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與鐘行儼的意外相遇只是一段小插曲。
回到家中她始終在反思着靜一大師的那一句“不必強求”,若是他根本不知道吾難師太的消息,恐怕也不會有這樣的告誡,可爲何他不肯說呢?
是吾難師太不肯見自己嗎?
梵音搖了搖頭,她就不信挨個的廟庵走一遍找不到吾難師太的下落。
這並非是強求,她信奉心誠則靈。
青苗因身體不適的緣故被梵音留在家中,原本小日子遲來以爲是有了喜,孰知請郎中來探過脈卻是因體虛心焦的原因推遲了些。青苗很傷心,每日沉着的臉色比藥還苦。
梵音讓她在家中與劉媽一起把家中該置辦的物件購齊全,晚上給二胖留上一篇課業要他翌日完成,第二天一早便帶着彩雲出門,奔走於京中各個廟庵之中。
雖然只是一主一僕,但梵音的行蹤還是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護衛在向宇文信回報楊志遠和方青垣今日的舉動時不乏連這件事也一同稟了,“楊家的大小姐近些時日一直都在京中的各個廟庵中游走,不知爲何原因。”
“一個不落嗎?”宇文信有些好奇,護衛立即道:“如今已經走了十五座寺廟和尼姑庵,好像沒有停下的意思。”
“廟庵……”宇文信喃喃自語,“鐘行儼近期在何處?”
“前些時日隨同忠奉伯夫人同去法樂寺,近期的動作查不到。”護衛並未因查不到鐘行儼的行蹤而感到慚愧,那個人本就神出鬼沒,若不是去法樂寺時還有忠奉伯夫人同行,他們也根本得不到這個消息。
宇文信點了點頭,“鐘行儼暫且不必多心,方青垣,我有心將他收於麾下。”
“可否要給方縣令下帖?”護衛詢問,宇文信搖了搖頭,“不必,他還不值得我下帖,總有一天他會求上門。”
護衛領命要下去,宇文信忽然將他喊住,“去慶城縣查一查楊志遠的消息,還有這個楊懷柳。”
“是。”
護衛退下,宇文信沉了片刻,誘人的薄脣露出淺淺微笑,“奔走於廟庵?就那麼懷念出家的日子麼?”
一連奔走了十七座廟庵之後,彩雲終究因體力不支,感染了風寒,楊志遠看着女兒累黑的一雙熊貓眼,初次以父親的威嚴下令禁止她們再出門,什麼時候身體好轉之後再議。
梵音也覺得自己的兩條腿兒有些軟了,可這些時日她在京中廟庵的奔走,也徹底的激發了她要找到吾難師太的決心。
她並不是與自己置氣亦或不信靜一大師的告誡,每行走一間廟庵,她看到其間的和尚、尼姑的裝束,聽着大師和師太們的講經勸誡,吃着廟庵的齋飯,梵音都不免想起吾難師太曾經對她的呵護與關愛。
那就像她的母親,從她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吾難師太,而後吾難師太帶着她奔走於市井鄉村,在她哭泣時陪伴着她,在她快樂時看着她笑,在她受到責難時會護着她,在楊老太太威脅師徒時,還是吾難師太給她留了一條生路卻自己重傷被拋棄在廟裡。
種種場景迴盪在梵音的腦海之中,幾乎每一晚的夢中都時常浮現出幼年時的回憶。
這種日子讓梵音發自內心的難受,可每走過一個廟庵看到主持和尚搖頭表示不知道這位師太的下落亦或根本不識的態度,梵音心底的失望已經讓她徹底的麻木,若不是彩雲病了,她或許還執迷在此事之中。
如今休歇了兩日她才感覺到是自己魔障了,難道靜一大師的那一句“不必強求”是告誡於她自己本身嗎?
看着彩雲將藥喝下,那一張小臉已經累的蠟黃,梵音心裡很愧疚,“把你給折騰成這幅模樣,都是我的錯。”
“跟着小姐到處玩是奴婢的福氣,也是身體不爭氣,否則還能去更多的地方。”彩雲天真無邪的笑容讓梵音苦澀的笑笑,這話是在安慰她嗎?
青苗坐在一旁看着二人,見彩雲有些迷糊的要睡了,她才起身欲梵音道:“有點兒事想要和你說。”
梵音點了點頭,跟隨她到屋外,青苗沉嘆口氣,才道:“你與彩雲不在的這幾天,方夫人曾派了常媽媽來見我。”
“她有何事?”梵音很驚訝,常媽媽居然來找青苗?
青苗猶豫難言,一張臉憋的通紅,長了半天的嘴卻說不出話……
“是讓你盯着父親?”梵音試探的猜測,青苗眉頭皺的很深,“不但讓我盯着老爺,還要我盯着小姐,更是與我說起當初是怎麼提拔我的,否則我也沒有今兒的好日子過,那話說的我甚是憋氣便頂了兩句,她還斥我不懂好歹,我如今已經是楊家的人,怎能做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我尋思半晌都沒有與老爺說,如今也只能告訴給你,可小心着點兒方家,恐怕沒安什麼好心。”
梵音看出青苗還有話沒說出來,想必是常媽媽逼她逼得太狠了。
“這件事也並不稀奇,父親能夠進京提升一品任京主簿,也是方縣令有用他的道理,方夫人對我不喜,卻又想要對咱們家瞭若指掌,不找你這個曾經的方家人還能找誰?”
梵音說完,青苗急了,“好像、好像我就樂意吃裡扒外似的。”
“瞧你,剛說兩句就急了,她們那麼想,你不那麼做就是了,何苦跟自己過不去?是父親委屈你了?還是我給你氣受了?”梵音笑呵呵的模樣讓青苗連忙解釋,“我纔不是衝老爺和你,只是對方家人心裡不痛快。”
“什麼對方家人不痛快,你就是跟自己過不去。”梵音看了看她一直捂着的小腹,“這種事也不是急的,越急越懷不上,何況父親還沒想續絃娶繼母,也沒有其他的女子在身邊圍着,你這是跟誰過不去?”
“我……我這不是想早日爲老爺開花結果麼,”青苗羞臊的臉色通紅,“你也沒羞的,未及笄的大姑娘居然什麼都說,臊的慌!”
“喲呵,我這勸着你,反倒被你排揎着,苗姨娘也漲脾氣了,開始蠻不講理了!”
梵音逗弄着,青苗抿抿嘴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來,琢磨半晌便是道:“不過與常媽媽談聊之時,聽說方公子接了您和老爺之後的第二天就被方夫人趕去了良林書院,而且科考之前還不允回來。”
梵音不由驚訝,怪不得方靜之這些時日沒露面,她忙碌着找吾難師太也徹底的將他給忘了。
“不回來更好,咱們家省飯錢了,如今是在京城,不是以前的慶城縣,米糧肉菜的價太貴了,要是之前那麼三天兩頭的來蹭飯,咱們家可供不起了,當初買了這座宅子只爲了便宜,如今一想還有了另外一個作用,省錢啊,沒人敢來蹭飯,可真是清淨了!”
梵音得意的誇讚自己的英名決斷,青苗也只能無奈的笑笑,當初硬着頭皮住進這個院子可把她嚇的好幾宿沒睡着覺,外人都傳老爺驕縱自家閨女,其實也真是縱着她,換成其他人家,怎麼可能聽她的住這種晦氣的宅子呢?
梵音與青苗聊半晌之後便去看二胖今日的課業完成的如何。
有了童生之名,二胖下一步要考的自當是秀才,但他如今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若是在吃上也有科舉考試,梵音敢保證他能穩奪舉人,那誰是狀元?
腦子裡忽然蹦出了鐘行儼的模樣,梵音忍不住咬了牙,不過這個人現在怎樣了?他應該也在京中吧?
教習二胖讀了《論語》,梵音也不過是能教他讀下來,對於解論語這個步驟她還是自動的敗退了,其一是她沒有考過試,沒經驗;其二,她對論語中的句句經典箴言純粹是歪解,若是那麼教了二胖子,恐怕他這一輩子都只能是個童生。
所以梵音自動自覺的把講解的步驟留給了楊志遠,她只是教習字、教讀書,偶爾與二胖下一下棋。
看着二胖將最後一篇字寫完,梵音仔細的檢查過又給他留了新的一篇課業,二胖把書一丟,連手都懶得洗,當即拿了一個果子塞嘴裡咯吱咯吱的吃的香。
劉安正從外回來,見到梵音在,當即笑着道:“大小姐教完課啦?”
“你的呢?拿來給我看看。”梵音這麼一說,劉安當即吐了舌頭,“奴才今兒幫着娘去算賬了,還沒寫。”
“那就現在寫,我就在這裡瞧着。”梵音的話劉安不敢不聽,立即縮了脖子就去寫。
劉安剛要提筆,忽然想起件事來,“大小姐,您猜奴才今兒看到誰啦?”
“誰啊?京中還有你能認識的?”梵音沒當回事,劉安連忙道:“咱們在慶城縣的時候,總去您府上吃素的那位爺,您還記得嗎?”
“鐘行儼?”梵音驚愕的頓住,今兒腦袋裡還蹦出了這個人,怎麼劉安就瞧見了他?
“對,就是鍾公子,不過他變了好多,若不是奴才仔細的去辨認了下還真不敢確定呢!”
劉安笑眯眯的說着,梵音嚇一跳,“他看到你了嗎?”
“看到了啊。”
劉安的回答讓梵音好像被雷劈了一樣的驚呆,正尋思可別讓鐘行儼找上門,就聽到劉媽媽進來道:“大小姐,有人想要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