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聊到深夜纔回了屋,寶珠惦記着她娘來的信,急忙便打開包裹去瞧,王氏的信上絮絮叨叨說起這一段兒屋裡的瑣事,提到了二嬸的病,說是情況仍是不大好,每日夜裡咳到清晨,人也愈發瘦了,王氏整日想着法兒的做些可口的,好在陳家老院那邊兒這回倒也沒坐視不管,隔三差五的還送些吃的來。
張紅玉這個事兒上,前頭連王氏也覺着老三媳婦做的有些不厚道,這回信裡卻說,前些個老院兒將秀娟接去了,就放在老三屋裡養活着,王氏原本也怕病氣過給了秀娟,這回倒解了她的擔憂,寶珠三嬸子對秀娟倒很好,纔去就給做了一身兒新衣裳,屋裡又有美麗陪着,前些個王氏再碰上秀娟的時候,她比原來開朗了許多,還知道主動叫人了。
再來就是寶珠賺了錢兒的事兒,絮絮叨叨又說了一大堆,詳盡地訴說着屋裡人的喜悅,足足佔了兩三頁兒。末尾略微提了提地裡的事兒,說今年天旱,收成也不是太好,又叮囑着寶珠要好好聽陳翠喜的話兒,生意的事不要勉強,能賺多少算多少的,好賴身子比錢兒重要。說是前些個寶珠姥姥來了一回,又拿了幾百個給潤生買書的錢兒,就是寶珠的店兒賺不下錢兒,屋裡儉省儉省的,也能供的起潤澤。
話裡話外,無非是不讓自個兒存了太大的壓力,心疼大於期望。
合了信,心頭仍舊暖暖的,又去瞧其餘兩個包裹,一樣兒是她娘給帶的大豆,旁的布袋子裡裝着滿滿一兜子葡萄,這會兒捂的已有些發酸。
寶珠愣了愣,忽然想起思沛哥前一回來的信上說起自個兒愛吃葡萄的事,沒想到他還惦記着,專門來送了一回。
無聲地咧開了嘴兒,來到這個世上,還是第一次,除了親人以外,有了被旁人放在心上的特殊感動。
寶珠抱着布袋子推開了門,外頭月色正好,月光灑滿了整個小院,不期然便瞧見了立在廊頭的瘦削身影。
“寶珠,這麼晚還沒睡下?”他緩緩走來,刻意壓低了聲兒問。
寶珠笑笑,伸手指着地窖,“把葡萄放進去明個洗了吃,屋裡熱,再放該壞啦。”
“裡頭黑,我來。”伴隨着一股草藥氣息,一隻胳膊伸了來,接過布袋子三兩步往地窖去了。
他身上常年總帶着一股好聞的淡淡草藥味,雖然許久不見,可聞着那味兒,忽然就覺得彼此又熟悉了起來。
一會兒再上來時,他才帶着些歉意小聲解釋着:“一心想着給你送來吃,卻沒料到外頭那樣熱,一兜子葡萄幾乎壞了大半,寶珠明個約摸只能挑揀着吃些不新鮮的了。”
藉着月色打量他,見他面上果真帶了些許懊惱,寶珠面上微微有些動容,“思沛哥,你總是對我這樣好,想想我開鋪子用的錢兒還是咱們前頭賣糖葫蘆賺來的,你一分錢兒都沒有要。”頓了頓,聲音裡帶了小小的哽咽,“可是如今卻不能再跟你在一處,我走後,十分掛念你們。”
魏思沛低頭沉默了好一陣子,才仰起頭問,“寶珠不回村了麼?”
寶珠嘆口氣,蹲坐在臺階上,“好容易做起的生意,又怎麼能輕易放下,將來若是順利,想在縣裡買屋安家,將爹孃他們接來縣裡。”
他淺淺地露了個笑,挨着寶珠坐了下來,“寶珠別難過,我會常常來縣裡看你。”見寶珠臉上還有些鬱鬱寡歡,便問她:“前些個給你磨了姜粉還好用麼?”
寶珠倆手撐着下巴使勁點了點頭,“好用着呢,以後有時間了我也要磨上些。”
他笑着去摸寶珠的腦袋,眼裡的柔情一閃而逝,“你哪比的上我有空兒,我x日閒着,明個回去了再給寶珠磨些,下回一併帶給你。”
寶珠站起身兒,點點頭,感謝的話兒到底沒說出口,“好,等年上回屋了我也給思沛哥買好東西”
“別破費了。”他抿起脣,兩隻眼睛又彎成兩個細長的月牙兒,單從這個表情,寶珠便知道他此刻很高興。
忍不住又去摸她腦袋,“不早了,寶珠早些歇着,明個還要早起。”
回了屋,寶珠才重重嘆了一口氣,躺在炕上,竟也毫無睡意,腦海裡不住想起小時候的事。他是如何把着自己的小手一橫一豎教自己寫字,一次次耐心地教她辨識着每一樣草藥,又會在她爹訓斥她時笑着爲她說好話兒,他總能知道自己的心意。好像,他從來也沒有爲自己考慮過什麼,對她總是有求必應,細心體貼地幫助她。
這些點點滴滴,讓她一個實際年齡超過三十的人也忍不住倍受感動,一整晚她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腦海裡總映出他乾淨瘦削的臉,高興時彎彎的眉眼,頗有神采的眸子,柔柔的語氣。
一忙碌起來,日子一天便快過一天。
再往後,寶珠見生意越發有起色,這才定了心,又去跟賀蘭家續了一年的租約,過程卻並不順利,賀蘭家無緣無故提高了租金,原本一個月八百個錢兒,莫名其妙漲了二百錢兒,掌櫃的只說是東家吩咐下來的,話兒說的極死,說是要麼就別租,租的話就是一千個錢兒一個月,價兒上沒的商量。
寶珠想到纔開業積累的人氣,加上小吃街鋪面難尋,也就吃了一回啞巴虧,咬牙切齒地又簽了一年,回去後便跟陳翠喜商量着,若有再合適的地方,一年以後便換個鋪面。
她料定這事兒賀蘭錦是不知情的,心裡隱約覺着這事和賀蘭夫人脫不了干係,可礙着潤澤這一層的關係,到底還是忍在了心頭。
潤澤自那日起,每天傍晚也來着一回,他極少逗留,吃了飯,聊上不多片刻便要回去讀書,賀蘭錦在書院裡和他走的近,有時便也跟着他一塊來,時日長了,倒也相熟起來。只是寶珠卻從未對他提起過租金的事,一來以他的性子,必定會跟家裡問起,如此一來,多了事不說,自個錢兒也掏了,何必讓他再左右爲難一回。二來最初跟賀蘭夫人結了樑子時,也是自己不佔理兒,原本也沒有那樣租鋪面的規矩,賀蘭夫人就是話兒難聽些,人勢力些,可句句話兒佔着理兒。這回她又以租金的由頭成心難爲她,想來也跟自個家的窮有些關係,她興許不高興自個兒子跟窮鄉下人多多來往吧。
好在,生意並沒有因爲每月多了兩百租金便有所影響,這幾個月裡,寶珠斷斷續續又添了五個菜,葷菜兩個,素菜三個,又引來新的一波客潮,老顧客絡繹不絕,每日還有來嚐鮮的新顧客。
她的那道招牌菜,短短几個月就在縣裡出了名兒,不少有錢人家每日專程派小廝前來買着一回。
轉眼已經是臘月,按理說,天兒一冷下來,有鋪面的店鋪是不興在外頭擺攤子的。可陳記快餐鋪子外頭的攤子依舊每日從早到晚坐滿了人。
寶珠聽說縣城裡陸續開了兩家食肆,裡頭完完全全仿照着寶珠的快餐店經營,不僅做法類似,就連餐單也是差不多的。
她尋空去轉了一圈兒,也四處打聽着瞭解了一番,後起的兩家快餐店生意雖好,客人也多,可到底還是不如自個兒家的。因外頭盛讚陳記快餐做的美味,雖然廚子就只有一人,上菜又慢,可許多客人還是寧願到寶珠店裡坐着多等片刻,就爲吃上那獨特的味道。
打聽來的消息倒讓寶珠又憑添了一分信心。儘管如此,她也不敢有一絲鬆動,這事還是給她提了個醒,如同幾年前的茶葉蛋一般,快餐行業既然已經有了興起的苗頭,遲早還會越開越多。做生意的事,古往今來都是一個樣,自己的快餐店賺錢兒別人是看在眼裡的,自然有就更多人想來分一杯羹。
她嘆了一口氣,好在鋪子安安生生,沒生出什麼事端來,她在縣裡既沒有後臺,也沒什麼人關照着,不過是靠着一雙手努力經營着小鋪面,實在是經不起旁人算計。
到了年根,各家各戶都忙着辦年貨,等到臘月二十六的時候,寶珠關了鋪子結了業,這纔有空兒帶着唐寶去採辦年貨。
王氏前頭已經來了一回,寶珠又塞給她三貫錢兒,說是拿去辦年貨,多的就存着,王氏只要一貫,說是餘下的寶珠自個存着,保不定將來有用上錢兒的時候。寶珠笑着讓她收下,說這些錢兒都是孝敬爹孃的,王氏聽了心裡更加感動。她頭一回收了那樣多的錢兒,心裡又是激動又是欣慰,直說這錢兒好好給寶珠存着,寶珠卻板着臉一本正經去嗔怪她,說是讓她儘管去花,不說旁的,潤澤往後唸書屋裡也不用扣扣縮縮的往外擠,過些年再攢些,給他說個親也是夠用的,更別提自個手頭裡還攢着一貫,再加上年一過,鋪子重新開張了還有進項。
王氏雖然應下了,可寶珠知道她娘是個仔細人,拿了自個的辛苦錢兒,必定不捨得放手去花,年貨指不定辦成啥樣兒呢,所以今個便跟唐寶兩個採買了許多米麪,加上一些屋裡常年不捨得吃的食材,一併僱車送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