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事情無需言明,水到渠成的時候,自然就脈脈然,仿若新枝抽了嫩芽。
她被他輕摟在懷裡,鼻尖抵在他淡淡散着梅香的華服上。緞子裡織了蠶絲,涼涼的,側臉挨着很是舒服。
他結實的臂膀繞過她身後,一手環住她肩頭,也沒與她招呼,只略一俯身,便將她輕而易舉整個兒抱了起來。
安撫一句“莫哭”,話音低沉響在她頭頂。她被他帶着,一道向錦榻去。唯恐落了地,她手指揪住他衣襟,腦袋被他摁在左邊兒頸窩裡,不過幾步路,已讓她覺得飄飄然,小臉兒寸寸爬了羞紅。
這人就這麼直愣愣抱了她?在她知曉他心意之後,在他洞悉她於他並非全然無動於衷之際?
她伏在他身上,仔細體會他此間用意,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到了榻前,他逕自靠坐着,也不給她挪個地兒,順勢將人打橫置在腿上。見她微微垂着腦袋,他便擡手將她胡亂抹眼睛時弄亂的額發向一旁撥弄開,露出光潔瑩白的額頭,還有初次在廂房傳召那回,就覺十分漂亮的美人尖。
沁涼的指尖撫上去,但見她臉龐與眼眶相映紅軟,水嫩嫩,嬌俏含羞中帶出些許慌張。不同只是,之前幾次與她親近,每每被她拿胳膊肘頂撞。只這一次,卻是半推半就,雖也透着不安,到底沒有退卻。
他微眯起眼,對此間變化,心下了然。他算得半個過來人,情之一道,略懂三分。於是待她也就格外溫和。
手指自額頭往下,一路劃過她鬢角眉梢。那樣輕柔,極緩,似摻了****。仿若她是他指尖最得意的水墨丹青,一筆一劃,極盡用心。一雙沉凝的眸子似要看進她心底,咄咄逼視着,只叫她心如鹿撞,擰着他襟口的小手,不覺又緊了緊。
外頭天光寸寸融進暮色裡。她與他一塊兒陷在本就遮光的陰涼處,屋裡沒點燈,又這樣親密無間,實在容易叫人想入非非,不知他接下來又要做出如何令人面紅耳赤之事。
這回是真被綠芙那丫頭給言中了。她守着清明,卻被這人步步進逼到角落。看似他閒庭漫步,從容得很,眼神卻利着呢。到了緊要當口,他全然不守君子作風,竟趁人之危,網收得乾淨利落。而她意志不堅,被老謀深算的狐狸得了手。
他拿指尖挑弄她,她也學着來一回,秀氣的指頭戳戳他心窩。
“狡詐!”嗡着聲氣兒,偷偷擡眼看他。惱他此刻平靜底下,偏偏讓她讀出些志得意滿的舒泰來,於是三兩下哪裡夠,手上不得勁兒,便嘟囔着拿話擠兌他,將自個兒的落網,全推到他行事不羈上頭去。
“今年九月初五,我才滿十一的,您怎麼下得去手?”
他鑽了空子,她還怕什麼“羞於啓齒”?
這人什麼話也沒說,可做的遠比說的多。那些對她的好,對她的圖謀不軌,全都藏在他的默默然裡,叫她毫無防備,不知不覺,已在心中落了痕跡。
他是最狡猾的獵人,謀算、耐性、決心,一個不缺。而她在他眼前,顯然還不夠看。
聽她問一句“如何下得去手”,直白中透出忿忿的不甘心。他輕拍她背心,好看的眉眼飛揚挑起來,眸子漾起淡淡的笑意。
他要的是這個人,不是一副虛有其表的皮囊。雖也盼她長大,卻也不會放任她灼灼然,慢慢到了豆蔻之齡,之後才爲人所覬覦。
相中她,遲早都是他的人,十歲與及笄,何來的差別?一直等的便是她開竅,今日恰逢其會,理所應當,擁她入懷。
他喉頭溢出些輕笑,不理會她堂堂正正的控訴。
而她窩在他懷裡,擡起臉來,羞惱怪他,“您還笑,若不是燕京裡頭沒有您不好的風評,我也不會失了警惕。才十歲呢,還是豆芽兒菜的年紀……”
終是沒忍住,他胸膛連連震動,低沉的笑聲響在內室,話裡帶着誘哄。
“願賭服輸的道理,懂不懂?倘若實在害羞,今日由得你鬧。”說罷俊臉煌煌然,貼得更近些,眼看要到了她近前,熱熱的鼻息撲在她臉上,暈得她眸子顫巍巍,慌亂之下,竟主動抱了他腰身,腦袋一偏,下巴利落擱他頸窩裡。靠着人,細細嬌哼,腦袋動一動,尋個舒服的姿勢,這才乖乖消停下來。
這人真狡猾,她在他身上,鬧得越厲害,他越是便宜佔盡。
她得聰明些,不叫他如意。
他本也沒打算真就要將她如何,不想她竟自投羅網。這樣緊緊摟住他,嬌嬌軟軟的身子覆在他身上,頓時叫他呼吸一窒,眸子裡暗潮翻涌,好容易,才強迫着按捺下去。
他不是不通人事。前世記憶裡,“她”亦是“他”的女人。甫一被她環住腰身,軟綿綿偎在他懷裡,腦子裡一幕幕牀笫間親密事,便不由自主翻騰起來,叫他喉頭髮緊,血氣稍有上涌。
到底自制驚人,即便身子起了異動,他也不過摸摸她腦袋,仰着下顎,深深出一口氣。
“今日怎麼想起過來?”尋話與她說,趁機平復心頭躁動。
他回閬苑自有人通報,得知她自那日過後,再未往後院來,即刻便皺了眉頭。
沒與她知會,便一聲不吭離了麓山,實是周準那頭差事辦得極好,通過御刑監在燕京佈下的耳目,順利逮到一條大魚。之後順藤摸瓜,他夜裡疾馳往徽州一行。也夾雜些叫她靜心的意思在裡頭。
本來心頭已不快,好在這丫頭到底不是沒心沒肺,還知曉最後一刻找上門來,沒叫他徹夜兼程之後,換來對她寒心一場。
“要給您瞧病呢。”聞聽他離了麓山,不可否認,她心頭隱隱有着失落。可這會兒當他跟前,自然不能漏了底,再叫他得意。於是冠冕堂皇,她有最正當的託詞。
他“嗯”一聲應她,拖得老長,像是琢磨許久,這才勉強認可她話。小丫頭面皮薄,他心頭明瞭,放她一馬。
“要事纏身,回得晚了。勿怪。”實則已是快馬加鞭,哪裡有“晚了”一說。
她懂事點一點頭。他在外頭做的都是大事,緊要時候,診治上拖延一些,也是無可奈何。這麼一想,突然記起他外袍上的血漬,她猛一回身,動作又快又急,驚得他趕忙扶住她腰身,面色一冷,便要開口訓人。
沒等他發難,她回頭深深蹙起眉頭,小手指着衣袍下襬,臉上帶着幾分不豫。
“您又遇刺了,還親自動了手?這回來的又是哪潑人?”
他敏銳發現她話裡機關,將她身子扳轉過來,安撫拍拍她背脊。“怎不問問傷在何處,再除去衣衫,好叫你細細驗看一番?”
這人還真是……她紅着臉,輕啐他一口。如此好樣貌,說不正經的話,竟絲毫無損他威儀。依舊從容鎮定,貴氣無匹,不會叫人徒生厭煩。
落在這人手上,除了嗟嘆,是她技不如人,輸得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