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正午的時候, 幾個人才從客棧離開。炎熱的夏季,雨水來得突然,走的也突然, 被明晃晃的日頭一打, 地上連一絲潮溼的跡象都變得難尋, 只是四周的草叢裡, 還帶着一些晶瑩剔透的露水。
洛小天到底還是沒能逃過一起前去福安村的悲催下場, 以至於從鎮上走到樹林的這一段路,他全程耷拉着臉,黑漆漆的面色似乎還在想念着今早的天氣。
旁邊的許以卿拿着從客棧小夥計那裡騙來的一罈酒, 擡着頭喝得滿面紅光的,嘴裡竟高興地哼起了小曲。可他忘記了有句話叫“幾家歡喜幾家愁”, 他歡喜了, 反而惹得洛小天更心煩了。
“你別喝了!你喝醉了可沒人來揹你, 到時候就把你留在這小樹林子裡喂狼!”現在洛小天一看到酒,腦袋中就能幻想出昨晚在顧言君面前的醜態, 別提有多糟心了。
許以卿喝得晃晃悠悠的,也不管洛小天願不願意,就一伸胳膊攬住了對方的脖子,順勢把人往他身邊帶了帶,便立刻招來洛小天一記無比嫌棄的白眼。
“喂什麼狼啊, 你看這周圍連個鳥叫都沒有, 死氣沉沉的, 狼纔不來這裡呢?”
許以卿的話剛剛說完, 前面走着的顧言君與段默瞬間不約而同的腳下一頓, 相互看了一眼後,皆是意識到了周圍的不對勁。
他們走了得有一刻鐘了, 可這麼大的林子卻沒有聽到一聲鳥叫,完全不符合常理。
就在這時,洛小天突然一腳把許以卿踹了出去,對方跌了一下,猛地朝着前方安安靜靜走路的若千晨撲了上去,只見若千晨的身子一僵,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兩隻手做拳狀的同時卻又悄悄地舒展開了。
許以卿喝了酒,有些犯迷糊,摸了摸若千晨的後背,兀自嘟囔了一句:“兄弟,大熱天的,你怎麼冷的跟冰塊一樣。”
他的話,段默與洛小天沒有聽見,只有顧言君聽了去,不禁心裡道了聲:他不是人,當然體溫比凡人低一些,而且靈力越強,體溫越低,看來若千晨最近靈力又增長了。
他思索完,轉身去看洛小天,見他正攥着手,氣得臉鼓鼓的,旁邊的段默正詢問着他踢許以卿的原因。
段默:“好端端的走着路,你跟許前輩生什麼氣?”
其實論實力,段默的修爲不比許以卿低,只是許以卿的年紀擺在那裡,段默還是要給他面子,稱一聲“前輩”的。
洛小天可不管許以卿是什麼前輩晚輩的,只知道他那人的嘴壞得很,不給他一腳,他都意識不到自己有多討人厭,於是,洛小天黑着臉,向段默解釋道:“師兄,你都不知道他剛剛說了什麼,他……”
“我說什麼了呀,”許以卿突然打斷了他的話,仍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樣,“我不就是說那東邊就是北齊國的王城,當今聖上就住在那裡面,而王城裡有大牢,大牢裡天天有人被處死,死了也不埋,就拉出城往亂葬崗裡一扔,現在那亂葬崗就在我們右手邊的方向,離這不遠。”
洛小天上前兩步,指着許以卿的鼻子,眼裡火氣不減:“可你還說了,說我這個人,註定不得好死,死了一定沒人埋,一會兒要去亂葬崗給我選個位置!”
“是……是我說的嗎?”許以卿現在裝糊塗了,他笑了笑,故意氣洛小天,“這話也沒錯呀。”
“你!……”洛小天擡腳又要踹過去,不過瞬間就被段默拽住了。他這輩子,凡事都可以忍一忍,就是說他“不得好死”絕對不可以,他已經“不得好死”過一回了,如今就要長長久久的活下去,實在不能長命百歲,那也得是壽終正寢。
就在此時,顧言君忽然開了口,而且語氣嚴肅,讓其他人立刻安靜了下來:“前面那個人是衙役嗎?”
所有人霎時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見前方離他們不足百米的地方,站着一個人,對方穿着官差的衣服,不過他揹着身子,一時看不清楚樣子,只是他的身體前後一晃一晃的,腦袋順勢磕在面前的一棵大樹上,看樣子像是喝醉了一樣。
洛小天眯縫着眼睛,試圖能看仔細一點:“看他穿的,應該是衙門裡的差役吧,不過客棧裡的店家不是說福安村沒有人敢來了嗎?難道……他是那個失蹤的差役?”
他的話說完,除了許以卿還在舔着酒罈上的最後一滴酒,跟個無事人一樣,其他人皆是疑惑地朝着那衙役走了過去。
等到距離那人近了一些後,他們才注意到對方身上穿的衣服破破爛爛的,上面還沾了一些早就幹了的血跡。
段默首先上前察看情況。他一邊踏着步子向那人慢慢靠近,一邊客氣詢問道:“請問閣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那人沒有作答,依舊搖搖晃晃地站在原地,腦袋還是“咚咚咚”的往樹幹上撞,反反覆覆的重複着一個動作,看起來沒有要停歇的意向。
段默再次開口,音調擡高了一些:“閣下是生病了嗎?”
那人仍是沉默。
段默回頭看了看顧言君他們,皺着眉搖了搖頭。緊接着,他再次看向那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拍了一下對方的肩膀:“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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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料他的掌心剛剛落下,那人猛然之間轉過了身。段默沒有防備,震驚之餘,猝不及防地就被對方咬住了肩膀,轉瞬間,紅色的血液就從皮膚裡滲了出來,外衣染紅了一片。
段默即刻擡手,將那人用力推了出去,這纔看清對方滿臉是血,已經面目全非。眼見那人再次如同瘋魔了一般,朝他撲了過來,段默急忙把手中的劍橫在了胸前,但劍還在鞘中,只是做格擋狀,畢竟面前的人是死是活不知道,若是傷了人,可就是違背靈雲城的門規了。
不過他不出手,自會有人看不下去。那衙役還未衝到段默跟前,就被突如其來的一把利劍穿透胸腔,而劍氣順勢帶起那人的身子往後移出幾十步,最後被那把劍牢牢釘在了一棵大樹上。
洛小天慌忙跑過去,見段默受了傷,瞬間面露緊張之色。段默也看出了他的擔心,便立刻微微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了句:“小傷,無礙的。”
緊接着,他收起笑容,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出劍的若千晨,知道他一定是聽了顧言君的指令,才動手傷了那人,便語氣沉沉地詢問顧言君:“三殿主,這人應該不是妖邪,您……”
“他身上有魔煞。”顧言君淡淡開口,截斷了他的話。
段默一時大驚:“魔煞?!”他轉頭去看那個被釘在樹上的衙役,對方依舊是張牙舞爪的樣子,使勁掙扎着,胸前沒有一滴血液流下,想來早就是死人了。
洛小天靜靜站在旁邊想了一會兒,他在書中多少留意過“魔煞”這種東西,也聽顧言君提起過,說冥羅宮養有嗜血邪物,不過這種東西沒有形體,只是一團紅黑色的煞氣,擅長附着在腐屍上面,危害世人。
他皺了皺眉,也朝着那衙役望過去,可距離有些遠,他只是看到那人滿臉的血。於是,他壯着膽子往前湊了湊,仔細一看,纔看到對方的眼珠子通紅,像是有血水將要冒出來似的,也不知是看得見還是看不見,而那雙在半空中揮動着的黑手,都有腐爛的跡象了,幾條細小的蛆蟲都在上面蠕動着。洛小天看得頭皮發麻,臉還有些擰巴,感覺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便急匆匆的又退了回去。
站在顧言君的身邊,見段默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會兒,再次開口問道:“可是冥羅宮在十多年前就已經被滅門了,他們豢養的魔煞沒人餵食煞氣,應該早就銷聲匿跡了,可如今,怎麼還能依附在屍體上面?”
洛小天從沒見過段默像現在這樣惶惑不安的樣子,尤其是他在提到冥羅宮被滅門的時候。
顧言君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語氣沉重地說了句:“太陽快落山了,先繼續趕路吧。”
可是他的話音剛落,洛小天突然驚呼一聲,指着衆人身後的手有些微微顫抖,連說話也結結巴巴的:“許……許以卿呢?許以卿去哪了?!”
其他人急忙往後看去,偌大的林子裡,唯獨不見許以卿的身影。
洛小天環視着四周,話裡帶了慌張的情緒:“這老傢伙,讓他不喝酒,他非不聽,這是喝迷糊了,跑到哪裡去了?”
“我去找他。”一路上都沒開口說話的若千晨,此時竟然主動請纓去找許以卿,難免讓人覺得古怪。
但是還沒等顧言君表明是否應允,他就已經轉身去取自己的慕天劍了。
只不過那衙役被魔煞控制,身體裡的魔煞不除,拔了慕天劍,他依舊能傷人。除非這具屍體肉骨盡毀。
所以,若千晨並沒有立即取劍,而是嘴脣微動,唸了一通咒語,便見那衙役的身體從內向外燃起火來,不出片刻,就已經散作灰燼。
而就在屍體被燒燬的同時,一團紅黑色的霧氣驀得從屍體中涌出,試圖朝着亂葬崗的方向而去。
顧言君瞬間眸光一深,手裡的白玉蕭旋即破空飛出,冷冽的靈光直擊那團霧氣,霎時讓其化爲烏有,無跡可尋。
若千晨仍是冷冷地睨了一眼顧言君,只淡淡說道:“這魔煞體內的煞氣深重,就已是帶了毒性。”
說完,便伸手將慕天劍從樹上取下,邁着步子走向了樹林深處。
洛小天正納悶若千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一扭頭,就見顧言君已經略顯驚慌的去脫段默的衣服。
他還沒反應過來是發生了什麼事,顧言君已經將段默肩膀處的衣物褪了下來,頓時露出了兩排深深地黑色牙印,而牙印四周充斥着暗黑色的邪氣,正一點一點地滲進段默的皮肉裡。
洛小天不傻,他看顧言君的神情,便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訥訥地問道:“師……師尊,段默師兄是中毒了嗎?”
顧言君微微頷首。
“那怎麼辦?!”
見洛小天的臉上寫滿了惶恐與憂慮,段默仍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會有事的。”
其實,沒人知道,那肩膀處的傷口有多疼,若不是天氣燥熱,所有人臉上都出了汗,便可以留意到段默額頭上的汗珠有多濃密。
顧言君往他們要去的方向望了望,黃昏的斜陽染了滿地金黃,卻讓人莫名生出一絲黑暗來臨前的恐懼感,顧言君難得皺起了眉,安慰洛小天:“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