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當天晚上，樸運成親自主持軍事工程處的方案設計。
現在，所有電動機都交給這個處，帶動簡易鏜牀和銑牀加工零部件。會上阿迦蘭彙報說，制式子彈已經試驗出來。他拿出幾個彈頭，向執委們展示。
“只要從鐵墳那裡解決金屬來源，我們就可以批量生產。”科學家園多年間積累起一些金屬，並且隨船帶來，但是僅供實驗。如果要進行工業化生產，幾天就會消耗盡。
樸運成拿過彈頭，反覆查看。那是一枚銅皮鉛芯的子彈，尖端銳利。“我們試射過，三百米外仍然能穿過厚木板。”阿迦蘭自豪地說。
“很好，現在島上各派勢力都願意與我們和平共處，金屬供給不難解決。”
就在這時，穆塔裡甫插了話。“會長，我可以說說自己的設計嗎？”
阿迦蘭不滿地盯了他一眼。穆塔裡甫剛剛入會，分給他作下屬，第一次參加方案設計，居然就越級提建議。樸運成看看這個小夥子，他還不熟悉此人的能力。看在柳德米拉的面子上，他同意穆塔裡甫參加討論。後者也拿出一枚彈頭，它的尖端被磨平，暴露出裡面的鉛芯。
“阿迦蘭先生研製的子彈確實穿透力很強，但我們的敵人是誰？是一羣穿着鎧甲，移動緩慢的士兵。他們平時怎麼打仗？無非就是聚在一起，排隊衝鋒。所以我覺得，子彈重要的不是穿透力，而是殺傷力。你們瞧，這種子彈並不尖銳，射進人體後會在裡面翻滾，遇到肌肉、骨頭、內臟都能攪個稀爛。四肢、軀幹，不管哪裡中上一顆，立刻就失去戰鬥力。這纔是我們需要的子彈。”
樸運成看看兩種子彈，仔細比較着。顯然，這是穆塔裡甫從樣品裡拿出幾枚，自己手工刻制的。“想法很好，但你實驗過嗎？”
“我用它打過野豬，查過傷口，至少碗口那麼大，打到人身上根本沒得救。需要的話，我可以做創口對比實驗。”入門後，穆塔裡甫迅速學會了用科學方法來解決問題。
樸運成放下兩種子彈，又看看他們這兩個人。“阿迦蘭，穆塔裡甫給你上報過這個方案嗎？”
“是的……不過，科學之艙裡沒有記載……”阿迦蘭不滿地看看這個新入會的小夥子。“……另外，我們研製的底火不夠強，如果子彈弄成那個樣子，打出去沒有力量，射程會近很多，三百米外穿不破鎧甲。”
“但是，陸軍鎧甲只護住身體重要部位，並非全身。”穆塔裡甫也算有實戰經驗，當年海盜有不少穿了陸軍的盔甲。“步槍比弓箭火銃的準確性高得多，瞄準射擊就行。再說，三百米外穿不透，那就二百米。反正比敵人武器射程遠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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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來聽去，樸運成示意雙方停止爭論。底火的難題交給恩桑澤那些實驗專家。我看，你們兩個人的方案應該合併，阿迦蘭研製的子彈以後就叫穿透彈，用於打擊敵人的重裝備，比如船板和盾車。穆塔裡甫研製的子彈叫變形彈，專門射人！兩種子彈我們都需要。”
蘇吉拉納也參加了會議。他還提不出技術建議，一直在觀察樸運成。會長要聽專家提方案，快速判斷它們的價值，確認最後辦法。科學家園的主官就要用這種方式處理問題。
和一羣有知識的人朝夕相處，互相促進，共同學習。這是金子淇夢想的生活。金子淇帶來的兩個女孩都暫住保育院，佐爾已經十三歲，會射箭，能用火銃。看到安全員有獵捕野獸的任務，佐爾興奮不己，那可是父親生前的壯舉，就衝這個他也願意留下來。於是他就成爲捕獸隊的小嚮導。
除了蘇吉拉納，金子淇在科學家園裡接觸最多的就是小田雅子。行爲科學家負責發展新會員，而且小田很想把金子淇安排到自己身邊，作爲科學預備班的教師。
不僅繼承了丈夫的學問和職務，小田也繼承了帕格萊特的風格。說話循循善誘，待人體貼入微。同爲女性，有些話金子淇不方便和蘇吉拉納講，會對小田敞開心扉。
這天，金子淇帶着女孩們去河邊洗澡。小田把蘇吉拉納叫到身邊，問道：“你和金子淇講的那些話是認真的吧？”
“您是指哪些？”
“你說，你不在意她以前和男人的關係。”
“這個……是認真的，那些事都過去了。”蘇吉拉納輕描淡寫。看起來金子淇心有不安，和小田傾訴過這個問題。
“對一個男人來說，這很不容易。你是怎麼做到的？”小田讚許道。
落後的經濟水平決定了低下的道德觀念。在這個溫飽不足的時代，人們習慣於視他人爲財產。農戶是地主的財產，子女是父母的財富，妻子是丈夫的財產。像蘇吉拉納這樣根本不在乎戀人的過去，即使科學人也很難辦到。
“我……可能就是學了《科學世界基本圖景》，略有心得吧。”
這讓小田更糊塗了，那本書可沒空講如何處理男女關係。
“那本書讓我豁然開朗，科學要從人開始，到人結束。人是目的，不是手段，不是工具，不是財富。金子淇是個具體的人，讓她過得更幸福，纔是我和她相處的目標。既然不是爲了佔有她，金子淇的過去就和我沒關係。”
人是目的，不是工具，這句話《朝陽啓信錄》中沒有，《科學世界基本圖景》中也沒有。不知道蘇吉拉納怎麼就悟了出來。“你這句話太偉大了，比你能想像到的都偉大。”
蘇吉拉納不是哲學家，更不知道歷史上有個叫康德的哲學家講過這句話。他苦修科學，苦戀金子淇，兩種迷戀混在一起，形成化學反應，就出現這麼個化合物。
上島時，科學家園帶了一年口糧。接下來靠捕魚打獵，提供大量新鮮肉食。託託和柳德米拉這些地方領袖又提供一些生活必需品。形勢穩定後，小田雅子、阿米塔娜會同營養主管斯瓦米納坦、財經部長佩什梅格，一起制定食物配給標準，由樸運成通過後，在所有會員中執行。
同樣在蓋婭真理教的高壓下秘密發展成員，科學家園的人數遠少於那些異端異教，就是因爲要以有文化知識的人爲目標。現在普通家庭很難供孩子讀書。所以會員大多來自富裕家庭，爲着理想告別先前的正常生活。甚至在跨洋遠征前，不少會員都有公開職業，有經濟收入。來到這裡，大家放棄財產，形成公社，衣食住行暫由科學家園提供。所以生活物資如何配給，便成爲重要的制度。
在這個生存農業水平的時代，對普通人來說，食物佔個人收入七成左右，能吃到什麼就成爲配給制的主要部分。分別研究個體行爲、組織行爲、營養和財務的四位專家聯合起來，反覆商議，制定了食物標準。
所有配給分成五檔。科學家園能搞到的最好營養品，優先供給最高檔。他們不僅吃得好，花樣多，不限量，而且還有休閒食物，比如咖啡、茶、水果和糖果，可以帶回住處，隨時食用。
這麼高的待遇只提供給兩類對像，一是現有工程項目負責人，好讓他們保持健康身心主持科研，項目結束後降爲二級配給。二是會員們帶來的孩子，滿十六歲前都享用最高配給。除了爲孩子健康發育着想外，還是爲保證他們的家長能夠安心工作。
金子淇入營後拼命學習，努力工作，一大現實動機就是解決三個孩子的口糧。鐵匠村裡雖然也能吃飽，但是遠遠達不到這種營養標準。柳德米拉送來的十個孩子正準備入學，也享受這檔配給。這些從前飢一頓飽一頓的舊人子女，到營地後胃口就成了無底洞。
二級配給不限食量，營養程度稍差，也沒有餐外食品。這檔配給提供給學部部長和科研助手，他們從事的研究功在長遠，並非當前急務。執行重要安全任務的安全員也會臨時領取二級配給，事後取消。
三級配給保證基本營養，限量供給，分配給一般會員。樸運成主動領取三級配給。他說自己是成年人，吃得粗糙沒什麼。蘇吉拉納也申領了三級配給。不過他們經常外出，離開營地就不用執行這個標準，跟着大家吃野豬、野兔和烤魚之類的高蛋白食物。
四級配給算是救濟食品，只保證基本生存，食物裡面幾乎只有碳水化合物，總熱量也只能勉強維持生存。這是在有饑荒發生時準備提供給災民的，並不針對會員。
此外還有傷病特別配給，是針對傷員和病人設計的食品配餐。內容並無統一規定，而是由營養部與醫療部根據病人的具體情況進行設計。貧血病人、肝病病人、夜盲症患者，都有特別的配給標準。
大家住在營地，男女分宿，沒有自己開伙的條件，這些配給食物分到後就混在一起，做成大鍋飯。金子淇住了一段時間，發現會員裡面沒有幾個擅長烹飪，好好的東西只會煮和烤。於是她收集一些辣椒和黃豆，自己加工佐餐食品。一次午餐上，金子淇端着一碟辣醬找到樸運成。“會長，你不是說搞不清自己是哪個民族嗎？這方法可以測試。”
“這是朝鮮辣醬？”樸運成走南闖北，當然知道這個東西。當下拿着烤肉沾了一點，咀嚼起來，讚不絕口。午餐完畢，這一小碟辣醬都下了肚。
“好吧，我就算朝鮮人吧，這東西完全對我的胃口。”
從這以後，會員飯碗裡多了一種調料，不過他們還是隻會把各種食材扔到大鍋裡煮熟，然後把辣醬混進去。南半球漸冷的天氣中，人們最喜歡在夜晚的露天地上，圍在鐵鍋旁分食這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