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捲了錢財,一夕間杳無蹤跡。七姑娘暗自咋舌,姜春這回這般莽撞,做事兒全然不帶腦子。性子裡的衝動不安分,終究還是害她到了無法挽回的境地。
身上沒有路引,她能逃到哪兒去?城門口有官府把守門戶,她喬裝而逃,絕不敢泄露身份。只能改頭換面,暫且在城裡蟄伏段時日。
“小姐,二姑娘不經事兒,若是被人騙了,這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春英被二姑娘的不服管教,徹底驚嚇壞了。
大戶小姐婚前捲了銀錢落逃,再是信口胡謅的市井段子,也沒聽說有這樣兒的。七姑娘可是說了,如今世道不太平,外頭多有險惡,只盼着二姑娘福大命大,千萬別落得悽慘收場。
看春英一臉驚怕,手上合十絮絮唸叨,便知她這是性子良善,平日雖不喜二姑娘跋扈,到底沒厭惡到生出半分惡毒的念想。
“行了,你替她憂慮,她還未必領你的情。各人選的路,各人自去承受那後果。再說了,你以爲她出門,還能隨意尋個人家就借宿幾晚?莫忘了,二姑娘逃婚,全是因着眼光太高,怎會隨意委屈自個兒。”七姑娘拿着瓜瓢,給屋裡的蘭花兒澆了水。託着細細的葉片,小心擦拭一回,這蘭花兒便生機勃勃招展着,墨綠的葉片當中開了兩朵嫩黃的嬌蕊,沾了水珠,帶着幾分出水的雅緻,十分招人喜愛。
“如今也就只盼她在外頭吃不得苦,早些回頭纔好。”
或是她性情不如春英純善。對於姜春逃家一事,除了起初震驚,七姑娘心頭再激不起半點兒浪花。如二姑娘這般凡事兒任意妄爲,給家裡留下一堆麻煩事兒,她打心眼兒裡實在喜歡不起來。
前院書房,姜家兩位爺於此事上,更加冷淡。兩人擺下棋局,院子裡得了清靜,一邊兒吃茶,一邊兒練手。
“此事瞞不住。畢竟南陽不比泰隆,爹出門尋舊友幫姜家尋人,人心難測,總也不是不透風的牆。”大爺神情極淡,對大房絲毫不消停,亂子一出接一出,心頭窩火。
姜昱一子落下,擡眼看他,漠然道,“總歸尋了人回來,絞了頭髮送廟裡去。聘禮盡數退回,再給姚家些補償,這事兒也就作罷。”
可惜事與願違,二姑娘眼睛利得很,走的時候不僅拿了童氏前後給的統共五千兩銀子,連姚家下的聘禮,也順走了一副家傳的頭面,連帶一雙上好的龍鳳呈祥玉如意。
如此一來,姚家如何肯罷休?好容易攀上個富貴親戚,便是咬咬牙,迎個品性不端的惡婦人進門,比起前程,女人算得了什麼。只要有這門姻親在,只看姜家二老爺顏面上,南陽這地界,哪個不給三分情面?
姚家佔理,姜家暫有二老爺主事。二房自來家風清正,做不出仗勢欺人之事。這婚事自然也就沒能退成。於是只得緊鑼密鼓,派出更多人手,四下打探二姑娘行跡。
只是面上工夫做得再足,暗地裡,官場上有些本事的,哪個不知姜家這是出了大事兒。沒見那日與姜家定了親的姚家太太,被送出門那會兒,立在朱漆大門前,止不住唉聲嘆氣,臉上絲毫不見喜色。姜家大房太太更是從頭到尾僵着個臉,尷尬得恨不能掉頭就走,一刻也不肯在外頭多待。
南陽的消息傳到顧家世子耳中,這位爺目色一沉,面上便不怎的好看了。若然姜家不拖累她聲名,全族上下幾十口人,要死要活,與他何干。如今倒好,放了她回去,一月不到,便鬧出姜家姑娘逃婚一事,十足給他長了臉面。
隨手一拂,將書案上公文推至一旁,喚管旭進來詳細問了話。當初姜家底細,交由管旭派人去查,這會兒出事,自然沒人比他更清楚。
聽他細細回稟過大房母女幾個慣來做派,顧衍漠然閉了眼,屈指敲在膝頭,許久不曾說話。
好半晌後,再睜眼,眼底已是沉寂一片,暗沉如墨。“叫周準進來。”
心頭默然記她一筆,待到日後必與她清算。
近幾日裡,大太太沒日沒夜擔驚受怕,如今是悔不當初。只想着當日若是將二姑娘交由老太太家法處置,十餘藤仗下去,便是沒法子叫她學乖,至少能叫她安安穩穩躺屋裡養着,哪裡能出得了今日這場禍事。
童氏點了燈,坐在雕花繡凳上默默垂淚。偌大一間屋子,大老爺新喪,二姑娘逃家,獨留她一人,真是形單影隻了。再瞧錦屏上孤零零投下的陰影,平日裡最喜愛的月白帛紗繡面,如今看來,只覺白晃晃,悽清得很。
“太太,好消息,二姑娘找着了!”
砰一聲悶響,大太太起得太急,襦裙帶倒了身下繡凳。砸在她腳後跟兒,鑽心的疼。可如今也顧不上了,只曉得那殺千刀的,總算有了信兒。於是撐着桌案,急切追問進門的婢子,“倒是在何處?人回府了沒有?”
再是鬧心,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塊兒肉,豈能不牽腸掛肚,日日裡惦記。若非事情不宜聲張,童氏恨不能將南陽這地方但凡靈驗些的寺廟都一一拜過,只求替二姑娘多多祈福,求菩薩萬萬要保她平安纔好。
可這婢子接下來回話,卻叫大太太方纔平復少許的心,立時又提了起來。“你說什麼?在韋府上?哪個韋府?”話裡帶着顫音,大太太無端便覺着不好,眼前烏黑一片,若非手邊還扶着桌案,怕是難以支撐。
那婢子彷彿察覺了不妥,趕着來報信,一心盼着太太能打賞的心思立時便歇了。立在錦屏一旁,怔怔然回道,“太太您怎的了?還能有哪個韋家,不就是您妹子家裡,員外郎韋老爺府上。”
童氏耳邊轟然乍響,心頭只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後院七姑娘得了信,看着一臉凝重的姜二爺,全然摸不着頭腦。找着了人,不是該慶幸,早些帶了回府麼?何事惹得姜昱面色如此難看,陰沉得似能滴水。
“韋家……”七姑娘反覆唸叨幾回,琢磨半晌,總算記起一樁陳穀子爛芝麻的舊事來。“莫不是之前,大太太欲說與三姐姐的那戶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