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娘發覺,自秋節過後,四姑娘每回到西山居做客,總是不由自主,對着百寶閣上的瓷瓶兒發愣。
原先活‘波’的‘性’子也臻靜下來,清脆的嗓音像抹了蜜,柔聲細語,添了絲甜美。
這般神不守舍,聯想起國公夫人正着急替她相看人家。七姑娘心裡生出幾分瞭然。怕明着追問,惹她害臊不肯說,只留心着旁敲側擊。想着若能套出她心裡中意那人,但凡家世還過得去,她倒是願意在那人枕邊吹吹風,幫她一幫。
這日四姑娘一早來了西山居,與往日不同,眼眶紅彤彤的,一看便知是哭過,也不知在何處受了委屈。
“這是怎地了?快過來坐。‘春’英,給四妹妹擰張熱巾子。”
眼看四姑娘悶葫蘆似的,抿着有些蒼白的嘴‘脣’,又對着她架子上的白‘玉’牡丹走神。七姑娘擱下針線,起身過去,挨着她坐下。接過‘春’英手上的巾櫛,親自給她擦臉。天兒涼,又抹了滋潤的香膏。
“哪個給你氣受了?”七姑娘暗想,這素來與顧臻不對付的兩位庶出姑娘都已嫁了人,府上也就只剩那小霸王顧熵,興許會與她吵嘴。
“回世子妃的話,可不是三爺房裡新納的兩個美姬。背地裡嚼舌根,編排我家小姐眼高於頂,挑‘花’了眼。這才留來留去,留成了老姑娘。”四姑娘被氣得還沒緩過氣兒,倒是她跟前婢子忿忿抱不平。
七姑娘一怔,沒想是顧三爺後院‘女’人闖的禍。要說她進‘門’這許多時日,除了往東苑請安,但凡在西苑,不是待在‘春’秋居翻書作畫,紅袖添香,陪他處置政事。便是在自個兒院子裡,‘春’時賞‘花’,夏時泛舟。
偌大一個西山居,就她這喜靜的‘性’子,足夠她消遣。如此,便極少去西苑各處串‘門’子。除了偶爾往關夫人屋裡坐坐,她與後宅‘女’人打‘交’道,還不如往右相府跟姜昱府上,去得勤快。
這般情形,換了別家,怕是極爲不妥。可偏偏在趙國公府,便是國公夫人也讓他三分。後院‘女’人,但凡有些資歷的,哪個不是提他變‘色’,怕他怕到骨子裡。可想而知,那人早年在府上,如何嚴厲,眼裡‘揉’不得沙子。
七姑娘睨一眼‘春’英:三爺又納美人?上月不是才進了人,據說還是罪臣之後,官府備了案的樂憐。引得陳夫人大動肝火,幾番罰那‘女’子跪在院中,日頭底下不給水喝,想法設法要打發了人。
‘春’英知曉自家姑娘的脾氣,這等是非,姑娘不喜摻和,也從不主動打探。若非上回那樂憐,自恃貌美,又是個沒腦子的。受不住陳夫人懲治,期期艾艾竟哭求到國公夫人跟前去,她家姑娘至今還不曉得,陳夫人那房鬧出的笑話。
‘春’英上前,彎腰附耳低語,“後面這兩個,聽說是三爺手下一‘門’客,自家後院養的美姬。有一回吃酒,三爺看上了,那人哪裡有不巴結的道理?於是便趕着趟的送上‘門’,攀國公府的‘門’路。”
得,七姑娘一聽這事兒,容‘色’便淡了。世家糜爛之風,盛行久矣。互贈美人是常有之事。看上了便帶回家去,也不管之前伺候過幾任夫主。也難怪了,這樣的出身,說出口的話,不知個輕重。
要說顧臻這年歲,在議親的貴‘女’之中,確屬偏大的。可這也是另有緣故。
早些年國公夫人能瞧得上眼的,無不是高‘門’大戶,顯赫非常。不是與京裡幾大世家沾親帶故,便是與宮中幾位娘娘,帶着姻親。那人自然不答應。而今如何?那幾家倒的倒,散的散,幸而顧臻沒嫁過去,莫不然有她苦日子捱。
倒是眼下,她也試着將四姑娘的親事,在那人面前提過幾回。他去與國公夫人請安之時,順口提了幾個他覺着前程不錯的。
可惜母子兩個,在這事兒上,看重的不一致。國公夫人求的是‘門’第、富貴。他說的幾個,要麼是剛入仕,在朝堂上,嶄‘露’頭角都算不上。要麼是行武之人,不擅舞文‘弄’墨。然則時下最是講求名士風流,這等莽夫,國公夫人哪裡看得上眼。
於是這事兒便拖着,許氏自個兒也猶豫不決。之前甚而有顧氏族老主張,何不送四姑娘入宮。若非那人冷了臉,四姑娘這親事,更是坎坷。
七姑娘想想,生在這樣的人家,有許氏這般重家世的母親。再加上如他一般,心機深不可測,連帶拖累家中姊妹的兄長。四姑娘也算可憐。
堂堂貴‘女’,竟被家妓放在嘴上胡言‘亂’語,難怪她氣成這般。
“我已命人各打她兩個二十藤仗,攆出府去。這事兒陳夫人也是知道的。”到底是養在高‘門’,四姑娘動怒,絲毫不手軟。回稟陳夫人,也不過是看在三爺的臉面上。
“該當如此。”七姑娘握了她手,輕拍兩下,安撫着認同。
還好,那人從未給她招惹這起子煩心事。如今看顧臻,她覺得“一飯夫人”這名頭,也不是那麼令人尷尬難爲情了。
好容易哄好了人,正與她說話呢,便見四姑娘眼神兒直直越過她肩頭,木噔噔瞧着被她撂下的針線活兒,喁喁自語。
“嫂嫂這是給阿兄納鞋底兒?”說着便又陷入了沉思。
這事兒過去不足半月,四姑娘再次登‘門’。一見她,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眼見是心事更重了。愁苦的小臉上,隱隱透着幾分焦躁難安。
許是憋得太久,又怕再不說往後再沒了機會。顧臻兩手絞着絹帕,‘揉’來‘揉’去。漲紅了小臉,猶豫許久,這才聲若蚊蠅,支支吾吾開了口。
“嫂嫂,你說這人的名兒,傳來傳去,外人終究是外人,其人好壞,就沒有被冤枉的時候?即便早年名聲不大好,之後改過,也不能總以老眼光看人不是?”
七姑娘一聽這話頗有名堂,畫兒也不描了。擱下筆,淨手拉她坐下,將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個遍。
半晌,溫和淺笑道,“是這個理兒,不能一‘棒’子將人打死了。可這也需分人看。若然四妹妹不嫌棄,我倒是好奇,你嘴裡那早年名聲不大好之人,如今改過了不曾?又是緣何犯了悠悠衆口?哪家的小姐?”
七姑娘心知肚明,顧臻此時與她說起,必不是京中的嬌嬌。只看她俏臉緋紅,整一副羞答答的彆扭樣子,便知存在心底多日的謎底,今兒許會鬧個明白。
秋宴過後啊……這時機,不由她不多想。
姑嫂兩個,一個是有求於人,一個是成竹在‘胸’。
高下立判。
果然,一聽世子妃彷彿“誤會”了,四姑娘哪裡還坐得住。再顧不上賣關子,吞吞吐吐許久,終是嘀咕出個人名兒來。只叫七姑娘倏爾一滯,始料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