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殿內,顧言君坐在案几旁,一面品着茶水,一面細細端詳着眼前的靈光鏡,看着鏡子中洛小天的一舉一動。
這時,陸莫辭推門走了進來,他的神色依舊泯然平靜,好像這世間的一切風浪,都不足以打亂他的思緒。
他在顧言君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自己拿起茶杯,倒了一杯清茶後,緩緩說道:“這生死門,按照潛藏在每位考覈者心底的前世記憶,設定每個人不同的命途,你不擔心小天……”
陸莫辭的話向來點到爲止,顧言君看着靈光鏡中,洛小天已經選擇了中間的門扇走了進去,臉上有一絲意味不明的苦澀,“我當年動用浮生咒,在凝聚他的三魂七魄時,用法術探知過他的記憶,可卻是什麼也看不到,他前世的記憶就像是隨風逝去了一樣,一絲一毫都拼湊不起來。”
恍惚間,陸莫辭的臉上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沉凝,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剛微啓嘴脣,卻又把嘴邊的話嚥了下去,抿了一口茶,心裡思慮道:也許是蕭寒臨死前,故意抹掉了自己的記憶吧,他既然不想讓言君看到他曾經所經歷的一切,莫非是有什麼要掩藏的秘密。
靈光鏡中,顧言君看到洛小天已經站在了一條人來人往,燈火輝煌的夜市裡。
他叉着腰,仍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呦呵,這什麼什麼門中的世界,還挺精彩的。”
往前走了兩步,就突然聽到前方巷子口傳來某男子的慘叫,聲音還未落下,洛小天就看到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慌慌張張的穿進了人羣裡,迎面向他跑來,後面還緊追着七八個嬌蘭粉黛,場面一度壯觀。
待那男子再湊近一些,洛小天定睛一看,認出那人竟是“小秀才”齊麟。
他上前幾步,直接張開手臂,攔住了當街大逃亡的齊麟,對方面目驚恐,瞅向洛小天愣了片刻後,認出他也是參與考覈的人,竟瞬間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抓住洛小天的胳膊,哭求道:“兄弟啊,救命啊!救救我呀!”
洛小天被他哭得一怔,剛要問清楚狀況,就見那七八個貌美如花的佳人,已經追到了跟前。
齊麟見這些女子,竟一時像是耗子撞見了貓,頓時臉色煞白,急忙躲在了洛小天的身後。
這洛小天微微想了想,唯一能猜到的便是“情債”,可又見這些女子個個面帶笑容,嘴裡親暱的喊着什麼“夫君”,實在不像是被某人拋棄的樣子。
洛小天一時佯裝救世主,擋在齊麟面前,“哎哎哎,你們這羣小姑娘,光天化日之下……”
“啪!”
不知是誰拿了一雙鞋,呼在了洛小天的臉上。這洛小天只感覺兩邊的臉火辣辣的疼,剛要開口罵人,又不知是誰飛出一腳,直接將這位頂天立地的少年郎,踹飛出了一丈遠。
等他倒吸一口涼氣緩過神,擦着鼻血,晃晃悠悠的從地上爬起來時,被追着又繞了兩條街的齊麟再次來到了他的身旁。
對方猛搖着洛小天的胳膊,“兄弟啊,救命啊,救救我呀!”
無緣無故臉上多了兩個鞋印子,肚子上又捱了一腳,洛小天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不還回去,他誓不爲人。
他吸了吸鼻子,板着一張陰沉沉的嘴臉,伸手將齊麟攬到了身後。面對那些風風火火而來的女子,臉如鍋灰,語氣生硬地問了句:“剛剛誰扇的小爺,誰踹的小爺?”
“咻”的一下,面前的那幾個女的齊刷刷地掏出了殺豬用的大砍刀。
鋒利的刀刃豎在洛小天的眼前,倒映出他霎時變得慘白的臉,竟沒了絲毫的囂張氣焰。
他吞了口唾沫,一邊戰戰兢兢的往後退着步子,一邊嬉皮笑臉的說道:“各位英雄好漢,鄙人純屬路過……”他犯着慫,把始終躲在他身後的齊麟,一把揪到了前面,指着對方道:“你們找他是吧,他就在這,那我……我先走了!”
說着,他一個急轉身,撒腿就往前狂奔,想要儘快逃離是非之地。怎知這齊麟竟然趁着他剛剛不注意時,把自己的腰帶系在了他的腰帶上,並打了個萬無一失的死結。
這一跑不要緊,身後竟還拖了個人肉累贅,洛小天踉踉蹌蹌,幾乎跌倒在地,逃跑的姿勢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混蛋!放開我家夫君!”身後一串的粉黛佳麗瞬間一擁而上。
“齊血栓!你你你……我待會再跟你算賬!”洛小天有些無語,天下竟有如此死皮賴臉黏上他的人,況且還是個“黴人”。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漸漸安靜了下來。街邊巷子裡擺放的一些放爛菜葉的編筐中突然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緊接着,有兩顆圓碌碌的腦袋悄悄探了出來。這裡光線暗淡,白色的月輝下,只能看清有兩個人頂了一身的白菜葉子。
洛小天瞪着眼珠子,神經兮兮的往兩側瞧了瞧,見除了對面靠牆的位置上坐了一個黑乎乎的老乞丐外,長長的巷子裡已沒有其他人了。
他深吸一口氣,周身酸臭的氣味頓時直衝大腦,洛小天忍無可忍,伸手就揪起一旁齊麟的衣領,將那份鬱結在胸口的怒火一併發泄了出來。
“你這傢伙!是不是存心要害我洛小天!……”
他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自報家門,自然也沒注意到齊麟那副驚訝而又驚喜的面容,他氣呼呼地鬆開了齊麟的衣襟,皺着眉頭扯下自己的腰帶,費勁的解着那個死結,嘴裡仍不忘埋怨道:“你這弄得什麼破玩意,這怎麼解開啊!”
洛小天愈發惱火,心中彷彿也打了個死結,他沉着臉,沒好氣的將自己的腰帶隨手扔到齊麟身上後,一邊氣鼓鼓地爬出編籠,一邊又罵罵咧咧的說了句:“別再跟着小爺我了!”
沒了腰帶,他的衣服鬆鬆垮垮的,再加上一身烏漆嘛黑的墨跡,整個人竟一時比那對面的老乞丐還要邋遢。
剛出了編籠,邁出一步,就有一股沉甸甸的牽引力將洛小天拴在了原地。
齊麟死死抱着他的兩條腿,趴在地上痛哭流涕:“洛兄,我費勁千辛萬苦才與你相逢,這一次,你可千萬不要丟下我了。”
洛小天愣了幾秒,這纔想起自己光顧着生氣,一不小心說禿嚕嘴的事,他暗自苦惱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那張嘴,緊接着,便連推帶踢的想要把腿上箍着的那個累贅卸下來,可不曾想,這齊麟看着年紀輕輕,力氣倒還不小,洛小天費盡了全身的力氣,也沒能把這貨卸下來。
最後,他無奈至極,喘着粗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對面的老乞丐一副吃瓜羣衆的模樣,看得正起勁。
洛小天強忍着一肚子不如意,撇了那乞丐一眼,不經意間,發覺對方竟自始至終一直抱着一個二胡。
但他也沒多想,視線也沒多在那老乞丐身上停留半分,就又開始和齊麟纏鬥起來。
不過這次,他自知靠蠻力鬥不過這齊麟,靠罵街也說不死這齊麟,便只好選擇諄諄善誘,更何況到現在爲止,他都不知道如何出這生死門,也許能從齊麟嘴裡知道點什麼。
洛小天換了一張鄰家大哥哥的臉,“齊血栓啊,哥們知道你腦子不太好使,要不這樣吧,你既然如此想要跟隨我,那我就勉爲其難帶帶你……”
到時候我拿第三十名,你拿第三十一名,你我從此分道揚鑣,再也不見。
“不過,你得先跟我說說,你這是遇到啥難事了?”
齊麟騰地一下從地上坐了起來,不過雙手仍是緊緊箍住洛小天,他的神色有些驚恐,轉瞬又有些不知所以,“我也不知道這是遇到什麼怪事了,剛進到這生死門裡時,我與好多的選拔者都追着那個被誤以爲是洛兄你的男子,可我們追到一處煙花柳巷時,那男子就不見了,隨我一起的幾個人全部進了旁邊一個名爲‘風月樓’的地方,我剛想也進去湊湊熱鬧,就聽到背後有幾個女人大喊夫君,隨後她們衝過來說要帶我回家,我跟他們解釋我不是她們的夫君,可她們就是篤定說我已經娶了她們,沒辦法,我只能選擇逃跑,這不跑着跑着,就遇到洛兄你了。”
聽完齊麟的遭遇,洛小天更加覺得這“小秀才”傻的可以:“既然那幾個女人都說你是她們的夫君了,那你跟她們回家就是了,到時候有人端茶,有人倒水,這樣的好事別人求都求不來呢。”
齊麟頓時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這怎麼行,古人有云: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
“停停停停停……”洛小天聽得心煩,立刻讓他閉嘴,“你別侮辱古代聖賢,你剛纔都說自己要去什麼風月樓湊湊熱鬧了,現在又裝什麼正人君子,你直接說你嫌棄那幾個女人兇悍就行了,還偏偏故作清高。”
“不,不是……沒嫌棄!……”
“沒嫌棄你躲什麼躲?”
“我只是……”齊麟被洛小天問得有些着了急,他皺起眉頭撓了撓頭,實在不知道如何解釋。
這時候,巷口處突然傳來一聲淡涼如水的嗓音,一時幫齊麟圓了口:“他只是不想被那些女人帶回家傳宗接代。”
“對對對對,洛兄,她們確實說要帶我回家……嗯……你也知道,靈雲城招收弟子最忌諱這個,我可不能失身啊!”
此時,洛小天並沒有心思聽齊麟苦訴,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了那個從巷子口緩緩走來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逆着光,一身白衣淡雅無雙,周身不染一絲一毫的煙火氣息,一張俊朗如月的面容,一如他說話的語氣,冷漠寒涼。
洛小天一眼便認出了他是那個被衆人誤認作他的人,瞬間不由自主的來了悶氣。
“你誰啊?”他的語調故意擡高,面上有一絲不屑。
那人似乎並沒有將他的話聽進耳朵裡,只不以爲意的撇了他一眼,然後看向旁邊的齊麟,淡淡地說了句:“你想出這生死門,就必須按我說的去做。”
他的這句話,直接說得齊麟一愣,而一旁的洛小天則是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來,想着這人怕是有毛病吧,想拿別人當槍使,也得給點看得見的報酬吧,就衝他這般態度和說辭,誰願與他合作,純屬大腦發育不良。
可接下來,令洛小天沒想到的是,他旁邊就有個“發育不良”,只見齊麟鬆開洛小天的大腿,站起身來,慢慢向前兩步,遲疑道:“你如果真能幫我出這生死門,我可以按你說的做。”
洛小天一怔,看向齊麟的目光有片刻的呆滯,隨之,他不滿的說道:“齊血栓,你當真腦血栓了嗎?你看清楚,我纔是洛小天,我師尊顧言君在這修真界可是舉世無雙,如今我有我師尊親授的通關秘訣,只有我能幫你出這生死門,其他人的話純屬扯毛球。”
他的師尊舉世無雙?他有他師尊親授的通關秘訣?這些話被靈光鏡旁的顧言君聽到耳朵裡,不知爲何竟讓一向能夠保持鎮定的他,頓時下意識的揚起脣畔笑了笑。
陸莫辭以爲自己出現了錯覺,想着這百年來,他可從沒有見顧言君的臉上有過如此發自內心的笑意。直到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靈光鏡中與別人較真的洛小天,才恍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這楚師妹出的考題,我與長然師弟也只能參透一半,更何況你之前也並未問過楚師妹有關考題的事,又是如何找到什麼通關秘訣的?”
顧言君神色自若的端起茶杯,微抿一口,氣息平和道:“哪有什麼通關秘訣,只是哄自家孩子不鬧罷了。”
陸莫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