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螢一眼便認出那抹明黃是寂月涼纔可穿戴的帝王之色,腦子尚未作出反應,身子已經先一步跟了過去,一路被引至景逸宮無人的深處,卻最終發現跟丟了。疑惑不已之際,寬厚溫暖的胸膛從後方貼上來,一雙長臂將她緊緊地抱住,熟悉的龍涎香霸道地鑽入她的鼻中,佔據她的呼吸。
“皇上……?”
“別動,朕剛從棲鳳宮出來,讓朕好好抱抱你。”寂月涼聲音裡透露着疲憊,圈着她的大手卻又重了幾分力道。
流螢聞言,知道寂月涼是因爲皇后小產而傷心,當下不再出聲,任他抱着。皇后腹中的是他的第一個孩子,此時沒了,他心生悲痛自是在所難免。流螢動了動手,想要安慰下他,最終還是還沒動手。
寂月涼將頭埋在流螢脖頸處,像孩子受了委屈一般甕聲甕氣,“那是朕的第一個孩子。”
寂月涼心中十分明白,皇后那孩子,真的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錯誤,一個天大的錯誤。他就不該出現,哪怕只有短短數月。
於這天下,於這江山,於他,皇后那孩子都是萬萬要不得的。只是這心中的難過,卻仍舊猶如水漫金山那般,淹沒住了自己整個心神。
可他這個模樣,卻是不能被誰所瞧見。可不知爲何,他卻是對流螢毫無戒備,甚至像是回到了小時候,父皇猶在,母后慈愛的時候。
他在外受到了委屈,可憐巴巴的回到宮中,祈求得到安慰的樣子。
溼熱的氣息噴在頸部敏感之處,令流螢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股奇異的感覺從身體深處涌出,直衝頭頂,使她頭皮發麻。流螢覺得有些難受,想要掙脫寂月涼的懷抱,卻又聽到他道:“流螢,朕很難過。”
“你安慰安慰朕好不好?哪怕說幾句話來哄哄朕。”
寂月涼無助的模樣讓流螢有些心疼,卻笨拙地不知如何安慰,只是想到什麼便說什麼:“那孩子福薄,同皇上無緣,還請皇上節哀。皇上乃天子,洪福齊天,日後定會有更多子嗣……”
聽聞流螢果真按他所說的,說幾句話就只是說幾句話那般,輕聲出口。
寂月涼心中又是無奈又是好笑,他的傻流螢,連安慰人都是這樣直白,不懂得圓滑些。這麼好的她,令人不忍心傷害。還好懷上孩子的不是她,不然他不僅捨不得像對皇后一般那樣逼迫,而且還可能會罔顧大局將那孩子視若珍寶,讓自己許久以來的抗爭毀於一旦,變得一文不值。
況且,現在更不是時候,雖說他也很想要流螢爲他誕下子嗣,可是現下他就連保全自己,保全流螢都十分艱難,那小小易碎的人兒,更是萬般奢望。這般苦楚,他一個人承受便可,千般萬般,他都不願讓流螢也嘗試到這種滋味。
流螢知曉寂月涼心中難過,可是卻是想起了皇后此番小產的真正原因,不由得又替寂月涼難過多了幾分,與此同時心中也瀰漫出了對皇后的不滿與怒意,那是一種跟皇后針
對自己陷害自己的不滿不同。說不出到底是屬於哪種,但她看到寂月涼這般難過無助,她心頭的怒火便是抑制不住。
“皇上……”流螢下意識的輕啓朱脣,想要說些什麼,但下一瞬又是一番思量。
她實在是很想告訴寂月涼,皇后小產的真正原因,讓他不至於這般難過。可是,這話到了喉嚨間,卻是如刺那般,生生的卡在那裡,不上不下。很是難受。
她沒有絲毫證據,可皇后珍視龍胎甚至連管理後宮之權都暫時移交了,若是直接無緣無故道皇后是故意爲之,必定會被猜測爲污衊皇后。
況且自己消息來源不正,更是不能對外人所說道……
“嗯?”寂月涼將頭抵在流螢肩膀之上,盡情的嗅着那屬於流螢的淡淡馨香,以此來驅散心中那無孔不入的難過。
流螢自己心中也清楚方纔那幾句話的安慰,十分爛,空洞而無力但還是想做些什麼安慰寂月涼,忽得想起自己還是景王府殺手時,因任務需要,學過些舞蹈,其中跳得最好的便是劍舞……
“皇上,請您在這稍等片刻。”流螢輕輕一推,脫離寂月涼的懷抱,原本以爲會看到他痛苦的神色,可入眼的卻與往常無異。神色淡淡,眸光幽然生涼。
但身上那股子哀慼,雖然寂月涼極爲用力的控制,但還是有絲絲毫毫的泄露出來,讓本就洞察力十分敏銳的流螢給捕捉到了個分明。
聞言,寂月涼想起了除夕時流螢將他帶到司膳房的情景,那次也是這般,她留他一個人等着,然後端出一碗令他驚喜的餃子。此次也是這樣,讓他這個皇帝等她,這與人驚喜的方法,真是半點花樣都沒有。
有了上回的餃子驚喜,寂月涼在這回的等待中帶了更多期待,而悲痛的心情因此稍稍減輕了些。
流螢再出現時已經換下了宮裝,着了一身簡便些的素色收腰廣袖裙,解了髮髻,手執木枝做執劍狀,翩翩而至,嘴角微微翹起,一貌傾城,般般入畫。
只見她像舞劍一般揮動木枝,身體自然地做着舞蹈一般曼妙的動作,木枝隨着身體的動作而自由甩動,發出像劍一般“嗖嗖”的聲音,規律而富有樂感,與優雅柔美的舞姿相輔相成,營造了一種似舞非舞的打鬥氛圍,卻沒有殺氣騰騰的氣氛,端莊悠然。
既然她不會以言語寬慰,那麼便以她擅長之物慰之,流螢心中默默想道,身子一斜將木枝斜刺而出,露出纖纖玉手,像是在與誰過招一般。
流螢本身會武,是以學習劍舞時並沒有按照舞劍藝人教授的那般跳。在掌握瞭如何打令後,她起舞時更是不受拘謹,即興發揮,端的是一派恣意率然,舞姿每次起舞都不盡相同,與有固定道路的普通舞劍相比,自要別緻些。不僅如此,流螢的舞蹈比之尋常劍舞既柔氣不減,又多了幾分剛氣,使得剛、柔之間的碰撞更爲激烈,卻又自然地結合在一起,令人賞心悅目。
素色衣
裙清雅通透,流螢又散了髮髻,舞動間衣袂飄飄,翻然起落,面若芙蓉,盡顯其謫仙之姿,如同一個落入凡間的仙女,高貴清冷,不容褻瀆。
寂月涼欣賞着這場流螢爲自己一人而舞的劍舞,雖是以木枝做劍,也沒有伴奏,但平心而論,這仍是他所見到的最精彩的一場劍舞,更別說這是流螢所舞。便是流螢僅是拿着樹枝隨便比劃比劃,但只要是她,就都是世間最好看的舞蹈。
一舞畢,流螢做出最後一個動作,收劍而立,帥氣非常,神采斐然。動作維持了片刻,直到寂月涼意猶未盡,後知後覺地鼓起掌來,她才完全收回動作,結束了這一舞。
寂月涼覺得自己看的不僅是一場舞蹈,更是流螢那恣意瀟灑的劍招,看似招招隨意妄爲,卻又式式經得起揣摩。
這丫頭,仗着自己會武便不顧劍舞原有的動作,也不知她這樣做會輕易暴露她會武一事。如此大意,他卻不知道該誇她不對自己設防,率真自然,還是怪她全無防人之心,輕易將自己置於危險之中了。
因喪子而難掩悲痛的心情暫時得到了安慰,寂月涼終於露出了得知消息後的第一個笑容,剎那間猶如雲霧撥開,天色乍明,襯得他目若朗星,面如冠玉。
“朕的流螢總是帶給朕驚喜,會煮好吃的餃子,會精湛馬術,還會這般美的劍舞。”寂月涼步履安詳,行至流螢身邊,牽起她執“劍”之手,猛地一拉,讓她貼近自己,語氣溫柔蠱惑:“那麼下一回,流螢又會給朕什麼驚喜?你到底還有多少,朕不知曉的事情?!”
鼻尖處盡是寂月涼身上的龍涎香,流螢覺得自己快要溺死他身上了,微微紅了一張臉,豔若桃李,引得寂月涼心動不已,偏偏她卻不自知,有些忐忑地問出困擾自己的問題:“不知,不知臣妾這劍舞可入得皇上的眼?”
下一刻,卻又是想起了方纔寂月涼所說的,好吃的餃子,令得流螢整張臉頰更是紅了個剔透。若非自己留了個心眼,往返回去瞧,也會當真信了寂月涼之言,覺着自己的廚藝竟能入口。
因而現下對於寂月涼的誇讚,流螢仍是心虛不已。雖然那劍舞,她是要比廚藝多上幾分把握的。但眼眸之中的期盼仍是遮掩不住,漆黑的眸底之中宛若被撒上了一把碎鑽,瑩瑩星光不斷閃爍。
寂月涼似十分享受流螢那渴望得到自己肯定的小表情,一如她星眸微嗔那般可人。更是令得他一時更加心癢難耐,心中因而軟塌下了一大塊。
“流螢自己覺着如何?!”寂月涼那股難過此時也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泛着暖意的動容。但下一瞬,寂月涼卻又是起了逗弄流螢的心思。
流螢這般可愛彆扭的性子,若是不抓緊機會逗弄一番,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流螢臉上紅霞更甚,一時將話噎在了喉嚨之間,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若是要說,難不成是要如那王婆賣瓜那般,自賣自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