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瑪希弗爾爲首的月精靈帶着昏迷的矮人迅速撤離,即便沒有坐騎,他們的行進速度也遠超人類,不一會就變成了地平線上的黑點。
直至最後一個月精靈從視野裡消失,阿爾這才收回凝視的目光,投放到身後的巨大建築羣。不知是什麼材質的黑色岩石在日光下沒有一點光澤,如同深淵沼澤一般吞噬一切光亮。即使荒廢已久,依然可以從殘垣斷壁看出當年的恢宏。身高只及人類一半的矮人卻喜歡宏偉的建築,無論是地上還是地下,他們的居所都建得仿若巨人巢穴。
瞅準了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塊平臺,阿爾剛生出降到上面的念頭,凝聚在背部的風元素就推動他的身體平緩地降到平臺。來不及驚訝,腳下的黑色岩石忽然亮了起來,就好像激活了某種機關。
咚——咚——咚咚——
伴隨着奇異的鼓動聲,冰冷的黑色岩石‘活’了過來。岩層表面的灰塵在劇烈的震顫中抖落,大小不一的惡魔符文逐一亮起,隨着它們的數量不斷增多,這個被矮人稱爲舊都,阿魯貝圖克口中的神座終於顯出它的真實面貌——一個由無數生物組成的菱錐形,它們密密麻麻地簇擁在一起,像極了惡魔匯聚在魔神腳下的場景。
這所謂的神座,莫非……都是惡魔?他們都是活的?
剛想觸摸變得猶如活物的所謂神座,看到長着利爪的手掌,阿爾的心陡然冷了下來。
事情怎會發展到這一步?對於自己的身世,他想過很多種可能,卻從沒想過會是這樣,神?
沒有記憶,連性格也是東拼西湊模仿他人,之前面對抉擇他還能勉強堅持,可如今答案驟然揭曉,阿爾很難再說服自己,是要繼續完成星之長的委託尋找巴爾,還是另作打算。比如返回下界,迴歸神職……
哈~這太荒謬了。我甚至不能相信已有的記憶。什麼是真?什麼是假?說不定,就連現在所謂的魔神轉世也是假的。
第一次,他拋開身份和責任,思考自身存在的價值。
幼年時的寂寥,對親情的渴望,成年後的無奈,對現實的妥協。明明不比西希莉婭有更多的道德,卻爲了生活了五十年的十界城甘願背井離鄉,去完成明知不可能的追捕任務。
頂着‘埃倫迪爾’身份存活的五十三年的所有記憶在腦海中逐一閃過。路維斯的收徒,與泰倫斯的相認,克萊爾穿梭時空的真相,身世的秘密……迷茫、悲傷、絕望,負面情緒所帶來的痛苦無法宣泄,想要破壞的慾望攀升至頂點。忽然,記憶定格在與路維斯的初遇,他震驚而難掩欣喜的表情抑制了阿爾的狂亂。
“我需要一個能繼承衣鉢的弟子。”
“法師可不是戰士,只要付出努力就有回報。沒有才能,學一輩子也只是學徒。”
“不要輕易說出你的真名。”
“身爲拜恩後裔,如果連這點也做不到,我會放任薩多殺掉你。不要問爲什麼,弱者沒資格提問。”
“那只是爲了保護你。你這麼笨,連自保都做不到,我受法則約束,不能直接干預。”
“金瞳是皇室的象徵,從看到你的第一眼其,我就知道你的來歷。”
“我的信物,離開浮空城,你就不再需要它了。”
與路維斯相處時的一幕幕,一句句在心頭浮現,他還記得離開自由城邦前最後一面,路維斯的欲言又止以及眼裡的淚光,明明看見了卻假裝沒注意。是害怕被傷害,還是害怕那不過是路維斯的僞裝。
“你就那麼喜歡路維斯?他纔是你期望的父親?”
泰倫斯說對了,我確實已在心裡將這個不稱職的導師當做父親看待。明知他對自己有所隱瞞,明知他收徒是懷有某種目的,明知他並非生父,可感情卻不受控制。
感情?原來我也有感情,而不是像星之長,像泰倫斯所說的不是亡靈卻勝似亡靈。
隨後,阿爾想起了抵達貝託利恩這三個月的經歷,這讓他的思緒越發清明,徹底的擺脫了因負面情緒而引發的狂亂。
拜恩後裔,魔神薩爾迦,不都是‘我’嗎?竟然糾結無聊的稱謂,實在是太愚蠢了。無論有什麼樣的身份和過往,遵從本心就夠了。
阿魯貝圖克靜立一旁,直到月亮升起,沉浸在自己思緒當中的阿爾才轉過頭。
“我就是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表情出奇的平靜,“你很失望吧,我沒恢復身爲魔神的記憶。”
大惡魔躬身,將手按在心臟上:“吾主,無論您做出什麼決定,我阿魯貝圖克都誓死追隨。”
這番表態着實勾起阿爾的好奇。
身爲統領一層位面的領主,阿魯貝圖克有足夠的能力與資格去角逐魔神之位,爲什麼就是認準了薩爾迦?以它的力量,完全可以乘着自己能力尚未覺醒時弒主,根本沒必要放下身段爲奴爲僕,這違反了邪惡生物的本性。
“即使我壓根就沒有統領魔族反攻的念頭,更不想佔領物質界成爲地上的霸主?”
“您似乎誤會了什麼。我崇信的不是魔族之王的頭銜,也不是神靈的職權,而是薩爾迦的本質,源自靈魂純粹的強大。”
唉……完全無法理解呢。算了,它愛跟就跟吧,反正對抗第二帝國少不了要用到惡魔。
理清了一直以來壓抑和困擾自己的困惑與感情,阿爾還是決定完成星之長的委託。找到巴爾,算是給星之長一個交代。至於阻止第二帝國,則是爲了貝託利恩。他自詡不是善良之輩,一點也不偉大博愛,可若這世界毀滅了,要神何用?與死亡相比,他還是更喜歡鮮活的生命。
由遠而近的翅膀撲騰聲傳進耳中。身體有了變化後,感官比之前還要敏銳,阿爾甚至能推算出聲音的方位,距離有多遠。
阿魯貝圖克亦回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南面。
“是人類的飛行騎兵,吾主,要處理掉嗎?”在它看來,神座斷斷不可顯露於人前。
來的只有五十多騎,倒不是阿爾下不了殺手,而是將他們處理掉,塔羅斯還會派更多的人來。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況且,神座這麼大,既然弄出來了,也不能把它在放回地底去。與其處理掉每一個見到它的人,不如想個面面俱到的辦法。
忽然,他想到了自由城邦上空的浮空城。
“我來處理,你別多事。”
首先,得把這幅惡魔形態變回去。
和原先不能使用變化系法術不同,現在的阿爾已經能隨意改變身體的構造。他在心裡不停回想自己的人類外表,彎曲的犄角,拖曳在地的長尾,紅色的符文,尖利的長爪等等,所有屬於惡魔的東西都逐一消退,就連象徵拜恩血統的金瞳也恢復了。
順應着他身體的變化,深紅色的神座再度變黑,又變成了矮人風格的石頭宮殿。
阿爾身體剛復原,騎兵隊就到了,帶頭的居然是曾與席拉德王子一同去過崖壁堡的皇家衛隊長。對方顯然也認出他的身份,連忙對部下打手勢,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首席閣下。”皇家衛隊長騎着獅鷲上前,靠近到距離十肘的距離,獅鷲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再往近了。他只能隔着一段距離對國王的貴賓喊話,“陛下讓我們前來查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接了鍛錘的任務。”
阿爾的回答讓衛隊長嘴角抽搐,他問的不是這個,而是地上那個大坑啊。
“看到矮人舊都還保存完好,就想挪來做自己的浮空城。”
這一回,衛隊長可沒法再控制自己的表情。他張大了嘴,“您、您說什麼?”
“我說我看上這座廢墟,打算讓它做自己的屬城。”阿爾知道最高評議會有法規,高階法師不但可以擁有自己的法師塔,有能力者,還能擁有一塊屬於自己的領地。有地自然就會有城,路維斯的浮空城也是這麼來的。
“可那是矮人的舊都……”衛隊長看了看地下黑乎乎的大坑,再看看天上漂浮的巨大宮殿,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據我所知,矮人放棄這裡已經數百年,已經算是無主之城,既然是我把它從地底挖出的,那就是我的了。佈列加託的領地不包括地下吧,衛隊長?”
最後一句明顯的威脅讓衛隊長硬生生打了個冷顫,面對能將如此龐大建築羣弄到天上的法師,他不敢說個不字。
與神座接觸後,阿爾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又增強了。若不是考慮到將整個神座移到塔羅斯附近會引發騷亂,他真不想把與自己關係密切的神座就這麼扔在梅南羅鎮。
阿爾對神座施加了隱身咒,在場的獅鷲騎士只能眼睜睜看着龐大的矮人舊都從他們眼前一點點消失。等衛隊長反應過來,施法者已化作星星點點的白芒,他們只能無奈地返回塔羅斯像國王覆命。
傳送點設置在法師塔,法陣的光芒剛在一樓大廳亮起,阿爾就聽到了自己的全名,以他現在的身份,已很少有人敢如此稱呼了,希爾斯就是其中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