這個年號,一年也沒有到,只有一個月時間。太和元年二月一日,開平皇帝被偷進京城的臨安郡王孫珉所殺。孫珉當場廢帝,把年號重新改回去。在寧江侯的勸說下,認爲諸事不齊備,也準備登基。自然又是一場制龍袍,刻大寶的折騰。

還沒有登基,當初進京又重傷離去不能回頭的三個郡王,奉天王、和朝王、榮和王的兒子們,聯手打跑臨安郡王孫珉。爲他們作內應的,卻是田品正。

田品正是憂憤於蕭護的死訊接二連三的宣佈,以爲大帥真的去世。房安國勸他寬心,田品正一意孤行,小郡王們找到他,把孫珉也列出來幾十條大罪,田品正順水推舟,心想看你們誰厲害,誰就當皇帝吧。

孫珉因此不是對手,帶着還倖存一半的兵將,匆匆往封地上去,心想回去徵兵,半年後再來。

他才行到半路上,讓一支兵馬盯上。

這是在一處官道上,兩邊樹林裡悄悄歇息着一支兵馬。爲首的小將,五官端正,正是王源。見人來回話:“是臨安郡王的兵馬。”

王源是從邊關來的。他們去到以後,就協助袁樸同守邊關。死去的張寶成大帥手伸得很長,重新聯繫上烏蒙國,請他們同時出兵,爲烏里合大王之仇。原大王去年已死,羣臣推舉烏里合的第四個兒子登基,正想着關內繁華錢財盡有,收到張寶成的信,知道關內亂,點齊國中強兵,又問鄰國借了一支兵馬,承諾分錢財土地,衝擊關城。

袁樸同率餘下金虎軍,在玄武軍協助下死守關城。鄒國舅已死,朱雀軍有一半人讓郡王們說服走,餘下一半人,有一個將軍叫曾祖名爲首,也協助同守關城。

袁樸同頭髮都白了一半,也沒讓烏蒙國進關城一步。有他們同守,關內才能打得不亦樂乎,自在的打着。

三月蕭護被逐,近五月關城收到消息。玄武軍等人商議後,抓鬮兒定下來王源領一萬人去救大帥。

一萬人不多,卻靈活。王源這才從郡王們封地中穿過,直往京城。京城還沒有到,大帥死訊一個接一個傳來,傳了好幾回,各種版本。王源大哭一場,抹乾眼淚不信大帥已死,徑直再往京城。派幾個人便衣去京中,都說臨安郡王孫珉要登位。

又尋找王家親戚,都說老夫人等人去了江南。王源心想大帥是有準備,那還活着的可能性很高。又見一個人來見自己,卻是宋衝之。

宋衝之不管京城多亂,一直守在京裡候大帥消息,再和老帥通聲氣。王源派進京的是自己小廝,宋衝之認得,就跟蹤而至。告訴王源:“大帥才和我通過一次消息,他在山裡很安妥,只是往關城不能去,幾處關口的人都是沿路郡王們的人。他們只要大帥死,就會自己打自己,大帥因此不出來,還在尋安妥地方。”

王源大喜,又聽宋衝之分析京中情況,把一干子郡王全恨在心裡。就不走遠,想找機會給在京裡的郡王孫珉一個顏色看看。

現在誰留在京裡的,誰就是害大帥的人。

不想宋衝之走了沒幾天,孫珉被逐,小王將軍候在這裡,見到他來,怒從心頭起,大刀在手,高呼一聲:“兄弟們,爲大帥報出京之仇!”

嘩啦啦衝出樹林,圍住才從京裡敗退出來的孫珉殘兵,不說話只是打。

這一場大戰,打得孫珉落花流水,落荒而逃,到安全地方上一看,又少了一半的兵說,還不知道是誰幹的。

玄武軍因蕭護成爲衆矢之的,是便衣不打旗幟。王源倒不是不願意說,是和孫珉混戰中沒直接碰面,臨安郡王莫明吃了一個悶虧,路上不敢逗留,直逃回封地,又讓玄武軍在守關城之餘,打了一回。

這是消息傳回關城,說孫珉攆走的大帥。

臨安郡王元氣大傷,一直修養生息,暫時不敢出來。

王源不知道蕭護具體所在,又把事情全瞭解得清楚。一怒之下,不回關城,帶着一萬人直奔最近的平水郡王,開元皇帝的幼子,逃出京不敢稱帝,恢復舊稱平水王,讓王源攆出封地,投奔最近的中山郡王,爲中山郡王所殺。

開元皇帝到此,是斷了根。

王源自此在關中廝殺,沒糧草就搶,也在九月回江南見老帥補糧草,這是後話。

韓憲王回漢中,顧良能自知不是對手,殺了韓憲王妃和她的長子,提前出城,四處打游擊,纏得韓憲王不能回京和蕭護過不去。

又聽到蕭護死訊,顧良能正日日痛哭,收到蕭家老帥信,說大帥還在,顧良能打起精神和韓憲王遊鬥,韓憲王一步也不敢離開。

臨安、韓憲,最強的兩個郡王不敢出面。中山郡王進京城,在中秋後第三天迫不及待登基,張太妃等人觀禮,活似看走馬燈。

文妃悄聲兒問太妃:“這一個能坐多久?”張太妃閉目養神,鼻子裡嗯一聲,手中抱着她認爲沒廢的小皇帝。

小皇帝是用大寶登基的,沒大寶的廢帝聖旨太妃不認。

小皇帝八月裡十一個月左右,正好動,在太妃懷裡左一轉右一轉看着玩。

京城裡早就物資艱難,每亂一回,哄搶一回。店鋪老闆坐在門口哭:“大帥在的時候,可不許這樣的。”

平江侯府中,姬妾早就散走,讓她們自己尋活路。樑源吉和老孫氏商議:“不然我們同去江南吧?”老孫氏爲難,她是最不願意背井離鄉的人:“你舅舅他們不肯走。”樑源吉就噁心,舅舅?誰要認他們。

平江侯爺頂起家中門戶,周旋於每一任皇帝中。

他要走,也不容易。每一任皇帝都需要舊皇朝的官員們支持認可,平江侯如今成了重要的人。

蕭護還行走在山澗中。

他四月裡入山,四個月只走出兩座山。平鋪的話,離潭直只有三百里不到。可上山、下山路算起來,已有千里。

這千里難走的很。

防蛇防野獸防沼澤防癉氣……

夏天和秋天,山裡吃的東西都多。他們弓箭嫺熟,不是冬天不愁獵物,大帥有話:“寧可一天只走十里,也不能再丟一個人。”

他們正在尋找過冬的地方。

對着一道長長的山澗,大帥讓人去下面探路,說水流湍急,水面又寬,箭不達射程,又讓人往上下游走,尋找窄些的地方,用箭可以射繩子過去,方便過人。

不打仗,又不着急,大家嘻嘻哈哈而去。伍思德等人去下游,十五爺蕭據帶人去上游。

往上游走,見水澗中亂石森羅,暗流中幾條大魚飛起,皆是雪白。

小鬼跟着來,笑指:“這魚好!”蕭據則皺眉:“這裡水面反而更寬,我們怎麼過纔好?”小鬼嘻嘻:“不過就在這裡過一夜唄,”他緊緊腰帶:“十五爺,我想弄幾條魚給夫人。”蕭據好笑:“那石頭在水裡,水衝着你站也站不住,看你怎麼逮魚。”

小鬼也尋思,對着大魚犯饞。上游下來一個枯木,在暗石撞來撞去,讓一塊石頭擋住,卡在那暗石中,搖擺不定。

蕭據和小鬼同時眼睛一亮:“有了!”

帶着人下去,先在水中伸手下去,水下暗流一激,蕭據險些掉到水裡。忙縮手,道:“真急,不過還是能過的。”

上半山中,砍樹,幾個人高高擡起,用力往下:“嘿呦!”見那大樹滑溜溜的讓水沖走,不見了。

幾個人不氣餒,繼續砍樹而扔。扔到十幾棵時,有一個樹幹讓石頭卡住,幾條大魚衝出水面多遠,跳起來又落下去。

再扔,直到石頭上卡住好幾個樹幹,穩固爲止。

從樹到水邊,還是有很遠。蕭據送小鬼到水邊,在他腰上捆上繩子,往下游石頭上看看,算算繩子距離握住,道:“這麼長,你就是不成,也不會撞着石頭。”

小鬼笑嘻嘻,只盯着那魚:“我準成。”一飛抓勾住樹幹,人飛身而越。一躍之下,用力不小,勾住樹幹動了一動,反而鬆動。

與此同時,小鬼不偏不倚踩在樹幹一端,“砰”一聲水花響,樹幹一頭落人,帶得另一頭如蹺蹺板般擡起,直直地起來。

“小心!”蕭據驚出一身冷汗,大叫:“回來!”手中要緊繩子,卻見小鬼大叫:“放繩子!”在腳下樹幹直起來以前,跳到另一個樹幹上,那樹幹受水衝擊本就搖晃,受了力更是晃得厲害。

小鬼如走鋼絲,飛快走到樹幹另一頭,用力一飛抓,牢牢抓住水中石頭縫子。與此同時,他腳下樹幹受他力量活動,轟轟隆隆去往下游。

他們砍的樹全是參天樹木,很長,又不能太重,太重了幾個人也擡不動。小鬼借這幾株子樹,已快到對岸。

他用飛抓之力,在湍急水中一步一步過着。抱住水底大石,又滑,腰中拔出劍,用力紮在水中石縫裡,收起飛抓,又是一下往前,固定住,再身子過去。

幾回碧水晃動,蕭據以爲他要讓水衝下去。

如是三五番,到了對岸。落地就大叫大嚷:“我過來了。”懷裡也有東西亂蹦,不知何時,他抓了一條魚在懷裡。

那魚在他懷裡撲騰騰撲騰騰。

蕭據大喜,讓他找地方綁繩子,再讓人請大帥來:“可以過了。”蕭護讓伍思德請走。伍思德在下游找到窄的地方,請大帥帶神箭手去。

神箭手們齊射,箭尾全縛的有繩索。計有三十隻箭中了,三十條繩索蕭護搖頭:“這射程不近,箭要扎得不深,吃不住力,人滑到一半時掉下來,摔在山崖上也不好,掉水裡,下面要有暗石,更傷人。”

是要命的事。

幾個身輕,是山區裡出來的士兵爭着要去,蕭護爲穩妥不肯答應時,伍氏兄弟叫道:“小伍小心!”

見一個人系在繩索上,正往那邊滑。

伍小伍不知何時上了繩索。

蕭護變了臉色,驚心動魄地看着。見伍小伍順利地到了對岸,腳快要落地時,歡呼道:“我要到了!”

“轟!”一枝中箭的樹在石頭縫裡根鬚淺,整枝子往下就摔。

“小心!”對面的人全變了臉色。

伍小伍不及落地,先是往旁邊撲的姿勢,落地沒命的滾了幾滾,沒讓樹砸中,撞在山石上骨頭“格登”一聲。

而他頭頂上,帶繩子的箭也一個接一個落下來。

伍小伍呲牙咧嘴起來,一瘸一拐地尋樹把腰上繩索紮上。蕭護才長長出一口氣,真是驚險。

比看打仗還要驚心。

結起繩橋,搭上木板,馬牽過去。大車和緇重因過來不便,有一些存放在山洞裡,做下記號。

九月底,蕭護經過一處山谷,氣候溫暖,就此砍樹蓋房,準備過冬。

而京裡,又換了皇帝。臨安郡王、韓憲郡王無暇出面,很遠的一支旁支台山郡王,糾集遠支郡王們進京,把中山郡王殺了。

台山王自己不敢登基,也學蕭護,選了和自己血源近的一個孩子,今年三歲,號光復帝,改國號爲永康。

永康元年,光復帝登基。

大亂才真正開始。

民間不服,又死了不少郡王。他們封地上各自有人跳出。先出來一個叫陸順德的人,手中有三萬百姓,要爲蕭護大帥報仇。

受他影響,各地均跳出來爲蕭護報仇的人。

這些人都沒有見過蕭護,就是蕭護忽然出現,他們也不會順從,不過是爲造反拉人找個名牌罷了。

爲蕭護報仇的人忽然就多了,只有江南蕭家不出面。

十月裡,就更亂。還有一個自稱是張寶成大帥的人,生得和張寶成差不多,試圖收集張家舊兵馬。

十一月裡,女仙輩出。一個自稱“荷花三娘娘”,能呼風喚雨。一個自稱“九天玄女”下凡塵,能撒豆成兵。

只有江南一帶,還是安寧如初。

而大帥蕭護,則做好過冬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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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啊票啊,仔四十五度天使角仰望之,

第29章 ,一堆女騙子四十四章 盯梢之小表妹第23章 ,好哥哥謹哥兒第5章 ,十三闖郡王封地,怒斥臨安王第5章 ,大亂京都(五)第14章 ,過河拆橋(六)第15章 ,躲避第23章 ,贈衣第104章 ,造反了!第12章 ,新兵第62章 ,隆重的成親禮第18章 ,花好月圓(四)第3章 ,封姑娘,你在哪裡?第67章 ,清君側!第63章 ,細心的少帥巧安排第18章 ,歡喜還鄉第5章 ,原來是熟人第44章 ,有人看不順眼十三第55章 ,大好戰功飛去也第72章 ,暗巷刀光第22章 ,梳頭第104章 ,造反了!第50章 ,無意捉姦情,好月色第48章 ,十三少的牙第50章 ,十三少的箭法.......菜啊第30章 ,大帥妙言!第31章 ,皆大歡喜的親事第55章 ,垂手可得當感恩第6章 ,上鉤第10章 ,相見第2章 ,故人重逢.第20章 ,無賴潑皮伍大郎第30章 ,原來是太子殿下第22章 ,暗雲涌動第43章 ,攔截東西的少帥第50章 ,無意捉姦情,好月色第30章 ,原來是太子殿下第33章 ,選妃第72章 ,暗巷刀光第66章 ,賢惠少夫人訓夫君第24章 ,和訓哥兒喝花酒第36章 ,嚇死曹家!第5章 ,原來是熟人第32章 ,少帥發狠第56章 ,告御狀的小本錢一枚第95章 ,只能爲我哭第17章 ,再次有孕第82章 ,不動聲色設絆子第44章 ,吃苦萬分見諒第22章 ,相見時難第43章 ,主動送錢的表嫂第34章 ,保護第61章 ,殺烏里合,要成親第10章 ,疑點第44章 ,吃苦第22章 ,暗雲涌動第23章 ,總算不和了第7章 ,大亂京都(七)第25章 ,太子威風第31章 ,丟了十三第10章 ,相見第43章 ,攔截東西的少帥第72章 ,暗巷刀光第10章 ,過河拆橋(二)第46章 ,解衣記推薦野蠻de靈的傲帝的腹黑狂後第3章 ,大亂京都(三)第46章 ,解衣記第50章 ,十三少的箭法.......菜啊第4章 ,大亂京都(四)第10章 ,疑點第30章 ,原來是太子殿下第78章 ,被罵的少帥發脾氣第79章 ,第14章 ,過河拆橋(六)第9章 ,何必爲人作嫁衣裳?第27章 ,恩愛夫妻樂事多第100章 ,街頭混戰第35章 ,沒來由的事端第18章 ,聖女第27章 ,當衆盟誓第58章 ,患難夫妻情意重第37章 ,買花錢,恩愛夫妻第18章 ,歡喜還鄉第49章 ,一杯合歡入洞房感謝八月的豐盛第6章 ,大亂京都(六)第48章 ,十三少的牙第1章 ,悶悶的皇帝第18章 ,聖女第68章 ,舊僕來相見第27章 ,當衆盟誓第11章 ,不許親親第52章 ,胸有成竹的少帥第64章 ,改變伍家風水的姑奶奶第6章 ,忠僕不能留第5章 ,十三闖郡王封地,怒斥臨安王第52章 ,大帥離京百姓送第27章 ,當衆盟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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