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夫人今天來,是咄咄逼人。而十一公主,是越來嗓門兒越高,她臉上漲得通紅,就那一句話:“我有定禮!”
周妃癱倒在地,不停在發抖。豆花不知去向,可能又出去買東西。
慧娘並沒有再難爲她,她打量完,覺得十一公主不太像是奸細,就收篷不再拿話逼迫她。面子上一轉,又有了笑容,親手上前扶起周妃,親切得又如同“臣妾”對“娘娘”。扶周妃上座,慧娘回到客位上去,十一公主還沒有適應她的變臉,抱着披風還愣在當地,不知道這下面是哪一齣子?
“娘娘,日子讓人去看了,只怕這幾天裡就出來,一旦出來,咱們就行婚嫁可好不好?”慧娘拋出一句周妃母女都認爲中聽的話。周妃本來在座位上渾身顫抖,一聽是這一句話,身子馬上直了,人也有了笑容,這笑容純出於自然,是爲女兒最開心的笑:“好啊好啊。”
十一公主呆住!
從蕭夫人剛纔從酒樓上爲什麼罵人到不該到家門上要撞死,到現在的談論婚事,簡直就是兩個人。十一公主心中寒寒的,對着蕭夫人,她想起來一個人,大成長公主。
這些貴夫人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左一副面龐,右一張面孔,換得不亦樂乎,還很自如。
慧娘再又道:“衣服首飾,才送去太妃那裡,只怕太妃看過就要送來。要有不喜歡的,只管打發人去告訴我。公主能到我們家,是委屈不得的。”
這和她剛纔說的話又不一致,蕭夫人剛纔氣勢洶洶:“你憑什麼罵我哥哥?”現在又成了公主是委屈不得的。
十一公主怔着!
周妃一下子歡喜了,很快進入正題:“房子怎麼收拾?正房裡一定要擺十二對喜燭,還要點上一夜,還有喜花兒,得有個鳳才行。”
蕭夫人滿口稱是,就差拍手叫好,還很會附合:“是這樣的,我讓人就去辦。”
十一公主瞪着她們兩個人。
見兩個人熱烈的討論着,根本沒有人理會自己。十一公主抱着披風手也僵了,她抱得太緊,鬆一鬆勁兒,淚水滾滾而落。也不打招呼,悄無聲息地往後退,從一側通道走去自己房間,回想剛纔激烈的爭執,手還抱着披風。
只有這披風能給她安全和溫暖的感覺。
她出神的想昨天見到的伍家。五個兄弟?以後要有五個妯娌。母親在宮中沒有妯娌,只有對手或是眼紅的人。妯娌這話是書上看來的,周妃家人來看得很少,後來又出了京,再沒有來過,十一公主再聽不到別人的家。
妯娌們怎麼處?
架上有十一公主滿滿的書,不是什麼孤本兒珍品,卻也不少。豆花能出宮,有些是她帶回來的。周妃在家裡是會認字的,閒來無事教女兒唸書,以爲解悶。十一公主去翻書,翻了一圈子論語什麼的,也找不到書中有妯娌們怎麼和氣怎麼好?
丟下書,再去抱那披風,又想到伍思德出言粗鄙,舉止粗魯。可不知怎麼了,自從昨天見過他,和他吃過一次飯,他又送自己回宮,十一公主竟然不怎麼討厭他了。
嫁給伍家的舅爺們覺得不是一件難接受的事。
還有他的舊衣服,可見沒有人給他補?十一公主不認爲伍思德窮人,她自己也不是富裕的公主,省幾個月銀才能讓豆花去買東買西。窮公主嫁給窮小子出身的伍思德,在十一公主不認爲嫁人難的時候,就反而有些溫馨。
他的睡房?他的劍,他胡亂丟的靴子,胡亂堆着東西的壁閣……都在眼前清晰起來。成親以後,就自己當家,十一公主由剛纔跟慧孃的爭執中走出來,嘴角扯出來淺淺的笑意。
放下披風,她開始收拾自己的書。那人家裡是沒有書的。
幾枝子筆,也從筆架上掛下來,找出原本的盒子,一一收好。雖然慧娘沒有說確切日子,十一公主是本能的覺得不太太遠。
她還有幾件子竹子編的小東西,是豆花外面買來的。怕弄散了,找一個裝首飾的小盒子收着,關盒蓋時,十一公主想到自己的父皇,去了的先帝。
國喪?十一公主撇撇嘴,把小盒子同剛纔收拾的東西放在一起。長公主敢把自己在國喪中送人,十一公主想自己就敢在國喪中成親。她和蕭護慧娘想的一模一樣,這事兒是由長公主先起的,怨不得別人。
關於國喪中成親,十一公主反而喜滋滋。她想到那個自幼就沒有正眼看過自己的父皇,國喪中成親好似一腳踩先帝臉上,十一公主認爲不錯。
收拾過隨身喜歡的小東西,又去收拾日常做活的繡花繃子針線等物,用順了手的還是帶着去的好。
冷不防一回身,見門口站着一個人。
她高髻烏髮如去,發上有幾件子素白的玉飾,氣勢過人,正是大成長公主。
長公主不知道來了多久,她目不轉睛地對十一公主看,眸子裡微緊,這個人竟然是很喜歡的。
和她前天一聽就暈是兩個模樣。
不過幾天,就一回裡在天上,一回裡在地上?
十一公主手發抖,針線落了滿地,頂針落地上,清脆的有一聲,遠遠的滾開。清脆聲驚醒十一公主,她趕快行禮:“見過長公主。”
平時都是喊她長公主的,喊姑母就是在蕭夫人家中,由蕭夫人說自己願意成親,而十一公主用一番話安慰長公主時,才喊過姑母。
只怕人家還不認呢。
長公主走進來,三步以外有了笑容,見頂針牆壁上一撞,又滾到自己腳下,低頭撿起,含笑送到十一公主手邊,看似親切溫柔:“給你。”
十一公主木呆呆伸手來接,就要接到時,長公主手一動,頂針又落在地上,噹噹噹地滾開。十一公主下意識地對着看,耳邊有長公主的嗓音,殷殷地道:“看你,要接住了,掉了可怎麼是好?”
十一公主打了一個寒噤。
長公主看也不看她,一步一步徑直走到案几邊,有一個鋪着繡五彩菊花錦墊的椅子,是十一公主常坐的地方。長公主坐上去,手斜斜搭在扶手上,往下垂着手指上的幾個戒指,面上還是親切的笑容,只是語氣一般:“過來。”
十一公主走過去,垂首侍立。
“我沒想到周妃軟弱,生下你這麼個能幹孩子。”大成長公主悠悠地道,手指輕叩扶手,戒指上寶石面發出輕聲:“不過,你要能幹到底。”
十一公主低聲道:“是。”
“知道是誰給了你這身子?”長公主和氣不少。
十一公主恭敬地道:“父精母血。”
長公主微微一笑,盯着面前這不大的人兒,竟然精得快讓人喝她洗腳水。十一公主是被逼無奈,不是精明到長公主想的地步。
“知道是誰給你公主身份?”長公主再問。
十一公主猶豫不決,慢慢回答了一句:“是先帝。”長公主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錯,是皇家!”她微眯着眼,好似中午曬暖兒的貓,卻渾身有凜然:“你生在皇家,纔是公主。生在巷子裡,就是賤民!”
犀利的話讓十一公主哆嗦一下。
長公主一刻不放鬆,繼續道:“你要把這話記在心裡,有皇家,纔有你這公主,纔有你受人的尊重,傲人的姿態,壓人的氣勢!”
“是。”十一公主頭皮發緊,猜到大成長公主要對自己說什麼。低垂的眼簾中本來只有長公主的裙邊,現在多了幾個。輕紅粉藍,是宮女衣服。
長公主身邊無聲無息出現幾個人。她們裙邊拖地,又走得輕盈,遮住腳步聲。
“十一,我知道先帝虧待了你,你要成親了,這親事說來還是我牽的線,不過我很是感激你。”長公主伸出雙手,拿起十一公主雙手握住。
她的手很溫暖,十一公主還是認爲有寒冷直到心底。
“現在是亂世,很多事情和以前不一樣,就是先帝下葬,唉,也是和以前不能比。你呢,就受委屈了。”長公主儼然是個好姑母,絮絮叨叨起來:“嫁妝中的傢什,太妃說她宮中出幾件子,我出幾件子,餘下的開國庫吧,給你補齊全。衣服已經來不及,只能將就。首飾,儘量多準備幾件子,再給你四個宮女,唉,只能這樣了,你不要難過,以後日子好起來,再補給你。”
十一公主明顯有害怕,掃一眼那四個年青美貌卻面目肅然的宮女,瑟縮地道:“我想要豆花陪嫁。”
會有個說話的人。
長公主抿着脣兒一笑:“豆花?哦,”她柔聲地勸:“你得給你母親留幾個使用人不是嗎?我特意送來給你,是我自己的丫頭,我親手調教,保你用得順手。”
親手調教這四個字,讓十一公主絕望。
她只想過自己的小日子,再尋機接出母親來。伍思德雖然不中看,人又粗魯,可看明白了,他不會在衣食上虐待自己,不是餓飯的人。他家那碗,撐死人倒差不多。飲食雖不精,卻吃着香甜。
相信自己能過得好的十一公主,一想到以後多出來四個長公主的人在家中,豆花不去,這四個人就成了貼身使喚的丫頭。
貼身?再沒有比這個更恐怖的事。
十一公主輕泣起來,她對着慧娘都敢爭,決定再和長公主爭一爭,就要嫁出去了不是嗎?不會再看你臉色,你長公主還不是要看蕭帥的臉色。蕭帥在走,你就玩完。十一公主泣道:“我要豆花,給我豆花。”
“豆花舉止不當,不堪爲公主的陪嫁。”長公主半點兒不惱,她不怕十一公主出嫁如孫悟空翻出如來手掌似的,長公主笑容可掬:“你母親還在這裡,你還要常回來看她。”十一公主顫抖一下,垂着的頭擡起來,瞪着長公主。
心中吃吃有一句話,你惹急了我,我就挑撥你和蕭家的關係。話到脣邊,還是狠咽回去。爭這一時之氣沒有用,十一公主討價還價:“那,給我三個,加上豆花。”
長公主更要笑,你這麼在乎豆花,怎麼會給你?她輕笑着搖搖頭。
半晌,十一公主認命,她縮着肩頭,停止哭泣,難過的對着地面看。長公主見她情緒平靜下來,柔聲再問:“你明白了?”
“明白。”十一公主知道自己以後就是長公主手中的棋子,由着她怎麼玩。可十一公主心中不平猛烈燃燒着,走着瞧!
見招拆招罷了。
長公主又在宮室中打量一圈,見到一件男人的黑披風,由不得輕笑出聲,沒有去翻動,心想這丫頭昨天不知道作了什麼,把人家衣服也弄來。想伍思德生得那麼醜,臉上全是橫肉,不過是憨直面相的那種橫肉臉就是。
還有大鬍子,不長,偏硬,對上十一公主細嫩的臉蛋子,恰似土盆裝牡丹。
長公主難得有憐憫心,柔聲再寬慰她:“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十一公主茫然對着她,你自己不去忍個看看?
她預見到自己帶着這四個“長公主親手調教的宮女”到伍家,日子不會是一般的悲慘。
長公主走了,宮女們留下來。十一公主失去收拾的心情,悶悶不樂對着披風發呆。豆花從宮外回來,幾次伸頭探腦要過來,被宮女們攔住,對她很不客氣:“不要打攪公主休息。”主僕兩個人只能隔着門對看一眼,眸子都水光閃閃,都無語暗自傷心。
……
慧娘回家去,準備晚飯什麼的,就沒有去闖蕭護書房。晚飯後,又見花兒匠木匠漆匠等人,打發當晚就住進伍家,明天一早收拾房子。日子已經看過,是三天以後有黃道吉日,準備明天去太妃宮中告訴,看她們看的是不是一樣。
忙到二更以後,不見蕭護回來,慧娘先睡了。
月上高空,明得如白石,彎得如金鉤。三更鼓響,蕭護才從書房中走出。行走在月下,雙手揉搓面龐,把倦意去了一部分,想想十三下午竟然沒有來,一定是事情不少。
書房在最外面,大帥先入二門。見有早先骨朵的花在月下搖曳,想想等花了,帶十三步月賞花,也是一件樂事。有什麼,在花叢中輕動。蕭護不悅,又是那幾個丫頭。輕喝道:“什麼人?”
見花葉浮動,九爺蕭揚笑嘻嘻走出來:“大哥是我。”他身後,有一抹子淺黃色衣衫,很明顯不是祝氏。蕭護一點就透,馬上有了笑容:“好好,月兒好,你細細地看。”轉身就走。蕭揚回去,對丫頭微蕭低笑:“看,我說大哥不管。”
微蕭衣服半褪,小腹露出一半,雪白。
蕭護走進自己院門,才一笑,九弟在家裡時就喜歡這個,這下子讓他遂了心。大帥不放心上,九弟是自己兄弟,隨他玩去吧,哪怕他玩六個呢。
又回首看月兒,下弦月,彎得玲瓏可愛。
就是十三隻怕睡了,不能同看。
小螺兒早把門打開,蕭護輕聲問:“夫人睡了?”小螺兒點點頭。蕭護道:“那你打水來我洗。”洗過往房中來,見微弱燭火下,慧娘又把一彎膀子放在被外,呼吸沉沉。蕭護由不得地先一笑,解衣上牀,輕手輕腳拿起慧娘手臂放被內,慧娘醒了。
未睜眼,先嬌癡着人過來,咕噥着:“夫君,”摸索着爬到懷裡,熟悉的找到舒服的位置,再次要入睡。
蕭護給她掖好被子,聽慧娘又醒了,不睜眼睛,軟語嬌噥把下午宮中的事說過,說到十一公主和自己爭執:“我有定禮。”嘻嘻一笑,半睜睡眸:“我看她不像奸細。”蕭護疼愛地道:“你說不是就不是吧,不過還是多當心。”
慧娘打一個哈欠,醒了不少。對着蕭護嘻嘻:“大帥你又回來晚了,你說陪我春天賞花,夏天步月,秋天射獵,冬天高閣飲酒,現在看來全是空的。”
“找打的壞丫頭,怎麼能說夫君說空話。”蕭護笑着嗔怪。見十三臉蛋子豐美,擰上一擰:“還敢不敢再胡說?”
手未到,慧娘先顰眉,嬌呼一聲:“疼呢。”兩個人一起笑真起來。這樣弄,慧娘又醒神許多,猶有睡意,閃着眼睫,忽然哈地一聲:“大帥你手上是什麼?”
一串紅珠子。
蕭護摘下來給慧娘:“外官兒送我的,我怕丟下來忘了,又想親手給你帶上,就放我手上了。”慧娘嬌滴滴:“你最近忙得心中沒有十三,才擔心自己會忘。”蕭護裝模作樣:“是啊,以後忘的日子還要多。”
“你騙人。”慧娘又不樂意了,笑着把話轉回來,見蕭護手伸到自己衣內,輕輕解開。帳簾子垂下,遮住裡面。
第二天,慧娘和太妃對了日子,全是第三天裡成親。沒有皇帝沒有御璽無法下旨意,胡亂用太妃的名義封了十一公主爲佳淑公主,就這麼着過去。
寧江侯府上,忽然人就多起來。
自丟失御璽被長公主和張太妃排擠,又不能解釋的寧江侯表面上一直賦閒在家,其實人是不會閒的。
他在客廳上對着客人們冷笑:“女人,就是見識少!長公主糊塗,蕭護又年青。這國喪中公主成親,都不要皇家臉面了!”
來的客人有吏部現職的官員,也是聽到風聲氣憤而來:“有幾個同僚還去賀喜,還去送禮。我羞於和他們爲伍,就來侯爺這裡躲羞。丟死人的東西,十年寒窗全白唸了,國喪中能成親嗎?”
又有一個是兵部的老官員,一直與蕭家不對,至於兵亂中讓蕭護救了那就不提。他撫着鬍鬚:“侯爺,這事情記他一筆,快去郡王們聯繫。可笑!九皇子不能登基,長公主理當請郡王們入京商議主事的人,留蕭護在京中,事事與他商議,真是不要祖宗臉面!”
“長公主說寫過信,人家都不來。好笑!蕭護虎視眈眈大軍在京中,又因爲平亂有不少民心,誰敢來?來了讓他宰嗎?”又是一個人。
寧江侯站着,見外面匆匆走來兩個人,看不清面目,就示意廳上不要多說。見近了,一個是文妃的哥哥,一個是賢妃的父親。
兩個人最近也是寧江侯府上的常客,進來見面孔全都認識,不需要顧及到怕人笑話。文妃的哥哥和賢妃的父親一起跪下來,跪下來就要哭:“求侯爺出來主事。”
寧江侯忙道:“請起快快請起,”先扶賢妃的父親,再扶文妃的哥哥。不是寧江侯尊老愛幼,是文妃的哥哥不久前還和寧江侯不痛快,在公開場合中辱罵過寧江侯。
這是爲寧江侯也不肯爲九皇子登基說話,寧江侯聯繫的是臨安郡王孫珉,他一直欣賞孫珉,認爲在諸王之上。
有人同情的送過椅子,賢妃的父親不及道謝,就哭上了:“可憐九公主慘死,而十一公主又被逼着出嫁,就不提國喪,公主金枝玉葉,怎麼能草草嫁給那伍思德!那是個什麼人!”
他在這裡指的不是伍思德長相粗,是指伍思德大字識不了多少個,不甚通文墨,不能和十一公主匹配。
本朝的公主們,都認識幾個字,有會畫的,有會寫的,在皇帝壽辰時,曾一一送來當過壽禮,因此大人們都知道。
文妃的哥哥則陰沉着臉,他以前也以爲九皇子能當皇帝,不想長公主不認,寧江侯不認,在長公主殺害九公主,又遷怒到九皇子,把九皇子文妃賢妃等人軟禁後,文妃的哥哥就和寧江侯好了。
他們兩個人也是聽到十一公主要出嫁,特地來尋寧江侯出面阻攔。
寧江侯老奸巨滑:“張閣老怎麼說?”
“閣老大人讓長公主也壓着,也說這事情辦得不對。”
寧江侯就推辭一下:“那我也沒有辦法。長公主是公主姑母,又有太妃做主,我這個前國舅,說不上話的。”
他這幾天也爲十一公主要出嫁給伍家,蕭家一門在京中更昌盛而生氣,現在見官員們激動,寧江侯倒有了一個主張,讓他們恨去,讓他們惱,這樣子蕭家纔會得罪更多的人。蕭家沒有人心,長公主只能在家當女人。
讓寧江侯關注的是另一件事,他問新任的禮部侍郎:“說蕭家有意在京中給將士們成親事,這事情辦到哪裡?”
禮部侍郎也嘆氣:“我想這不是蕭家要在京中獨大?我就拖着不幫忙。”
寧江侯冷笑,不是獨大,是要在京裡紮根。
“我不幫忙,人家自己也能辦。蕭夫人找許多的官媒婆,尋了許多人的庚貼,聽說伍家的親事一完,就要一個一個上門去求。”禮部侍郎爲這件事,也是來找寧江侯拿主意的:“蕭家竟然不想走了?這可不行!”
廳上七嘴八舌:“這可不行,他不走,郡王們一個也不敢來。”先是怕長公主追究自劃地的事,再就是怕長公主身邊還有蕭護。
大成長公主最近得罪人不少。先一個是婦人,當權後一干子男人們全不順眼。再就是留下一個蕭護,更讓別人不順眼。
文妃的哥哥咬牙罵:“那蕭護是個什麼好東西!他擁兵自重,兵亂中他半點兒事沒有,先帝卻沒了,這不是明擺着蕭護有意不救。國舅死在他面前,和他不無關係,還有壽昌郡主,死不見屍首,他說在那井裡,是國舅見兵亂親手所殺,這話能瞞誰!”
“就是!”廳上的人全憤怒了,他們是老臣子,兵亂後,以爲自己能獨當一面,可以升官。不想長公主聽蕭護的話,也對兵亂中這些老臣子表現不滿,從京外調來一批官員,那個時候還調得動,就是現在也有人進京裡來,聽說京中官員們缺少。
蕭護出這個主意,是討厭這些老臣,又可以有自己的心腹人,長公主答應蕭護這個主意,是和他一樣的心思。
罵聲越來越響中,寧江侯沉着臉作了一個阻止的手勢,見廳上罵聲嘎然而止,心中頗爲滿意。寧江侯沒有看哪一個人,他對着廳上纔打嫩芽的樹看去,認爲這嫩芽就和老臣們心中的不滿一樣,春天到了,露出頭了。
寧江侯抓住機會,陰森森下了一個結論:“蕭護,國賊是也!”
當晚,寧江侯給臨安郡王孫眠去信,告訴他:“京中矛盾加劇,卻還不是進京時候。且等幾時。”
燭下親手封在蠟丸中,讓人秘密出城送去。
寧江侯的族妹,嫁給的就是孫珉的父親。寧江侯一門有太后有王妃,他妻子就是孫珉所指的,京中的老舅太太。
……。
第二天蕭護就得到宮中消息,長公主送四個陪嫁宮女給十一公主。讓慧娘過來,又喊來伍思德伍林兒,幾個人商議這件事。
伍思德斬釘截鐵:“我一定不會容她放肆!”慧娘卻不是這樣想的,她對於十一公主抱着披風和自己爭執,一直刻在心上。當時慧娘是兇的,心中卻是愛十一公主的。她討蕭護的話:“大帥,打她的丫頭罷了。”
“你不要管,”蕭護沉一沉臉,又對伍思德一笑:“十三是個心軟的人,有些事情不能聽她的。”慧娘嘟一下嘴,伍思德嘻嘻一笑。蕭護又沉吟一下,還是把慧孃的話聽在耳中,含笑看了噘嘴十三一眼,道:“娶公主是件難得的事,我心裡盼着她和你好好過日子。不過,長公主既然送人過來,不會是白送的,必然弄幾件事出來。你且看着,十一公主要是拿你當丈夫看,她就會對你直言相告。她要是自作主張,你不必客氣,打傷了我擔着!”
慧娘小小無奈一下,只能在心裡祈禱一下十一公主不要弄事情出來。蕭護見她神思飛走,不知去了哪裡,喊她:“十三,你又在想什麼?”大帥適當地對妻子作個安撫:“她要是好的,你再疼她不遲。”
“大帥,”慧娘就開心了,走到他身邊道:“我想我前年到你身邊,有話也不敢對你說呢。”蕭護心頭一蕩,握住慧孃的手,取笑她:“所以沒少捱打。”慧娘嬌嗔一下,夫妻同時回想那一年。
慧娘幾回要說自己是誰,蕭護把她堵上。慧娘指的不是這件事,是她一開始也是不信任蕭護,認爲他會攀富貴求郡主。當年如果是信任自己丈夫的,就不會有闖校場去前鋒、前鋒溜走獨自去殺烏里合。蕭護好容易把慧娘弄到自己身邊,算是百般的疼愛。郡主一來,慧娘又溜了,獨自去殺烏里合。
十三到今天才低低的道歉:“夫君不要再生十三的氣了。”那些打捱得一點不冤枉。她柔柔的陪不是,蕭護愛還來不及,手指摩挲着慧孃的手,蕭護用這溫和的動作表示自己的撫慰。
夫妻兩個人在這裡纏綿,伍思德沒注意到,他皺眉想着這親事,長公主來了四個宮女?而十一公主,真的是個奸細?
伍思德心中有悵然,只是想到十一公主是奸細,伍思德就難過一下。他是個粗枝大葉的人,中刀也不皺眉頭那種。傷心兄弟們的死,就會號啕大哭。淡淡的難過,對伍思德是個稀罕事情。
這種難過,就像病酒。說不出來哪裡不好,只是身子軟腦袋暈,不疼不癢的,不舒服。
伍思德也在心中暗歎一聲,盼着你嫁過來對我一心一意。
馬也不會騎的十一公主小身板子,經得起自己幾拳頭?人家成親在想怎麼操辦喜事,伍思德在尋思準備個什麼打她。他的馬鞭子又沉又重,平時可以當兵器用,打自己馬都捨不得打重了,何況是打十一公主這姑娘身子。
伍思德沒有注意到自己把捨不得打馬的心思,全放在十一公主上。他已經有些捨不得。拿巴掌?伍思德覺得也不行,自己拳頭就更不行了。對蕭護書案上一瞄,眼睛一亮,一個箭步過來,把蕭護壓書的戒尺拿在手中:“大帥,這個給我吧。”
那戒尺薄而長,抽起來很疼,疼狠了只會斷掉,不會打傷人。
慧娘跺腳,她不是要在十一公主沒表明立場的時候多次爲她說話,只是不高興了:“哥哥,我們說的是喜事,你在想什麼?”又拿自己帕子砸蕭護,怪他不好:“全是大帥教壞了。”蕭護低頭躲過帕子,嘿嘿壞笑:“十三當年也捱打,以後讓進門的人全捱上一遍,免得十三總是記着。”
慧娘不依:“你們!……”氣呼呼,是爲蕭護又打趣自己:“咱們還商議親事,不說這些!”親事商議得差不多,把喜娘是什麼人都定下來,伍思德先出去,慧娘不走,又和蕭護纏了一會兒,讓他哄了幾句纔出來。
回到房中才坐下,見呂氏過來,又說那幾個丫頭和九爺蕭揚的事。妯娌兩個人一笑,都說祝氏犯糊塗,祝氏在當賢惠人。送走呂氏,慧娘想到一件事,長公主給的宮女要是有好人,讓不讓思德哥哥納一個。
此時發現自己是兩種心思,自己丈夫是要看牢的,而思德哥哥納人,貌似不打緊?慧娘鄙視自己一下,嘻嘻笑了一會兒。
伍家收拾房子,商議十一公主品性,而十一公主,覺得自己活在水深火熱中。她已經自己宮中搬出來,在太妃宮中居住。十一公主忍着,她想和母親睡幾夜,也成了妄想。四個宮女日夜陪她,太妃又有兩個女官來幫她準備。
豆花一直沒見過,周妃倒能每天來陪女兒,她是心滿意足的,認爲這叫重視。十一公主要帶走的小東西,經女官們看過都不能帶走,認爲孩子氣。舊日的書只能挑幾本走,豆花更是不用提。
當天十一公主搬來,當天就知道這些話。她心頭一片黯然,再就恨上來。她被逼急了,馬上就有主意,或者是找也找個主意出來,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裝着悶了,要出去逛,宮女們陪着,倒滿足她。十一公主就在內宮門上晃,一連三天,天天一大早說散步,就在宮門上走來走去。
伍思德是三天裡有一天在宮中,到處走一走,至少花上一個時辰,就這還沒有走完。皇帝未定,有些地方全封起來重兵把守不許人進。
他習慣性的帶着人在身後,見一處宮門內,站着的那個人像是十一公主。伍思德猶豫不決,見她不錯眼睛對着自己,像是有意在等。他身邊站着姚興獻,是來找他事情說他在酒樓上惹事,而且錢還沒有給。
兩個人帶着手下對罵着在宮中轉悠,見伍思德停下,姚興獻只看一眼就明白了,有戲怎麼能不看?給小王將軍寫信也多些笑料。
姚興獻就推一把:“去。”伍思德三天裡沒有一天不在想十一公主,不是就此愛上,而是盼着她不要是個奸細。
先開始說不要,現在是心情慢慢上來。娶的可是公主?這對於種地出身的老伍家來說,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只是日子太緊,不能讓鄉親們來看。娶公主的喜悅一點一點上來時,伍思德今天見到十一公主的心情就不一樣。
後面有姚興獻推,自己要是不去,肯定讓他笑話裝相。再說伍將軍出身貧窮,對規矩二字從來當胡扯,他只服蕭護的規矩,這皇宮裡的算了吧。又對未婚夫妻成親前不見面概念模糊,妹子十三成親前不是還和大帥住一個帳篷。
在十一公主目不轉睛繼續看時,伍思德大步走過去。他並不進內宮門,在門檻外站定,高大粗壯的身子如道邊粗樹般,有些怕人。他只說一個字:“來。”十一公主馬上過來,也不出來,在門檻內站定,一過來就珠淚滾滾:“我要帶我的書走,帶我的竹枝兒東西,還有豆花。”
跟的宮女沒防備十一公主飛奔過去,慢了一步,十一公主放低嗓音哭着已經說完,再就閉上嘴,雙手掂帕子在身前,有一下沒一下擰着,只是哭。
伍思德對跟上來的宮女們看一眼,大步走開。
流淚的公主被宮女們請走,在漸盎然的春意中如一幅畫,畫中別處全春暖,獨公主淚奔。
姚興獻有些震撼,竟然沒笑話伍思德。追上去拍拍他肩頭:“兄弟,你福氣不錯。”姚將軍一眼看出來十一公主嬌柔婉轉好個容貌,竟然對伍思德毫不排斥,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話,但是特地等着說這一句,必然是要緊的話。
伍思德嗯一聲,咧嘴一笑,對姚將軍難得的不說難聽話表示欣賞。再道:“去你家酒樓上喝酒,你請客吧。”
“你去給我會鈔去!還有兩碗麪錢!”姚興獻一個子兒也不少。伍思德忍俊不禁,十一公主只顧罵自己,掌櫃的和小二隻顧看笑話,她和那豆花也忘了給錢。
兩個人再次開罵,罵過一起出去。
當天下午蕭夫人進宮,看過太妃去看周妃,帶走幾本書和小東西,十一公主自己不能挑,周妃卻知道女兒心愛的東西。周妃頭一回認爲蕭夫人是親切的,見她解開外衣,把書揣汗巾子上面,又把竹枝兒東西揣袖子裡,就知道她的人錯不了。
會是個好人。
豆花是不能揣袖子裡帶出去的,慧娘能帶也不會帶她走,讓她呆着。
慧娘走後,太妃又喊過十一公主問她:“你有什麼不如意對我說?”十一公主說出來。她以前不主動找太妃說,是女官們一個勁兒的道:“這些不合皇家體面。”
那還說什麼呢。
見太妃問,十一公主道:“書,心愛的東西,豆花。”太妃聽過笑笑,孩子氣。太妃親自帶着十一公主去周妃宮中幫着挑揀,能帶去的,允她裝箱帶走。豆花,長公主說過不給她,再說五個宮女又數字不對。
豆花還是不能去。
十一公主慢慢釋懷,自己走了,讓豆花陪母親吧。她有接周妃的心思,纔要先帶走豆花。
慧娘出宮,先把東西送到伍家。伍思德見到書,詫異:“會認字?”當丈夫的又自卑一下,形象矮了。
見到竹枝兒東西,伍思德不屑一顧,這做工真醜,當個寶!還不如自己做的。隨手一丟,全堆在一處。
吉日那一天,多少給先帝面子,並沒有把先帝臉踩實在。鞭炮不放,儀仗減得不能再減。太妃哭了,周妃哭了,十一公主不是爲這個哭,是爲和母親暫時離別哭。
豆花不能上前,遠遠的哭。
長公主也掉了幾滴子淚水,和鱷魚眼淚有得一拼。九皇子在軟禁,程業康送嫁。天黑透以後,花轎出宮門,一路來到伍家,已經是二更以後。
這花轎走的是比較晚,儘量的不在百官面前招搖。
十一公主在花轎裡不知道什麼心情,淚水是必然流的。要說終於走出皇宮,可隨身又有四個宮女,以後日子因爲多了這四個宮女,又不在自己手中。
她難免要認爲自己前途黑暗,不時的要拼。
花轎快到伍家時,伍家裡少了一個人,新郎官伍思德不見了。伍林兒等幾個人急出滿頭汗來,馬明武急忙催促:“快,兄弟們披紅可以接花轎。”
伍林兒只能去披,反正洞房是不入的。
慧娘下午就過來,蕭護是晚上正要出來,見伍思德奔進來,面上全是驚慌:“大帥,有件事情我忘了。”
蕭護啞然失笑:“你怎麼還往這裡來?這都什麼時辰了。你有什麼話,不會等我去到再說。”伍思德急得大喘氣兒:“這事情必須出來說。”蕭護好笑:“什麼事?”伍思德滿面通紅:“我…。我…。”
“邊走邊說吧。”蕭護微微地笑。伍思德迸出來話:“我不會!”
蕭護先是愕然,然後惱火:“現在你才說?昨天你怎麼不說!”這不是耽誤洞房。伍思德習慣性的又要抱着腦袋往下蹲,這是他糾結時的動作。
大帥給了他一腳,讓他不要蹲,同時喊來蕭西,生氣地道:“快着點兒,帶他去紅杏樓!”
蕭西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伍將軍天天吹自己有女人喜歡,原來還是個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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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忽然就溫馨了,可愛的十一公主。
昨天出糗,把昨天當中秋。手機上微信短信不停,仔就提前祝節日快樂了哈哈哈。
發現明天才是。
過糊塗的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