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說,此處換作玉璧就成?”修剪得圓潤晶瑩的指頭,戳戳要贈給二爺荷包上的墨竹。一邊看他,一邊琢磨這墨竹也挺好。不知這人爲何嫌棄繡樣,以至連荷包也瞧不上眼。
看他頷首,她順勢忙着打探開來。“顏色呢?您穿衣大多……沒定數的。”本想問他是否偏愛靛青、墨黑,突然就想起這人玄色袍服也見過幾回。如今又是蒼青色錦袍,紗衣還是月白緞面。人長得好,搭配起來濃淡皆宜,當真不好說。
“素底,譬如……”他抱臂思忖良久,似在回想,一時半刻挑不出合心意的來。索性朝她簸籮裡看去。
七姑娘靈機一動,十分乖巧從裡邊兒挑出繡線來。同色的綁成一股,市面上常見的顏色她都備得有。統共二十來股線團,一一揀出來任他過目。這人也不客氣,端着架子,不滿意便一聲不吭,稍微順眼些的,便眯眼仔細審度一回。
等到她越發驚詫,扔回簸籮裡的繡線眼見紮成了堆,七姑娘黛眉微蹙,有些着急了。
“這許多個,您就一個也沒瞧上眼的?”國公府還管織錦這一塊兒麼?府上單獨替世子染綢緞?將世子眼光養得這樣刁,這得多奢侈,她想想都心驚。
郡守府這樣的家世,能有針線房已是極致。真要從採桑、織錦、漂染、固色,成匹後再剪裁製衣,一套下來,她爹一年俸祿都得砸裡頭,這還湊不足數。
見她急得在一堆花花綠綠的綵線中翻找,意圖尋到漏網之魚,又盼着恰好能如了他意。他方纔不甚滿意的神光中,避着她露出點兒笑意。
這傻姑娘,竟看不出他是有意刁難,與她逗趣。
“那怎麼辦好?要不得空去市集上瞅瞅。”她說起來都覺得自欺欺人。太隆郡城,遠比麓山縣城熱鬧。太隆沒有的稀罕物,麓山能尋到麼?
“也不盡然。”在她爲難當口,他突地變了口吻。“照這顏色去尋剛好。”說着便彎腰下來,昂藏的身影擋了日光,嚴嚴實實將她籠罩其中。
“哪一個?”她驚喜擡頭,迎面對上他黑如點漆的瞳眸。
她坐在鋪了竹篾的錦凳上,他躬身下來,視線比她高出些許。領口上四合如意花卉,繡得精美無瑕,不知是否宮中手藝。相比之下,更襯出她的技藝有待雕琢。
又嗅到他身上冷梅香氣,這人一年四季都是一個味道。這般想着,微微有些臉熱。好人家的姑娘,不該惦記男子身上薰香纔對。
“怎地突然臉紅?日頭曬的?”他問得一本正經,可她知曉,這人定是戲弄她!他就在她跟前,擋了全部光照,哪裡來的日頭。
他是笑她臉皮薄,小小年紀胡思亂想。她可是記得,初見那會兒,他視她作豆芽兒菜的。
被人取笑,七姑娘挺直腰板,小手握着繡繃子,面上強作鎮定,心裡緊張得不行。
“您說的倒是哪個?”她出言催問,婉轉的江南調子,掩不住心底慌張。
他垂眸沉吟,神情驀然凝重起來,唬得她也不敢造次。
顧衍擡手摸上她腦袋,學着姜昱樣子,輕輕摩挲兩下。心底問她:瞧上這樣的,給是不給?
她的發很軟,絲絲滑滑帶着皁角香氣。清新怡人,讓他有些流連不去。
被他輕柔撫弄發頂,七姑娘有剎那恍惚。與二哥哥這般待她不同,世子寬大袖袍拂在她側顏,起初碰着還冰冰涼涼,慢慢便灼熱起來。
這人舉止如此僭越,她忽的就慌了。扭了扭身子,他瞬間回神。肅着張俊臉,從她發上捻下片紫薇花瓣。
有柳絮事件珠玉在前,七姑娘舉一反三,頓時恍悟。“您要胭脂色的?”
男子穿戴大紅大綠,不是沒有。只她從來沒與他聯繫在一處。私以爲胭脂色會屈了他清貴,方纔也就刻意跳了過去。
虧她敢想。
他眉梢一跳,容色淡淡,不用他說,她也知這人神情不對。
趁她吶吶,他手指滑下撫上她耳廓。極慢極慢,終是來到她瑩白如玉,淡淡泛着粉色的耳垂。
“沒個眼色。本世子說的,乃是此物。”故意貼她近些,鼻息撲在她耳蝸,果然見得小姑娘耳根子燒起來,有趣得很。
她還太小,逗弄太過,易適得其反。
無奈罷休,指尖靈巧撥弄,片刻間,金鑲珠翠芝蘭墜子便到了他手上。
大大方方攤開掌心,撂她跟前。男子修長食指點點芝蘭蕊心,“霜色即可,莫記錯了。”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狐疑瞅他。這人大費周章,繞上好大一圈兒,末了說是“霜色即可”?她是常做針線之人,怎麼可能連霜色繡線都不曾備上!
“方纔給您瞧過的呀!”爲了證實她所言非虛,七姑娘撥拉着從一大堆繡線裡挑出一個,高舉到他眼皮子底下,正是地地道道霜色無疑。
他站直腰身,退得開些。輕描淡寫從她手中接過,側身照日頭底下打量兩眼,藉口都懶得尋,沉聲問道,“你見過布莊買賣,給人看線頭的?”
那凝肅樣子,倒像是她的錯兒。
那您方纔配合個什麼勁兒?七姑娘心底偷偷嘟囔,自個兒拎起墜子翻來覆去的看,不可否認,這耳墜子她也喜歡。可從沒覺得,能出挑到讓人一眼相中。
莫非是她眼力勁兒不行?換了世子,人是目光如炬的?
蕪房垂簾後頭,五姑娘捂着小嘴兒,面上羞得通紅,心裡撲通直跳。
他兩人,居然親暱到這份兒上了?大白日裡敞亮得很,客棧後院也沒個遮蔽,忍不住就耳邊撕磨起來?從五姑娘這處看去,只以爲世子與七姑娘有了肌膚之親。俯身時候吻在她側臉。越想越覺胸悶氣短,堵心得厲害。
國公府啊,便是世子侍妾,出來也是高人一頭。多少世家貴女擠破頭都想要的尊榮,怎就輕易落到七妹妹頭上?
莫非,世子就歡喜那等服服帖帖,面上乖巧淑雅的女子?
懷着沉甸甸的心事,五姑娘折身往太師椅上一坐,揪着絲帕,心裡百轉千回。
若是換了個人,她還能賭一口氣,與姜瑗爭上一爭。可若是世子……公子玉樞瞧上的人,是她能打歪主意的麼?
能在太太身邊討好賣乖,幾年如一日,姜柔也不是一條道走到黑,不知變通的傻子。自認徹底看清了眼前境地,五姑娘悶在房裡想了許久。
幼時張媽媽教她,不能與之爲敵之人,便要盡力拉攏。便是不能放開了交心,至少也得留個情面在。日後但有所求,對方也抹不開顏面,一口回絕。
如今看來,張媽媽這話說得在理。
五姑娘望着西邊兒天際一抹霞光,不覺已到傍晚。真就這樣出神了許久,眼中透出股落寞來。張媽媽這話,是要應到七妹妹身上麼?
爲何就沒人成全她一心上進,反倒是七妹妹那樣麪糰兒似的人,命裡能遇了貴人,從此便徹底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