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堅實的河壩,一行人穿過湖泊,抵達了同樣有着繁茂森林的北岸。已經快一天沒吃東西的羅伊壓下滿腹的飢餓感,強打精神前行。
從自由城邦步行到瑪蘭只需半天光景,以我現在的腳程,下午就能趕到……導師,真希望你平安無事。
無論希望有多渺小,他始終希望導師還活着。
注意到林間小路旁倒臥着幾名商旅打扮的人,羅伊快步上前,小心謹慎地翻過其中一人的身體,可怖的死狀讓他忍不住驚呼出聲。
死者的前胸整個被抓爛,殘存的肌肉呈條狀散佈在肋骨上,臉也被咬得辨不出五官。其餘幾人也是同樣的遭遇,奧洛芬自離開路維斯就沒舒展過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阿爾蹲下身,蒼白的手指輕觸被撕咬的傷口:“是人類的牙齒。”
“不可能吧?”羅伊差點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雖然聽說某些有變態癖好殺人狂會吃人肉,再怎麼瘋狂也不會在路邊做這種事吧。
“我並沒有說這是活人乾的。”阿爾的回答讓羅伊臉色大變。
路維斯與南月聯盟只是一湖相隔,記得聽艾默爾說起徘徊在沙漠裡的亡靈會泅過月亮河襲擊行人。想到這裡,他的目光不由得掃向陰暗的密林深處。
“不用擔心,雖然空氣裡瀰漫着腐爛的氣味,這附近沒有亡靈。”奧洛芬拍拍羅伊的肩,示意他不用擔心。
聽到精靈保證附近沒有亡靈,鬆了一口氣的羅伊擼起袖子,用雙手在屍體附近的地面刨起坑來。
“你這是做什麼?”
“把他們埋了,我不能放任屍體就這樣躺着。萬一他們變成亡靈還有可能傷到其他路過的行人。”
阿爾微微搖頭,在奧洛芬不贊同的目光下舉起手,“啪”地一聲,距離最遠的一具屍體突然燃燒起來,被嚇了一跳的羅伊怒目而視。
“要想防止他們變成亡靈,最好的辦法就把屍體燒了。”
“你就這樣燒了,讓我如何通知他們的家人?”
“遭逢意外死在這種地方就不要奢望能通知家人了。你剛纔不也說過,他們是商人,常年出門在外,早做好客死異鄉的覺悟。上路吧,已經是下午了,夜晚可是亡靈的活躍期,如果不想和他們有同樣的下場,就趕在天黑前抵達你所說的瑪蘭城。”
明知阿爾說的是事實,羅伊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這樣的冷漠與他自幼接受的教育完全相左。
“要是有一天你也遇到和他們同樣的境地,難道不希望有人能把你的屍骨帶回去?”
“我無父無母,族內也沒有人在意我的生死。”
這樣的回答讓羅伊啞然,直到火焰將所有屍體都燒成一堆黑色的焦炭,他纔在阿爾的催促中邁開雙腳。
沒走多遠,又是幾具死因相同的死屍,這次羅伊沒有上前查看,而是默默看着阿爾用火將他們燒成灰燼。
“情況似乎有點不對勁。”
雖然沒有感應到附近有亡靈,奧洛芬依然覺得不對勁。看這些死屍的姿態,分明由北邊逃過來的,那不正是他們要去的方向嗎?
難到瑪蘭遭到亡靈的襲擊?
這點羅伊也想到了,他加快步伐,在途徑又一堆被亡靈襲擊的行人,終於看到還活着的受襲者。
“感謝烏梅爾,是活人!”羅伊跑向那名在地上艱難爬行的男子。
“站住!”
傷者一手壓住還在不停流血的腹部,一手舉起了已經上弦的小型弩。
見到弩箭對準自己,羅伊立刻大喊道:“別射擊,我們是活人!”
“不管你是誰,別再靠近了。”
“你受傷了,我可以幫助你……”
“站在那裡別動,這點傷口我可以自行處理。”受傷男子說什麼也不肯讓羅伊靠近。
“我是牧師!”羅伊急切的說明身份,這人所受的傷已經超出了他自己能處理的範圍,如果不治療,用不了多久他也會和沿途所見的其他人一樣變成屍體。
“什麼?”對方先是一驚,隨即仔細打量羅伊,看清了站在對面的少年穿的的確是牧師長袍,因疼痛而皺在一起的五官立刻舒展開來,“牧師,快幫幫我……”
得到準確的求救,羅伊不敢怠慢,在男子身側蹲下,剛撕開上衣,一個清晰的齒痕印在腰側,順便帶走了一大塊肌肉,傷口呈出不正常的青灰色,就像腐敗的死肉。
羅伊倒抽一口冷氣,這傷雖然不算不得重,可屍毒已經滲入身體。
“牧師?”見羅伊盯着自己的傷口發呆,再也忍耐不住疼痛的男子痛呼。
“仁慈的烏梅爾,請治癒這人的傷痛……”雙手交握,羅伊低聲念着禱詞。淡淡的、肉眼可見的乳白色光暈籠罩住男子。
“謝謝,我感覺好多了。”男子對羅伊投去感激的一笑。
“不用謝,這是身爲牧師的我該做的。究竟……發生了什麼?我沿途看到不少屍體。”羅伊的眉頭並沒有因爲對方的感謝而舒展開,大地女神主司神職並不是治療,他的治療術也只是減緩了傷口的疼痛,讓屍毒不那麼快發作,要想根治還得去找光明神殿或水神殿。
“瑪蘭遭到了大羣亡靈的襲擊,整個城市都淪陷了。”男子的視線轉向緩緩靠近的阿爾三人,當目光落在奧洛芬身上,他發出一聲微弱的驚呼,但這細微的訝然被羅伊的大嗓門蓋過。
“什麼!瑪蘭淪陷了?”
羅伊大驚失色,瑪蘭可是配備有一整支騎兵中隊的中級神殿所在地,司戰爭的火神殿攻擊力也是四元素神殿裡最強的,怎麼會輕易的被亡靈攻破?
“我們都是從瑪蘭逃出來的,想去路維斯避難,不料在半道上被感染的同伴襲擊了。”目光從奧洛芬身上收回,男子瞥向不遠處,在另一棵樹下,倒臥着一大一小兩具屍體。
“怎會這樣?瑪蘭已經淪陷,我還指望去那裡求援呢……”羅伊的自言自語立刻引起了男子的注意,急忙拉住他的胳膊詢問路維斯的情況。
“路維斯昨天夜裡遭到獸人的襲擊,已經封城。”羅伊如實告知路維斯的情況。到火神殿搬救兵已經行不通,看來只剩下一條路可走——南下吉特神殿報信。
“怎麼會這樣……路維斯封城了……”男子捂住傷口,一臉的絕望。
“你要返回路維斯?”從表情不難猜出羅伊此刻的想法,不過阿爾沒想到他僅只是想將傷患送到路維斯。
“我來吧。”奧洛芬主動上前背起受傷男子,斗篷滑落,露出一對比奧洛芬略短的尖耳。
原來這就是他剛纔驚呼的原因……看來是我多心了。
一直心存戒備的阿爾這才放鬆了對男子的警惕。
一行人順着早些時間走過的林間小路折返,傍晚時分,當他們再次站在路維斯的城門前,這裡的景象已和離開時大不一樣。
馱車和貨物四散一地,原本黑壓壓的人羣消失無蹤,城門上手持重弩的衛兵也沒了影,那扇曾擋住了無數人希望的厚厚鐵門此刻正半敞着。
“難道……難道路維斯也和瑪蘭一樣遭到亡靈襲擊?”意識已經有些不太清醒的男子睜開眼,被眼前的景象嚇到了,這裡的景象與瑪蘭遭到亡靈襲擊完全一樣。
“不要急着下定論,我們進去看看。”盯着半敞的城門,羅伊壓下內心的不安,緩慢而小心地挪動腳步。
“西希莉婭。”
阿爾一聲低喚,一路上都沒有現身的白髮少女立刻從陰影之中躍出。反覆沒有重量的羽毛,幾次輕盈的騰跳就攀上高聳的城牆。只看了一眼,她便朝阿爾擺了擺手。
“城門附近沒活人了。”
“怎麼會……我們離開不過半天時間,就算是亡靈也不可能在如此快的時間裡就屠了整座城!”揹負着受傷男子的奧洛芬追上羅伊,城內到處都是倒在血泊中的屍體,就像秋天被割下的麥子,成羣成片。暗紅色的血跡染紅了街道,空氣裡充斥着死亡的味道。
阿爾擡頭望向天空,那根連接着浮空城與地面的光柱安然無恙。
“不用看了,南方議會可不會管下面人的死活。”幾乎是咬牙的說出這段話,羅伊握緊手裡的鏈枷,“城裡或許還有人活着,我進去看看,你們若不想幫忙,還是快點離開的好。”
“我們走吧,無論是對上亡靈還是從其他地方增援來的人類都無益於完成任務。”西希莉婭從城門跳下,她的發言立刻引起奧洛芬的反對。
“你們難道打算見死不救嗎?”
“奧洛芬,我們並不是這裡的住民,我們有豁出性命也必須完成的任務。”
阿爾一開口,奧洛芬的心頓時涼了一半。
“二對一啊,盧西恩。”
西希莉婭話中的嘲諷過於明顯,奧洛芬勃然大怒,正要反駁,就見阿爾舉手示意他不要衝動。
“西希莉亞,我並沒有說贊同你的觀點。”阿爾的回答讓西希莉婭臉色一沉。
“阿爾,我本以爲你是我們三人之中最冷靜最理智的,沒想到你居然會贊同奧洛芬的建議。”她並不是因爲阿爾與自己意見相左而生氣,她惱的是一向只顧大局的阿爾居然會做出如此頭腦發熱的決定。
“雖然有些冒險,但是我認爲值得嘗試。藉着這次亡靈襲城,我們可以僞裝成路維斯的居民,在市政恢復之前瞭解這裡的局勢非常重要,畢竟我們所知道的都是千年之前的信息。”阿爾並沒有忽略將巴爾的遊記裡所繪地圖展示給羅伊時,他眼裡的驚愕。也就那時,阿爾決定先找個城鎮瞭解貝託利恩的現狀。
奧洛芬和西希莉婭陷入沉默,一直保持安靜的受傷的男子忽然呻吟起來。
“幫我……”
“屍毒已經滲入心臟,我幫不了你。”將他平置在地上,奧洛芬無奈的回答。他所能施展的僅是簡單的治癒術,小傷還好,對能危及生命的屍毒根本無能爲力。
搖搖頭,男子咳出黑血。
“我知道我活不了,我只是……只是不想家族就此斷絕。看在我們都有精靈血統的份上……”伸出無力的手,他已經渙散的眼看向最後時刻呆在身邊的好心人:“代替我活下去,以瓦倫丁之名……求你……至少,不要讓這個姓氏就此斷絕。不用擔心會有人揭穿你,在這個大陸沒人認識我……雖是個落魄貴族,但我依然有一筆不小的遺產,只要你能完成我的遺望,就能擁有它……”
奧洛芬正想拒絕,男子已停止了呼吸。
打開被強行塞到手裡的包裹,裡面除了一些簡便的衣物和一本日記外,只有幾枚金幣以及一把裝飾意味很濃的鎏金匕首。
“他怎麼了?”已經走遠的羅伊見三人既沒有答話也沒追上來就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他們將受傷的男子放到地上,又急匆匆跑了回來。
“死於屍毒感染。”奧洛芬合上男子至死都沒閉上的雙眼。
最終還是沒能救到他……羅伊有些難過,沉着聲問阿爾:“現在你們打算怎麼辦?眼下這種情形我是不可能帶你們到另一座城市的。”
“附近的城鎮似乎都受到亡靈襲擊,我看我們還是留在這裡幫忙好了。”阿爾的回答大大出乎羅伊的預料,他本以爲這個冷血的法師會選擇離開。
“你要幫忙?你可知道這城裡還有亡靈?”
“雖然學藝不精,但自保還是綽綽有餘的。”阿爾輕輕動了動手指,附近的屍體立刻變成一團團燃燒的火焰。
我怎麼忘了他是法師,而且能力還不弱……
羅伊內心的憂慮頓時一掃而空。
加上應該是某個神祇信奉者的精靈和身手不錯的怪力女,應該能對付小股的亡靈。
“先到市中心的花園廣場看看,我剛聽到那邊有些響動,應該還有活人。”帶頭走入雜亂的街道,羅伊希望這一次能救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