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國公夫人登門,之後,再沒來過。他隨後回了趟國公府,約莫一個時辰後,由暫且被太子奪了實權,只掛了空名的周準護送回相府。
許氏聽聞那日是他派人傳的話,請了他母親回去。沉默許久,握着七姑娘的手,很是感概。“他既主動開口不要妾,姜家雖重清譽,卻也不至貪慕那點兒虛名。那妾不要也罷,你且好好兒琢磨琢磨,泰隆家中,可還有用得上之人。到時多帶幾個靠得住的,留在跟前,好聽你使喚。”未盡的意思,即便往後要給世子納新人,拖得一時算一時。
許氏能這麼說,也是豁出去了。恩情賢名,比不得七姑娘安安樂樂的過日子。她也想明白了,國公夫人雖於她有恩,可這恩情,也不是不圖回報。她一輩子沒做對不起族中的事,先前說好,竭盡全力,要使姜家綁在顧氏的陣營。
而今,原本的謀劃,仿若水到渠成,已然達成。她還另賠了自個兒乖乖巧巧一閨女進去。若非世子待七姑娘極好,許氏心裡還不知要如何堵悶。
七姑娘明白這是太太疼她,感動之餘,抱着太太的胳膊,如幼時那般,閉着眼,賴着不肯動彈。
直至姜昱回府,一家人聚在一塊兒用了飯,姜昱送她出門。
“公子丹陳兵冀州,與泰隆僅一縣之隔。雖未再進逼,卻也瞧不出絲毫退兵的跡象。”路上,姜昱與她說起南邊兒的局勢。畢竟姜大人,姜家的一家之主,還在泰隆郡當郡守。有些話需避着許氏,是怕勾起太太憂思。
“爹爹怎麼說?家裡又如何打算?”
她私心裡以爲,姜大人辭官最好。這樣的亂世,人心最是叵測。今日他能與公子丹聯手,誰又能擔保,這結盟便固若金湯,一塵不變?萬一有個好歹,泰隆郡城破,姜大人豈不危矣?還不若儘早離了這官場漩渦,挑個山清水秀的地兒,做個富家翁也好。
腦門兒上捱了一記,她呀一聲捂着額頭,忿忿然怒瞪姜昱。
“瞎操的什麼心?有疑惑,自回去問了那位。今日若非你追問得緊,便是這事兒,也懶得與你多說。”姜二爺拂一拂袖袍,越見端正的面龐上,越發顯得不耐煩。
七姑娘齜一齜牙,不服氣頂嘴,“公子丹肯如此配合太子,演這麼一齣戲,豈能丁點兒沒有企圖?那人要肯說,還用得着追着你不放。”後一句她嘀嘀咕咕,小嘴兒噘得老高。
姜家家訓,不許女子插手後宅之外的事兒。規矩大過天,胳膊擰不過大腿,她無話可說。那人更可惡,教她學識,全爲了她考取女官,得以留在他身邊。事情辦成了,他一改往昔嚴厲,她要請教學問還好,他會十足有耐性,一字一句的教她。可但凡涉及令人頭痛的朝政,他垂下眼,打量傷處,沉聲問她,“阿瑗可是憂心,世事多變,今非昔比。本世子一朝不慎,大權旁落,恐會護不住你?”
她被噎得,好半晌接不上話。這人瞅着剛換了藥的右腿,一臉沉凝跟她談“今非昔比”。這是個什麼意思?彷彿她會嫌棄他似的。於是她也不敢問了,他這般驕傲之人,進進出出坐着推椅。照御醫診斷,往後也不宜久站,推椅是離不得的。
表面堅韌之人,往往心思也細膩。許是經歷過太多磨難,才造就了精神上的堅韌不屈,同時也練就出比常人更敏銳的感官。
她想,若是換了她坐上推椅,頂着旁人無時無刻,或遺憾,或憐憫,或漠然的注視,她心裡必定不好受。即便知曉他泰半是以傷腿作伐子,堵她的嘴,她也只得投鼠忌器,生生如了他願。
姜昱瞥她一眼,看她這副樣子,果真對九姑娘姜冉,私下逃家一事,毫不知情,一個字兒也沒提。
此番公子丹率兵北上,打的是勤王的口號。要誅的,自然是公子成與巍氏一黨。清君側,除小人,保大周朗朗乾坤,爲太子“平冤昭雪”。
真相如何,不過是那位動動嘴皮子,舌綻蓮花,面面俱到,俱在那位掌控之中。
這九姑娘原本是被送到莊子上,聽底下五花八門的議論,今兒說在山頭看到秦王府私兵濫殺無辜,明兒又說郡城來的消息,再幾日太尉府便要派兵南下,眼見雙方就要打起來。鬧得是人心慌慌,不可終日。
九姑娘自八歲後被關了佛堂,再沒有讀過書,雖是世家小姐,可那見識,真是少得可憐。除了識幾個大字兒,跟她生母曲姨娘一般,就好比尋常婦人家,沒見過世面。
母女兩個驚怕之下,託人往城裡去信。不巧的是,姜大人另有要事,人不在府上。這麼一耽擱,又過去兩日。如此,謠言越發嚇人,九姑娘咬咬牙,在沒徵得姜大人同意的情況下,帶着曲氏,捲了包袱私自回城。
好歹姜冉也算孝順,前腳將曲氏安安穩穩送回去,轉念一想,姜大人回來,她還得被關了佛堂。那般暗無天日,望不到頭的日子,她真是受夠了。與其被禁足,困得整個人跟掏空了似的,活得也沒了滋味。等許氏回泰隆,照許氏對她的不待見,保不定便能隨意將她指個人嫁了。
與其這般事事被動,處處受人鉗制,不若學大房二姑娘,自個兒做一回主。於是趁府上沒人當家,外間又人心不穩,正亂的當口,捲了曲氏屋裡壓箱底,以備不時之需的保命錢,與一對玉鐲子,孤身逃出府,不知所蹤。
此事已過去大半月,姜大人親筆寫了兩封書信。其一送去七姑娘之前住的姜宅,另一封,送去姜昱府上。他兩人隨意哪個得了信兒,太太都會知曉。
九姑娘冥頑不靈,大膽妄爲,姜大人失望之極。信裡含恨寫道,姜冉打小眼高手低,若是她奔着燕京的富貴來,偷着乘船進京,切莫收留她,只綁了她,叫人一路押回去。
送到姜昱府上的來信,門房送到太太手中,許氏是知曉的。因得了姜昱知會,便沒與七姑娘提起。
而送到七姑娘府上那信,卻是經了童伯,輾轉到了那人手上。見是泰隆來信,右相大人眉眼一挑,成親前,凡事慎重,多留了心眼兒。
打開來看,與親事全無相干,也就沒了興致。剛要折回去,眼波在“九姑娘”三字上一頓。依稀記得,當初周準回稟,在她車轅上動手腳的,十有八九便是此人。
顧大人不是待何人都寬和好說話的。記起這一出,壓根兒沒過問七姑娘意思,乾綱獨斷,將信紙往燭臺前一送。姜家那等糟心事,自有姜昱處置。她只管安安心心待在府上,舒舒活活,陪他些時日。
“往後但有人上門請見,盤問清楚底細。歪瓜裂棗之輩,萬勿放了往她跟前湊。”他一聲令下,底下人哪個敢馬虎。
不苟言笑,端正如公孫,不由也暗歎:世子爺得閒無需上朝,一身精力,泰半花在七姑娘身上。隨着大婚臨近,凡事兒與七姑娘沾邊,那位的心思,縝密儼然與當初剷除巍黨,不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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