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小妍一陣無語。自己本來就是女孩子好嗎？這事她早想說，可是楚小妘卻一直不給她機會。而到現在，她倒不知道要不要說了。如果說了，會不會讓面前這個有點花癡的女孩子瘋掉啊？
她嘆了一口氣，盯着放在膝蓋上的兩手。
楚小妘也跟着一塊看過去，幽幽說道：“你的手也像女孩子。——只是皮膚像而已。”她盯着柏小妍兩手的指節說道：“女孩子的手骨節沒有這麼粗的。”
柏小妍心裡一陣發酸。這骨節爲什麼會變得這麼粗，沒有人比她更明白。從七歲開始練刀工，練雕刻，練掌勺，常年拿着重重的菜刀炒勺，還經常劈切一些又大又硬的食材，她手上的力量，還真沒幾個女孩子能比得上。
“哎，你們丁家真的有那麼厲害嗎？”楚小妘不再糾結和她的感情，終於轉了話題。
柏小妍也鬆了一口氣。“真的，我們丁家廚藝很厲害。”
楚小妘搖搖頭：“我不信！你跟我說說，你們家現在的廚神是誰，她有什麼本事？”
柏小妍心裡一動，想了想，道：“我家現在的廚神叫丁柏小妍，是個十九歲的女孩子。”
“哇，比我才大兩歲，居然當廚神？她有多厲害呢？”楚小妘眼中明顯露出驚喜的神色，叫道。
柏小妍卻不知怎麼回答纔好。這種問題，若是問杏兒或陶安泰，他們一定能回答得很好，可是自己怎麼回答呢？難不成要好好誇誇自己？可是就算誇，她也不知道怎麼誇纔好。因爲越是學習廚藝，她越是明白，廚藝的高低不是說出來的，而是實實在在做出來的。沒有親眼見過做菜的手藝，只憑說的話，很容易被人當做是在吹牛的。
“嗯——到底有多高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告訴你，在我家的廚藝擂臺上，她把所有的對手都擊敗了。而神犧城裡那些有名的廚師老闆沒有一個不對她豎大拇指的。”想了想，她還是這樣回答了。
楚小妘點了點頭，道：“我的手藝在家裡也是數一數二的。廣汀城裡所有的麪點師傅也都誇我。可是我爹我娘還有我外婆還是看不上——你說的那些，該不會是虛名吧？”
柏小妍苦笑了一下。她就知道會被當成是吹牛。
她也搖搖頭，道：“不是那樣的。楚姑娘，你在家裡應該是很受寵愛的，所以聽到的都是對你的讚美之詞。可是她不一樣，她從小就被人冷落，如果不讓自己的廚藝達到最高水平，根本不能在那個家族中立身。而且，即使如此，除了前代廚神外，也沒有誰承認她廚藝很好。”
楚小妘慢慢趴在桌上，凝視着柏小妍，問道：“你不是承認她廚藝很好嗎？你和她關係不錯？”
“呃——”柏小妍怔了一下，“呃，我和她關係一般。當着面是不會承認的。”
楚小妘點點頭：“那她很孤獨咯？是不是和她性格有關係呢？像我，走到哪兒人緣都很不錯，因爲我愛說愛笑啊！”
柏小妍注視着她，忽然發現這個有些花癡的女孩子其實有一雙很純淨的眼睛。
“她——我記得她小時候也愛說愛笑的。可是——”
“可是什麼呢？她怎麼就變了呢？”
可是自己怎麼就變了呢？柏小妍不想回答。她應付一樣地答道：“她母親離開她了，從那時候她就變了。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因爲我們不是親兄妹。”
楚小妘又點點頭，一雙眼睛忽閃忽閃地，忽然問道：“你廚藝怎麼樣？”
“我——”柏小妍真不知道怎麼回答好了。因爲她擔心自己回答完了，面前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孩又會提出什麼讓她難以回答的問題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楚鋒上下打量着他，半晌沒有說話，良久才重重地“哼”了一聲，叫女兒道：“妘兒，跟我過來！”
楚小妘低着頭跟着父親出去了，臨出門前，還不忘瞟柏小妍一眼。
父女倆並沒有離開這間院子，就站在門外說着話。柏小妍輕輕走到窗口，偷偷聽着。
“你惹的事還少嗎，今天又弄回三個人來！另外兩個在哪兒？”
“爹，你怎麼知道的？哦，是不是順子跟管家說了，管家又告訴你了？下回再也不帶順子出去了！管家也是的，怎麼什麼事都告訴爹啊！”
“那是因爲他知道你的脾氣，不惹事不算完！那兩個人在哪兒，快告訴我！”
院子裡沒了說話聲，傳來一陣腳步聲。柏小妍知道，這是楚小妘帶她父親去找陶安泰和杏兒了。
果然，沒過多久，院子裡多了兩個人的聲音。
“我家公子呢，有沒有被她欺負？”這是杏兒裝成的男聲。
“多謝老先生。除了手腕有些麻，別的倒沒有什麼。只是我表弟怎麼沒有出來？”這是陶安泰的聲音。
“他自己不願出來，有什麼辦法？我們又沒有關着他！”楚小妘埋怨地說道。
柏小妍走了出來。
她剛走出來，便見一個小廝匆忙走進院子，先和楚鋒行了禮，然後回稟道：“老爺，太太說現在要見小姐，馬上。”
楚鋒皺了皺眉，道：“你可知道是什麼事？”
小廝看看院子裡的人，搖搖頭，道：“太太沒說。剛纔就是彩雲和太太說了幾句話，太太就急了，派小的來叫小姐。”
楚鋒看看楚小妘，點點頭，不悅地說道：“慈母多敗兒！你先去吧，你娘這是又護着你呢。不過這事兒不算完！”
楚小妘心中卻沒有輕鬆的意思，因爲她隱隱感覺到，她娘叫她過去，不見得是要護着她，八成是因爲她舅舅被打的事已經給知道了。
楚小妘心裡一陣發憷。孃的脾氣，她不是不知道。好起來跟溫順的綿羊似的，生氣起來可就是雷公電母。她還記得小時候有一回她弄壞了她爹的東西，爹要打她，娘先護在頭裡，兩人沒說幾句便打起來了。那可是真打，事後楚小妘才發現，娘胳膊上多了幾處淤青，爹則是袖子上破了幾道子，肉都被抓出血來了，頭髮也給薅下來幾綹。
如今，舅舅因爲自己的破主意捱了打，若是娘真的知道了，要不剝了她的皮纔怪。
楚小妘磨磨蹭蹭地跟着來的小廝出了院門，來到她娘住的地方。
滿院的花香她也聞不見了，綠樹叢中滴瀝啼囀的鶯聲燕語她也聽不見了，她只看見她娘穿着隨常的水田紗衣，半躺在涼榻上扇着扇子，丫鬟小玉給她捶着腿。
她走過去，賠笑道：“娘，這兒夠涼快了，你還穿這麼薄扇扇子，不怕涼着？”
楚田氏望着自己女兒，慢慢說道：“你怎麼纔過來啊？聽說你弄了三個男子回家關着，有這麼回事不？”
楚小妘只覺得臉上發燒。娘說的是事實，可是這話聽起來怎麼就那麼不順耳呢？她尷尬地笑着，道：“娘，你看你說的，怎麼是‘弄’了‘三個男子回家關着’呢？這要讓別人聽見了，該笑話死我了。”
楚田氏衝小玉擺擺手，讓她帶着其他幾個小丫鬟出去，自己坐了起來，道：“你也怕讓人笑話？你做的事已經夠讓人笑話的了，怎麼還怕呢？難道怕，別人就不會傳了？”
“可是娘，你也知道我帶回來的是誰——”
“放屁！”楚田氏把扇子往榻上一拍，喝道：“你帶回來的是誰我不管，你要好好請人家過來，這是一回事。你把人家抓回來還關進空屋子裡，這又是一回事。是不是人家不喜歡你，你非要強拉人家來做郎君？有你這樣沒臉的嗎？”
“不是，娘，這事情還有別的原因——”她剛想說出那原因，又一下子醒過味來，忙住了口。
楚田氏緊緊盯着她，道：“什麼原因？我聽聽。”
楚小妘乾嚥了一口唾沫，搖搖頭：“沒什麼……沒什麼。娘你別管了。”
楚田氏站起來，走到女兒面前，一伸手揪住她的耳朵，問道：“我別管什麼了？爲了你找如意郎君，就害你舅舅被打了是不是？到現在你還瞞着我，是想替你自己瞞着還是替那個人瞞着啊？他這麼對你，你還想和他好是不是？你是有——多傻啊你！”楚田氏本來想說得更狠一些，但一想這是她自己的女兒，還是忍住了沒有說出來。
楚小妘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道：“娘，打人的不是丁公子，是他表哥……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子……我也不是替他隱瞞，是替我自己。都是我的錯……”
看着自己百般疼愛的女兒哭得梨花帶雨，楚田氏也不忍心起來，放開了手，轉了一個口氣說道：“就怕你有這個私心，替他瞞着！我也是才聽人說的，說再碼頭上看見你舅舅和一個年輕人動起手來，還吃了虧。我在這兒就他一個哥哥，能不心疼嗎？雖說他人是莽了些，和你別的舅舅不一樣，不受你外公外婆待見，可要沒有他，我在這兒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你呢，仗着舅舅心疼你，給他找多少事！”
楚小妘見母親雖仍是埋怨，但語氣和緩了不少，知道她氣已經消了好多，便擦擦眼淚，賠笑着哄道：“娘，你別生氣，趕明天我去給舅舅賠不是。”
楚田氏瞪了她一眼，道：“拿什麼去？”
楚小妘想了想，道：“舅舅喜歡蓮花白，我打二斤蓮花白，帶點滷肉，行不？”
“不行！你舅舅不光愛喝蓮花白，還愛吃你姥姥蒸的蝦肉卷、灌湯包，炸的春捲、小菜圓子。你明兒帶着這些個去！”楚田氏依舊瞪着女兒，語氣又嚴厲起來。
楚小妘撇撇嘴：“娘，這些個東西我得做多久啊。晚上別睡覺了！”
“本來你也甭想睡覺！”楚田氏道，“還有酒菜，弄點像樣的，別在外面買什麼滷肉糊弄你舅！”
楚小妘眼珠轉了轉，忽然說道：“哎，娘，我真問丁公子了，他還真是神廚丁家的！”
楚田氏眼珠也是一轉，道：“你這丫頭想起什麼鬼點子了？”
楚小妘道：“他說他不是廚神，可是我覺得他手藝也不會差到哪兒去。你說，事兒是因他起的，要不要讓他給舅舅做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