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金府後,齊麟按照洛小天說的,一定要拿出金家少爺該有的氣勢來,於是他遣散了衆妻妾後,便對那金老爺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已經詢問過高人,說我孃的病,全都是因爲你這老……你做了虧心事。”
洛小天教過他的話是:我已經詢問過高人,說我孃的病,全都是因爲你這老不死的,做了虧天虧地的虧心事。
不過齊麟念過書,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即使在一個“假爹”面前,他也是說不出口的。
但僅僅這句話,就驚得金家老爺說了實話。原來他們金家用於發家致富的一種治療心疾的藥,其實是盜取了別人的藥方,那人到縣衙理論,卻因爲金橋生提前買通了縣令,於是倒打一耙,讓那人下了大牢。
聽到金老爺的坦白,齊麟有些難以置信,畢竟洛小天爲他推斷的版本是這樣的:你不是說,若千晨告訴你,說你娘是鬼纏身嗎,那肯定是你那坑兒克妻的老爹,在什麼風月樓裡沾花惹草,但又不娶人家,最後那女人肝腸寸斷,尋了短見,現在就要報復你老孃。
短暫的沉默後,他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你沒害死人?”
金老爺怔了怔,想說什麼卻又轉作深深的嘆息,低下頭去,一言不發。
此時此刻,洛小天已經去風月樓裡逛了一圈,現在來到了縣衙門前。這生死門裡的時間很奇怪,他明明感覺過去好幾個小時了,但天色一直很暗,至於外面的世界過去多長時間了,他也不清楚,就想着幫完齊麟,一定得抓緊時間出去。
他在縣衙門前打了幾十下鳴冤的大鼓,纔有一個衙役睡眼朦朧的開了門。
“幹嘛呢你?!”
“滾!”洛小天把敲鼓的棒槌打在了衙役的頭上,說話也是實打實的乾脆利落。
他衝到公堂上,大聲喊道:“那誰誰誰,快出來!”
他這擾官的能力還是可以的,不一會兒,一個和金老爺一般年紀的胖男人就整理着衣帽走了出來,皺着臉往公堂上一坐,語氣不耐煩地問道:“這天還沒亮呢,你這小子有什麼委屈要申訴?”
洛小天也不跟他廢話,直接手一擡,輕輕打了個響指後,一陣陰風襲來,四周的燭火盡數熄滅,那縣令眨眼的功夫,就見一個紅衣女人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他認得那張慘白的臉,這女人已經死了有四年了。當年他收了金家的銀兩,把這女人的父親關進了大牢,這女人從此便入了煙花柳巷,靠賣身的錢想要把人從牢裡買出來,可沒想到,她那父親患了重疾,再加上牢裡環境溼冷,不等她攢夠錢兩就一命歸西了,女人悲恨交加,無所依靠,便選擇了投河自盡。當時這件事,在城裡還掀起過一些波浪,不過都被縣令用武力壓下了。
伴隨着“啊”得一聲慘叫,縣令已經驚恐萬狀的鑽到了桌子底下,嘴裡急慌慌地喊道:“陳詞救我啊!”
隨之,一個與洛小天差不多大的年輕男子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護在那縣令跟前,手中長劍一揮,洛小天與那紅衣女人急忙往後退了退。
洛小天對他有印象,剛剛在生死門外有個傻×舞劍來着,應該就是他,看現在這架勢,這傢伙八成是要護着這縣令,保證縣令不死,他就可以通關。
那慘了,誰讓你不爭氣,遇上洛小天了呢?
“喂,我不管你與這縣令啥關係,他這人黑白不分,貪污受賄,妥妥的混蛋一枚,得死。”
陳詞不屑一顧,嗤笑片刻,漫不經心道:“都是編造的故事而已,幹嘛那麼認真。”
“也對。”洛小天前一秒還剛正不阿的,這一刻就換上了一副不以爲意的表情,對那縣令似笑非笑的說道:“胖子,我聽說你虔心修過幾年的佛道,那往生咒你肯定會吧?”
聽到這句話,縣令像是得到了什麼重要訊息一般,立刻雙手合十,咕嚕起了往生咒。有人助自己投胎,那女鬼何必又要推辭呢,只見她再次對洛小天咧開大嘴笑了一下後,就化作一道飄渺的霧氣,消失在了原地。
縣令長舒了一口氣,並沒有察覺到事情怎會如此隨他心意,念個往生咒,那女鬼竟然不哭不鬧的。
就在這時,陳詞聽到外面傳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這才意料到事情的不對勁。不多時,太守大人已經帶了兵將前來,把縣衙圍了個水泄不通。
早在不久前,那金老爺已經迷途知返,親自去了太守府謝罪,連同這縣令貪污王法之事一併抖了出來。
洛小天上前兩步,拍了拍一臉驚惑的陳詞,搖着頭得意道:“兄臺,對不住了,誰讓咱生在法制社會呢。”
陳詞瞪了他一眼,明顯想要掐死他。在這生死門裡,縣令是他爹,按照這裡的律令,他恐怕也要去牢裡蹲着了。
這時候,齊麟急匆匆的來到了縣衙,難掩欣喜的對洛小天說道:“洛兄,門出現了,就在金府,咱倆快出去吧。”
洛小天見他笑得真誠,有一瞬間,心底竟暖了一下,可從若千晨離開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猜到這生死門根本不可能依靠別人的門扇出去,而他現在,不知爲何,也不想把齊麟丟河裡了。
“你先出去吧,我還有其他的事情。”他見齊麟有些困惑,又見天空漸漸明瞭起來,似乎預示着三炷香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快走啊!不想進靈雲城了?!”
說話間,他將齊麟推出了縣衙。望着對方三步一回頭的往金府走去,他裝得鎮定自若,直到完全看不到齊麟了,他才換了一張苦瓜臉,一屁股坐在了大街上。
他這造的什麼孽啊,難道他就只配給顧言君澆花除草,真的不配學習劍術道法了嗎?
天越來越亮,街上過往的行人也越來越多,聽着他們說着金家施藥,縣令被抓的事,個個都是滿心的歡喜,一瞬間,他好像如夢初醒一般,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時間不等人,洛小天急忙站起身來,撒腿就往巷子裡跑去。
此刻,老乞丐依舊抱着二胡坐在那裡,見到洛小天,剛要開口說什麼,就聽對方搶言道:“大師,我這人平生沒什麼愛好,就喜歡聽別人拉二胡,拜託你爲我拉一曲吧。”
聽到這話,老乞丐一下子笑出了聲,“好好好,後生有志氣,那老朽就獻醜了。”
洛小天笑得有些僵硬:我的後半生可都壓在你身上了,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啊。
生死門外,四大殿主已經集結在此。前三十名考覈者也已經選出,不得不說,齊麟出來的剛剛好,得了一個第三十名。
段默走到四大殿主面前,拱手行禮後,緩緩說道:“三炷香的時間已到,四殿主可以打開生死門,讓沒有出來的考覈者離開靈雲城了……只不過……”他突然放低了語調,“小天,也沒有出來。”
聽到這句話,顧言君倒仍是表情淡漠,看不出是喜是悲,反倒是長然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得逞的笑容。
不過,在他剛要挖苦顧言君幾句前,四殿主楚問雅先他一步,開口說道:“小天已經通關了。”
短短七個字,直接讓其他人一驚,猜不透她爲何要如此說。
在別人疑惑之餘,楚問雅已微微施展法術,放出了生死門裡的所有考覈者。
洛小天出來後,直截了當地問楚問雅:“四殿主,我第幾名啊?”
名列前三十名的考覈者中,有人明顯在嘲笑:都百名開外了,還好意思問,這個連腰帶都不繫的傢伙什麼來頭啊。
楚問雅面色平靜,不緊不慢的迴應道:“洛小天——第一名。”
此話一出,讓在場衆人驚掉了下巴。不僅僅是因爲看到了傳聞中真正的洛小天,更主要的,是因爲那個捉摸不透的“第一名”。
洛小天低頭偷笑,心裡的那份得意藏都藏不住。
旁邊與洛小天一同出來的陳詞不服氣:“爲什麼?他都沒找到自己的那扇生死門,憑什麼是第一名?”
楚問雅板着臉,似乎很不喜歡有人質疑她的說辭:“洛小天,你告訴他爲什麼。”
“得令……”努力藏起眸底的那絲囂張後,洛小天看了一眼苦大仇深的陳詞,解釋道:“大家都知道,要想通過生死門,必須保證與自己有關聯的人險死還生,但是你們都忘了,在生死麪前,活着容易,死了簡單,唯有活的開心纔是最難的,我只不過是聽了一段二胡,幫那老乞丐圓了一個夢,讓他找回了一絲活着的喜悅,誤打誤撞,剛好找到了四殿主命題的關竅。”
在說最後一句話時,他特地瞄了一下楚問雅。其實他也不過是賭了一把而已,他記得作者在小說中說楚問雅活了百年,早已看透了生死,但卻無一日是開心快樂的,如今她以生死門來考驗衆人,肯定不可能只是“生死較量”這樣簡單,一個長時間看不到陽光卻又懷揣着善心的人,總不至於希望別人也活在黑暗裡吧。
聽到洛小天一番說辭,有人醍醐灌頂,茅塞頓開,有人嫉妒怨恨,後悔莫及。
這時候,人羣中有人提到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這洛小天不是三殿主顧言君的徒弟嗎,如今得了第一名,莫非要改投陸仙尊的門下?”
這句話,直接讓洋洋得意的洛小天愣在了原地,他下意識的看向顧言君,擡眸的那一刻,兩人的視線剛好撞在了一起,從顧言君清冷的目光中,洛小天似乎讀出了一句:這就是你爲我整的驚喜?
想到這裡,洛小天急忙躲開了顧言君的目光,拍了一下腦門後,咬着手指頭自言自語道:“這驚喜好像有點過頭了。”
明知自己絕不可能再歸入陸莫辭的門下,但他的心裡還是有一絲僥倖:如果我因此真能成爲陸莫辭的徒弟,後半生就享福了。
空氣寂靜了幾秒鐘後,陸莫辭微微笑了笑,溫和道:“既然小天已經是顧師弟的徒弟了,那就由你,在其他三十名通過考覈的入門弟子中,選一人,歸入青龍殿吧。”
“讓我選?!”
洛小天有些受寵若驚,不敢置信的反問了一下,直到看到陸莫辭確認性的點了點頭後,他才眉眼飛揚,咧開嘴傻笑起來:哇哈哈哈哈,三十人的命運就這樣掌握在小爺的手中了。
長然明顯不認同這一決定:“仙尊,這三十人中,第一個出來的人,名爲江恆,他曾經所在的宗派影仙堂在修真界也是數一數二的,您爲何不直接收此人爲徒。”
洛小天一聽長然在向陸莫辭力薦那個早早通關,名爲江恆的男子,瞬間把手高高舉起,揚聲道:“仙尊,我選好了!”
在衆人好奇的目光中,他伸出手指,指向了槐樹下一個孤冷淡漠的男人。
“就他——若千晨。”
話音落下,連若千晨本人都是心底一驚,他不動聲色的微微皺了一下眉心,沉思片刻後,慢慢拿劍走到四位殿主的面前,拱手道:“弟子若千晨,此生謹守仙尊教誨。”
陸莫辭淺笑着頷首,對這個徒弟似乎很滿意,長然想說什麼,也只好閉口不言。而人羣中那個名喚江恆的男子,握起的手指都快把手心戳出血來了,他冷冷地看了看洛小天,眼裡漸漸有火光涌上。
清脆的編鐘聲再次響起,天邊的雲霞裡,有幾隻仙鶴振翅高鳴。濃密的樹蔭下,白色的槐花落了一地,靈雲城新弟子的考覈就這樣落下帷幕。
除了若千晨,其餘通過考覈的人,男子歸入白虎殿,女子歸入朱雀殿。而那些沒有考覈通關的人,自然而然不會在靈雲城久留,很快,在靈雲城一些弟子的指引下,唉聲嘆氣的下山去了。
山門口,齊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與那小書童告別。
書童眼裡帶笑:“少爺,您真把自己捎帶的這些東西,全給我了?”
齊麟含着淚點頭。靈雲城對於弟子,會發放一整套的生活用品,從不允許弟子從山外自帶行李。
書童突然想到了什麼:“少爺,您既然已經成了靈雲城的弟子,不打算告訴老爺嗎?”
齊麟一瞬間止住眼淚,以從未有過的果斷語氣,堅毅道:“不行,絕對不能告訴他。”
書童稍作疑惑,應了一聲“哦”後,便帶着那些鍋碗瓢盆,高高興興地回自己的老家去了。
齊麟站在原地,不停地揮着手告別,這時候,山門旁的一棵大榕樹上,突然有一個小石子落了下來,砸了一下他的腦袋後,順勢落在地上,啪嗒啪嗒滾了又滾。
他愣了愣,立刻擡頭看去,繁茂的樹枝間,有一道熟悉的身形。
“洛兄?……你在上面幹什麼?!”
洛小天從樹上爬下來,一面拍着手上的塵土,一面嘆息道:“在想我什麼時候也能下山。”
聽到這話,齊麟不解,也沒有多問,只把今日藏在肚子裡的兩個疑惑問了出來。
“洛兄,你剛剛爲何要選若千晨入青龍殿啊?”
洛小天慢慢走着,腳下的石子路被踩得咯吱直響,勾了勾嘴角,淡淡回道:“怎麼,你想讓我選你呀?”
齊麟跟在他的身旁,連忙擺手,“不不不,我可不配……我只是不明白,這若千晨騙了我們,你爲什麼還要引薦他。”
洛小天回答得隨意,“若千晨雖然討人厭,但他確實是有些本事的,這樣的人才可不能被埋沒了。”
不讓他進青龍殿,那他就是長然的徒弟了,那若千晨看樣子功夫了得,如若長然那個變態教唆他來犯我們玄武殿,我怎麼可能招架的住,還是讓他留在青龍殿的好。
齊麟再次問道:“那洛兄,你在生死門裡的時候,是如何聽得下去那老乞丐拉二胡的?我現在想起他那二胡聲,都掉一地的雞皮疙瘩。”
洛小天忽然仰天大笑,手腕一翻,就如同變魔術一般,手心裡瞬間多了兩個耳塞。
“有這個東西,天塌下來我都聽不到,區區一個二胡,小爺我怕他不成。”
齊麟死盯着那兩個耳塞,吞了口唾沫後,深感佩服的豎了一個大拇指。
就在洛小天得意忘形的再次仰天狂笑時,一道沉穩清幽的男音從不遠處緩緩而至。
“小天。”
這聲音,洛小天到死都能認出來者是誰,他頓時收起笑容,看向信步而來的顧言君,黑着臉問道:“師尊找我何事?”
顧言君在他跟前停下,看向他的眼眸被穿過樹冠的陽光照的透亮,“新來的弟子,都說我顧言君的徒弟是個邋遢大王,所以我便來找你,帶你回家洗——澡。”
他故意把最後兩個字說的重了些,頓時讓面前的洛小天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低頭看了看自己在墨缸裡浸過,又落了一次水的身軀後,皺眉道:“師尊如果嫌棄我,可以不要我這個徒弟,讓我去拜仙尊爲師啊,反正我在這次考覈中可是拿了第一的。”
洛小天傲嬌地別開臉,對顧言君視若無睹,而齊麟卻是清楚的注意到顧言君清冷的臉上帶了一絲柔和的笑意。
“我顧言君不要的徒弟,這世間怕是沒人敢要了。”
話音平平,但總讓人感覺這話裡掩藏着什麼諱莫如深的東西。不等洛小天作出任何反應,顧言君就已經伸出手去,握緊他的手腕後,直接御風朝着玄武殿的方向而去。
齊麟擡頭看得驚奇,揮手喊道:“洛兄!明日拜師大典上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