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公西意求情道,樑簡對孩子們太過嚴厲了。樑簡卻不鬆口,樑應並不領公西意的情,昂頭挺胸地跪在外殿,引得侍從們側目。
公西意看樑簡臉色很不好,不苟言笑的樣子,她都有點兒害怕了。
“別這麼兇嘛。”公西意努力用愉快地口吻道,“我剛剛問你話,你還沒回答我呢。連嬪是誰?她被抓跟我有關係嗎?”
樑簡叫來太醫,拿着藥水給公西意清理傷口,纖細的手上一道長長的傷痕。他答非所問道:“是我太慣着他了,如今才這麼沒大沒小的。今天就讓他跪着,沒我同意誰都不能讓他起來。”公西意身子後傾,看着樑簡道:“你這是家暴。”
“意兒……西意,將來樑應可能會繼承……”
“阿簡,他才六歲。你讓一個六歲的小孩兒跪着,這是最好的辦法嗎?你確定?”公西意有點兒生氣,伸手給自己扇着涼風,讓自己平靜一些。“我離開的時候,把蕭兒和應兒留下,是我任性我不必責任,他當然有理由生氣。我生了他,卻沒愛護他……阿簡,他只是個小孩子,是我們的孩子……你不要這麼對待他,好不好?”
也許撒嬌會更管用,公西意放軟了語氣:“把他交給我,好不好?”
樑簡只顧着給公西意包紮,黑着臉不說話。他就是惱火,樑應這小子欠收拾。
“好不好!”公西意抽出自己的手,晃着樑簡的衣袖,這一晃一晃的樑簡就被逗笑了。他越來越拿西意沒辦法了,不算她說什麼,他都總想要縱容她。這樣一想,樑簡又有點兒生自己的氣。“好好好,以後我再也不管他們了,你就寵着他們,遲早有一天被你寵壞。”
“我兒子,我樂意。”公西意得逞了,揮舞着纏白紗的手,“以後不準對我兒子實行體罰,更不能在精神上恐嚇和壓迫!”樑簡敲敲公西意的腦袋:“真拿你沒辦法,讓樑應搬回來吧。這次我說了算,忽哲黛那邊我會交代的。”
“你也不準欺負哲黛姐姐!”公西意加了一句。
“我什麼時候欺負過別人?”樑簡不屑一笑,“這幾天手不要碰到水,樑應要再跟你鬧,看我怎麼收拾他。至於連嬪的事情,你就別管了。”
“成交。”公西意也沒有心思管別人的事情了,蕭兒如今是第一位的,她全部的心思就是給蕭兒治病,等他醒來……她這個做孃的,該怎麼彌補自己的孩子?“阿簡,還有一件事,你一直都不問我,我不知怎麼開口。”
“什麼?”樑簡早已猜到七八分。
公西意咬咬嘴脣,眼神又飄忽了一陣子:“藥藥的事情是我騙大哥的,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我回來後,一直都沒說這個……阿簡,我把藥藥和緣緣留在我二哥那兒了。”公西意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心虛。這幾日又有要打仗的動靜了,要是大梁和誠王八真的又打起來了,她都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是一直在蛇谷嗎?”
“恩……我讓越玉龍送他們去的。你知道,藥藥不可能回源京……他的存在。”
樑簡笑了:“你怎麼這麼傻呢?西意,除了穆恭年和你大哥,大梁沒有人見過藥藥,我們不說,誰能證明藥藥就是大梁的皇子樑耀?你呀,這麼多年也不見長長腦子。還有,是你讓越玉龍這麼做的,還是他擅自做主的?是你騙了你大哥?還是你大哥騙了我?”
“阿……簡……你不要把事情想得那麼複雜嘛!都是我,都是我,沒別人,真的。”
“我可不像你這麼傻。”樑簡釋然地笑了,他不在乎這些。從西意回到他身邊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他都不在乎了。公西子安騙他也好,方戈造反也罷,這些事情都是他作爲一個男人,作爲一個君主,可以一一擺平的。最好的事情,莫過於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西意好好地呆在他身邊。等一切都過去了,他做的每一個承諾,都要一一兌現。
樑簡終於走了,公西意心裡的大石頭終於不再處於懸空狀態。她跳下牀,給蕭兒蓋好被子,走到外殿拉樑應起來。這孩子還挺倔強,怎麼勸都不站起來。
流姻看着公西意,不知怎麼辦。
公西意蹲在樑應身邊:“你想不想救連嬪姨娘?你來這裡,不就是爲了這件事嗎?要是一直這麼跪着,母妃可幫不了你。”
“你不是我母妃。”樑應反駁道。
公西意站了起來,雙手叉腰:“老孃當初拼命生下你,就算不是你母妃,也是你親孃。我再對不起你,你也是我兒子。怎麼,比起我更喜歡你那貌若天仙的母后啊?但沒辦法,你命不是那麼好,就投胎到我肚皮裡了。”
“你……”樑應瞪大眼睛,像是看見了怪物。流姻則是掩面,不想承認自己是公西意的婢女。娘娘怎麼越來越……粗俗了……
“真的……真的……是你生下我的?”樑應的臉憋得通紅,彷彿公西意點一下頭他就要暈過去一樣。公西意笑眯眯地點頭:“兒子呀,真的是真的,比真的還真。爲娘真的要好好教教你,看你被你父皇欺負的小樣兒,沒出息。”
“我……我不是。”樑應跪不住了,他纔不是沒出息呢!
“你要是有出息,你父皇讓你跪你就跪啊?就算他是你爹,你也不能天天給他跪着,你怎麼那麼聽話?恩?闖禍了,連跑路都不會,你是不是傻?有求於你親孃,連最基本的撒嬌耍賴都不會,你還會幹什麼?還有你母后伸手打你,要躲啊知不知道!樑應,我是不是說的很有道理。”
樑應傻傻地看着公西意,看着看着就“哇”地哭出來。他無力證明公西意說的都是錯的,但是覺得自己很委屈,明明是她不對,明明是她不要自己,她怎麼能這麼說!
公西意嘆氣,扶着他站直了。說到底都是她的錯,因爲她沒有好好地在旁邊看着,所以她的寶貝們連做個闖禍的小孩兒,都不會了;因爲她沒有好好地在旁邊看着,蕭兒纔會被傷害樑應纔會這麼委屈。
“來,母妃抱抱。”公西意把僵硬地樑應拉進懷裡,他哭的更厲害了。
直到他漸漸壓低了哭聲,公西意才慢慢放開他。“搬過來跟母妃一起住好不好,母妃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你了。再也不會讓別人欺負你,好不好?”樑應一個勁兒地點頭,原來他真的是親生的啊,真好。
“連嬪姨娘是怎麼回事?”公西意第一次做飯給樑應吃,心裡還有些緊張。也不知道他吃不吃的慣自己的手藝。一邊給他夾菜,一邊問道。她可沒忘了,這小子爲了這個連嬪,都想跟自己動手了。說起這個,小小的樑應有些內疚了。他小心地看一眼公西意的手,埋頭吃飯不說話。
“你跟母妃說,母妃才能幫你啊。”
“連嬪姨娘對我很好……”樑應老半天,蹦出這麼一句。
“然後呢……”公西意耐心追問。樑應急了,好像母妃聽不懂這個很好是有多好:“真的很好!比母后對我都好!”公西意笑着摸摸樑應的頭:“母妃聽見了。但是真的不是母妃要抓她,母妃不認識她,怎麼會抓她呢?”
樑應突然變得支支吾吾地:“她們都說母妃……母妃容不下……”公西意無奈,這些話她真的不想讓孩子們聽見,她怕他們會當真。但是這宮裡,流言蜚語傳的最快,怎麼擋都擋不住的。“她對你很好是不是?”
樑應不明所以,只是點點頭。
公西意沒說什麼,只是溫柔道:“快吃吧,吃完了母妃帶你去看她。”
“真的?”樑應頓時精神了。公西意笑着道:“真的真的!這孩子。”
公西意帶着樑應來到了正坤宮,打聽一二才知道今天扣押連蕊的正是忽哲黛的人。想想也很合理,畢竟如今在這後宮有這個權力的只有哲黛姐姐。忽哲黛看見樑應拉着公西意的手,親暱的樣子。才放下心來,她還曾擔心西意跟孩子們,會有什麼隔閡,看來是她多慮了。
“皇上那邊來人了,樑應的東西本宮已命人打理,今晚就能搬回去。”
公西意感激地笑笑:“這幾年多虧哲黛姐姐的照應,我……”
忽哲黛對樑應招招手,樑應卻不願意過去。雖然這些年都是忽哲黛在照顧他們兩兄弟,但是忽哲黛和孩子們始終親近不起來,她也不是很喜歡小孩兒。衣食起居都是萬分周全,但是陪他們玩兒,這種事情她就很少做了。
公西意和忽哲黛寒暄着,樑應卻不耐煩了,他開始頻繁拉公西意的衣角。公西意安撫他,之後對忽哲黛說明了來意:“聽說哲黛姐姐把連嬪關押起來了?”忽哲黛今日畫了淡妝,牽牽脣角道:“怎麼,連你都驚動了?是樑應鬧了吧?”
“她犯的什麼錯?”公西意問道。
忽哲黛心裡細細想來,竟覺得有些好笑:“說來是一樁舊事了,當年你早產的事情……沒想到是應兒求情,這都六年了。證據皇上早就交給我,是這幾日才點的頭,該動的恐怕都要動一動。不瞞你說,連嬪頂多就是個替死鬼,身後那人太狡猾。”
“六年前的事情?”公西意覺得不可思議,“這是在翻舊賬嗎?”連她這個受害人本身,都對這件事沒什麼感受了,當年情況是很危險,但是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原來是樑簡一直在壓着這件事,哎,這麼多年他到底還壓着多少糟心事?卻隻字未提……
“我想帶樑應去看看她,行嗎?”
忽哲黛瞭然:“當然,本宮還敢攔着你不成?你是不知道,如今你這名聲在宮裡傳成什麼樣了。本宮一直以爲你心慈手軟,做不來那些事情。蘇嬪的死,你倒是讓我開了眼界。”公西意只是笑着,拉起樑應的小手:“哲黛姐姐,蘇嬪的死跟我半毛錢關係都沒有,這罪名我可擔待不起。走吧,今天我可不是聽你調笑我的,帶我去大牢吧。”
“大牢?”忽哲黛忍不住掩面笑起來,“她是嬪妃,還沒定罪怎麼會在大牢。如今被暫時扣押在冷宮了,那裡陰冷,我讓人帶她過來就是。”
“不用,我和樑應過去看看就行,不麻煩哲黛姐姐了。”
“那也好。”忽哲黛不多說什麼,給了公西意通行的令牌。
“連姨娘!”樑應看見連蕊的時候,便一頭扎進她懷裡,連蕊也很激動,她半開心又半是埋怨:“二皇子怎麼到這種地方來了,你不該來的。”
“連姨娘!是母妃帶我來的!”樑應指着門外,喊了一句,“母妃!”
公西意在外面正跟守宮的太監交代着,聽見叫聲就走進來。
連蕊連忙行禮:“給賢妃娘娘請安。”“你認得我?”公西意本覺得驚訝,但又覺得合情合理,“快起來吧,沒有旁人就不必這麼多禮。”
連蕊切切諾諾的地站起來,是爲了當年的事情來興師問罪的嗎?樑應想要拉她的手,她卻避開了,她真的不配碰這孩子,這個善良的孩子。
“這些年,多謝你對樑應的照顧,他很喜歡你。”公西意儘量親切地說道,她打量着這冷宮,並非她想象的生活艱辛。大梁的宮規制度還算嚴謹。即使在冷宮,只要是份位還在,僕人們就很恭敬。
“是臣妾該謝二皇子纔對,更應謝娘娘。”連蕊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活下去的機會了,她們不會讓她活着的,她們一定會折磨死自己。這些年,如果不是樑應經常偷偷陪着她,她早就自盡了,但是看見這麼可愛的鮮活的小生命,她就不捨得,即使這不是她的孩子。她時常感激,感激公西意生下了這麼溫暖的孩子。
公西意把樑應支了出去:”我跟你連姨娘說會兒話,你先出去玩兒好不好?等會兒讓你連姨娘帶你去御花園玩兒,成交?”樑應在連蕊驚訝的神色中,興奮地跟公西意擊掌:“成交。”說完就跳下坐榻,一溜煙跑出去玩耍了。
樑應不再,屋裡就剩下公西意和連蕊兩個人。連蕊變得異常緊張,她是聽說過公西意的,她也知道宮裡的伎倆。孩子在,和孩子不在,將會是兩種分裂的情形。場面話說完了,總該要算賬了吧?若是能死在公西意的手裡,她死而無憾。
“你怎麼了?”公西意看連蕊不住地發抖,疑惑地問道。公西意也是有些防備心的,畢竟她不想給樑簡惹麻煩。連蕊面無血色地搖頭。
公西意感受到了連蕊的恐懼,她無可奈何地向後倚靠。
“我今天來,是想勸勸你。”公西意在心裡醞釀了一會兒,才說道:“你的事情,我聽哲黛姐姐說了。連蕊,你跟我無冤無仇,我不相信一切都是你做的。我們之間根本就沒有什麼來往,你不會想害我,是不是?”
“都是臣妾一個人做的,跟別人無關。”連蕊的口風很嚴,似乎不那麼容易突破。
公西意沉思良久:“你不爲你父親想想嗎?連蕊,我聽說當年你入宮的時候,你父親是竭力反對的,但是姜丞相還是把你送進宮來了。是姜鬱洱嗎?”
連蕊驚恐地搖頭:“不是,和姜貴妃無關,都是我一個人做的。”
公西意嘆氣:“你……這個罪名,足以讓你全家陪葬……連蕊,有些人和事真的不值得你做這樣的傻事。你以爲你承擔了這個罪名,姜家就會護你爹周全?不會的,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你這罪是謀害皇嗣,不但要處以極刑,家人也會連坐…”
“不會的!”連蕊被戳中軟肋,她一個人死就夠了,這和她的家人有什麼關係呢?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他們是無辜的。
公西意繼續道:“這些事情我本是不管的,我真的不想你這樣白白死掉。你再好好想想……”公西意無奈,樑應那麼喜歡這個女人,若是她就這麼在鬥爭中死去,會給樑應留下不好的陰影,她要消除這種可能性。
“跟我出去走走吧,今天天氣很不錯。”公西意轉移了話題,“不用擔心。”
連蕊微微點頭,她的心裡很亂。她一個人鬥不過她們,但是公西意……公西意給了她希望,這個女人在後宮一直都是神話一樣的存在,如果她幫自己,是不是會有希望?她該不該冒一次險?
午後的御花園,很溫暖。充斥着陽光、花香和嗡嗡的蜜蜂。樑應從沒有這麼開心過,母妃和連姨娘的關係好像很好的樣子,她們一起陪他玩兒,真好。如果不是這樣一道陰影,擋住了他的視線,這個午後會一直沒好下去。樑應回頭,便看見樑簡那張不討喜的臉。
“臣妾給皇上請安……”連蕊本是福身禮,但是沒有站穩跪在了地上。公西意覺得尷尬起來,他怎麼這時候露臉了?樑應站在公西意身後,偷偷看着樑簡。
樑簡讓連蕊站了起來,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轉而對公西意道:“蕭兒醒了,你不是說讓他睜開眼就看到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