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部長，今晚會堂裡有演示實驗，一起去看看吧。”張道勳跑來招呼蘇吉拉納。
“恩桑澤主持嗎？”蘇吉拉納知道，這類表演一向由實驗科學主持來操辦。
“不，這次是穆安達！”
“是他？他能主持科學實驗？”
“聽說是恩桑澤主持特批的。”
穆安達就是從天堂島上投效的獨立科學家。他並非單打獨鬥，整個家族十幾代人都曾經隱蔽地研習科學。如今，這個科學世家已經繁衍到一百多人，都隱居在天堂島。當地成爲啓蒙區後，穆家達就挑選十幾名有造詣的親屬一起遷到模範城，還帶來了他們提着腦袋收集的古代科學資料。
科學會堂有專門場地用於向公衆展示實驗，由恩桑澤負責。專家們誰想表演一場，事先向他申請就行。不過，穆安達到現在都沒加入科學大會。以非會員身份主持一場科學實驗，算是開科學會堂之先河。
“老婆，咱們去看看吧？”蘇吉拉納象是邀請妻子去看歌舞晚會。
“好啊，也把老四和老五帶上。”
慢慢地，蘇吉拉納發現自己這個民政部長在兄島插不上手。樸運成正在那裡展開霹靂般的社會改造行動，很多民政問題吳昌文和光勇浩都要直接處理，並向會長彙報，不需他經手。對於他們的一些作法，蘇吉拉納即使不理解，也覺得不妨先看看效果，畢竟他們的科學造詣遠勝於自己。至於由專家負責的那些工廠項目，蘇吉拉納更是隻能打打下手。
在其它三處，阿米塔娜把弟島管理得井井有條，良心島是羅斯托夫的地盤，天堂島完全是個礦產基地。於是，蘇吉拉納這個民政部長慢慢閒下來，就想找時間充充電。
夫妻二人帶着兩個兒子到了演示廳，裡面已經坐了很多會員，恩桑澤和助手坐在最前面。時間一到，頂燈亮起，穆安達象魔術師般登了場。他告訴來賓，自己摸索出一種證實燃燒現象本質的實驗，表演出來和大家切磋。
恩桑澤帶頭鼓掌，顯得很有熱情，其他人也鼓起掌來。這位實驗科學主持曾經是上任會長的徒弟。幾百年來會員們東躲西藏，僅有的家底就是一些小型儀器，什麼顯微鏡、天文望遠鏡、經緯儀、氣壓表、計時器等等，容易製造也容易藏匿。所以，實驗專家的地位歷來比較高。
登陸弟島，其他專家都去搞開發，恩桑澤的地盤就是實驗室和儀器廠。從這裡製造的測量儀器和檢驗設備運往各處，四面八方送來的樣品也交給他們檢驗。現在，新的科學學院專門建有實驗大樓，可以安裝幾十種儀器，恩桑澤更是足不出戶。
這麼宅的男人，蘇吉拉納很少和他打交道。突然發現恩桑澤與新來的穆安達走得很近，非常意外。不過實驗正在繼續，現在不是尋找答案的時候。
今天要做化學實驗，演示廳專門開了通風扇。實驗助手就是穆安達十幾歲的兒子，黑小夥熟練地安裝支架、固定試管。然後，穆安達取出一根長長的油脂棒，向觀衆介紹：“這是馬裡中教區出產的果油，三十度室溫下不會融化，作實驗的好材料。請哪位檢驗一下，這根油脂棒的質地是否均勻。”
恩桑澤走上去，拿起一根細細的錐形空心金屬管，在油棒上刺了一下，取下一根火柴粗細的樣品。恩桑澤又在實驗材料不同部位任意錐下幾條小棒，把它們排在一起，仔細檢驗。“不錯，質地非常均勻。”
“爲了保證實驗效果，我們反覆熬練、凝結、再熬練、凝結，一共十七次，就是爲了讓它質地均勻，最大限度避免誤差。以後會友們重複這個實驗，請千萬注意此點。”
穆安達做完介紹，轉身朝向恩桑澤。“好，現在請你從油脂棒上割下等長的兩條。注意躲過剛纔你留下的錐孔，以免實驗材料質量不對等。”
首席實驗專家當下接過尺子和利刀，小心翼翼地作切割，比刺繡的少女還要耐心。旁邊，穆安達指着桌上兩個玻璃箱向觀衆介紹，它們大小不等。“請看實驗器具。這兩個箱子都是正立方體，大箱子體積正好是小箱子的兩倍。咦？民政部長也在，請你來量一量。”
正立方體的體積和邊長如何換算？蘇吉拉納一時記不起來，金子淇走上臺去替他解了圍。她用實驗尺量着每個玻璃箱的邊長。“1:1.1414,準確！”
“再請兩位檢驗箱子上這個機關，這是燃燒實驗箱的關鍵所在。瞧，這是活門，油脂棒從這裡放進去後，活門從外面鎖死，保證外界空氣一點都不會流入箱內。”
沒有攝影機，沒有屏幕，演示廳建成圓形，舞臺在中央，觀衆圍成一圈。即使這樣，後排觀衆也只好站起來，探着脖子觀看。
“這裡是自動打火裝置，也從外面制動，可以點燃裡面的油脂棒。下面，我要把兩段質量相同的油脂棒分別放入一大一小兩個實驗箱，同時點燃。到一定時刻，它們會先後熄滅。如果氧化理論正確，大箱中油脂棒的燃燒時間二倍於小箱。而大箱中油脂棒的剩餘部分，也是小箱的二分之一。因爲兩個實驗箱裡空氣成份一致，其中所含的氧氣，大箱正好是小箱兩倍那麼多。”
聽衆們思索良久，紛紛點頭，表示認同這個實驗設計。蘇吉拉納沒聽明白其中的道理，小聲向金永真請教。這孩子每天都泡在這些基礎知識裡面，早就能當父親的老師。
實驗箱由穆安達親自設計，親自制造，所以實驗就不能再由他親自操作。穆安達乾脆把金永真叫上去，手把手教他如何送料，如何關活門，如何打火，如何計時。正是在這個環節上，科學區別於騙術，科學結論必須能讓任何人在相同條件下進行驗證。
等到金永真操作熟練後，穆安達把兩臺手動計時鐘擺在桌上，那是前會長普拉卡什親手製造的鐘表。一聲令下，金永真把兩條油脂棒分別送進兩個實驗箱，扭上活門，檢查無誤後，他伸出左右手，同時扳動打火開關。齒輪帶動火鐮，引燃墊在油脂棒下的硫磺紙，
演示廳裡燈光同時暗下，玻璃箱中火光熊熊。觀衆們屏氣寧神，盯着兩個箱子裡的小火焰。這不是戲劇，也沒有故事，世界上有這麼一羣人專注於自然奧秘，興奮點與常人完全不同。
一時間，大廳裡一片寂靜，只有“噼啵”的燃燒聲不時響起。玻璃箱內，油脂棒冒出蘭色半透明煙霧，漸漸充滿整個箱體，火焰一點點弱下去。小箱裡最後一點火焰熄滅後，金永真立刻按下計時鐘。又過了一段時間，大箱裡的火焰也熄滅了。
燈光亮起，穆安達隨機挑選一名觀衆上臺檢驗。那是巴布爾塔的幼子，一名科學預備學校學生。蘇吉拉納回頭看了看，發現觀衆席上還坐着魯塞塔和阿爾貢的孩子。這些大商人紛紛把子女送到學校，不過他們自己對科學沒什麼興趣，此時都在娛樂場所聲色犬馬。兩代人的生活方式開始分道揚鑣。
舞臺上，煤礦工頭的兒子把計時鐘擺在一起，高聲宣佈，後者用時恰恰是前者的兩倍。
觀衆熱烈鼓掌，蘇吉拉納也跟着鼓起來。《科學世界基本圖景》裡面講過，火不是一種實體，燃燒只是物質的氧化過程。當年因爲繞不過這個彎子，蘇吉拉納差點沒考覈過關。
觀衆們以新生居多，看了實驗很長見識。不過，穆安達看上去也很興奮。蘇吉拉納很奇怪，他總不會是剛聽到這個知識點吧？
“通過控制變量，發現自然規律。科學實驗不光是技術，也是一套程序，一種思想，一種規則。”恩桑澤與觀衆分享自己的經驗，民政部長隨聲附和，心裡卻沒有共鳴。與這些基礎知識相比，他更想知道怎麼多打糧食、多鍊鋼，多造槍炮。看樣子，實驗科學主持和穆安達很有默契，他們在什麼方面產生了共鳴？
散會後，四口人手牽手，走在回家的路上，討論着剛纔的實驗。金子淇告訴丈夫，當初她學習《科學世界基本圖景》，經常會陷入激動當中。哇，原來世界是這樣的，原來世界是那樣的。
金永真問父親，當年他在學習時做過多少實驗？蘇吉拉納告訴孩子，那時候條件差，沒做過幾種，後來都是看別人做實驗。
“爸爸，行爲教師講過，沒作過實驗就不算學過科學。”
“好吧，咱們家裡就可以做。”夫妻二人又分配了更大的房子，有幾個套間，他們開始討論怎麼把其中一間改成家庭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