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兒怎麼這樣苦,自幼就與她娘在家鄉吃不好、穿不好,如今跟隨我來了城裡,又小小年紀承擔了一個家的責任……”
“什麼事都親手去做,一點兒大小姐的架子都沒有,沒想到!沒想到天煞的賊人還讓她遇上這種惡事!”
“我對不起她。”
楊志遠瞧着昏過去的梵音,連找大夫的事都已經嚇的忘至腦後,鐘行儼站在一旁看着楊志遠在院子裡瘋癲的不停唸叨來回跑,只得吩咐彩雲幫她洗漱乾淨,“幫你們家小姐把衣裳換了,洗乾淨,用鹽水擦一遍身子,快去!”
彩雲早已經在邊上嚇的有些傻,鐘行儼吩咐完她便立即去做。
“大夫!要找大夫!”楊志遠在院子裡跳腳想起就要往外跑,鐘行儼一把將他攔住,“她已經醒了,不用去了。”
“怎麼能不去找大夫?都是因爲你!”楊志遠要發火,鐘行儼冷語道:“你如若還想留她的命就不要去找大夫!”
楊志遠怒目相瞪,“你……你還要害她?我要去找縣令……”
“楊主簿您是聰明人,非要把她摻進這件事嗎?”鐘行儼鎮定道:“她從方府回到家便睡了過去,根本沒有遇上任何的事!”
看着鐘行儼篤定銳意的目光,楊志遠沉了下來,“……可是,能瞞得住嗎?”
“能不能也得能!必須能!這件事因我而起,我會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覆。”鐘行儼繃緊的胳膊上又流了血,這時楊志遠才發現他的手臂上有一道巴掌長的傷疤,看着他那一張蒼色的小臉,楊志遠心頭感慨,這也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啊!
家中的下人少,楊志遠只得讓鐘行儼自行去洗漱一番,又拿了一套乾淨的衣服給他換。
梵音已經醒了,可醒過之後便是吐,吐到最後已經吐的都是水,半昏半醒。
楊志遠心力交瘁,吩咐彩雲去做了一碗軟軟的粥,他親自一勺又一勺的喂進她的嘴裡。
鐘行儼在一旁看着,心中想的乃是今天前來刺殺他的人。
宇文信,絕對是他!
鐘行儼並非是初次手上沾血,曾跟隨懷遠大將軍十歲入軍,見過的死人不計其數,可想着他幼時第一次見到死人的模樣也如楊懷柳一般的難熬,可他卻沒有楊志遠這樣一個慈愛的父親。
“見個死人就嚇破了膽還有什麼出息!把他扔到死人坑裡去睡上三天,活人跟死人有什麼兩樣,頂多是一個喘氣一個不喘氣,一個是已經死了,一個是快要死了!”
腦中蹦出懷遠大將軍當時對待他的方式,鐘行儼長嘆一聲……
門外有了聲音,鐘行儼當即閃身站到了屋內的角落之中。
楊志遠與鐘行儼對視一眼,將手中的粥交給了彩雲,而他便出門去迎登門的人。
來此地的人是張縣尉,他還帶了一個丫鬟,正是倒在路邊的青苗,青苗看到楊志遠當即眼淚兒就掉了下來,“老、老爺!”
“去屋裡吧,大晚上的出去亂走,不願對你們嚴厲卻越來越放肆了,以後不許再出家門!”楊志遠的話讓青苗一愣,還要張口說話,卻見楊志遠的神色繃的很緊,更有駭人之感。
青苗連忙點頭進了屋,張縣尉看了他半晌,“這又是何苦?縣令大人已經知道了。”
“什麼知道了?我女兒從方府回來就歇下睡了,只是青苗走丟了,今兒一早賃房搬家,又忙着到方府去爲方夫人做素齋,懷柳這孩子真是讓我心疼啊,家中沒有個能主事的女人,她出面就是晚輩,總要低人一等,我楊志遠是窮,可還沒窮的讓自家女兒被隨意叫去當廚娘伺候人!”
楊志遠冷哼一聲,“縣丞之位一直空着不找人,我一人擔任兩攤子活兒,女兒在外還受委屈,明日我就要與縣令大人請示一下,早早的請吏部提拔一位縣丞到此爲好,我是擔不起了!”
張縣尉抿了抿嘴,他看出楊志遠是真心動怒。
“楊老弟,你難道還信不過哥哥?”張縣尉苦口婆心,“咱們雖然相交不長,可我一直都當你是老弟!”
楊志遠很認真:“並非不信任張大哥,而是我不信其他人,有些事在明,更有些人在暗,總不能爲了這種事讓我將女兒也豁出去。”楊志遠自嘲道:“我楊志遠人窮志不窮,誰能保證懷柳一定無事?張大哥能嗎?”
張縣尉怔半晌卻無法說出“能”這個字,想着方縣令剛剛要查所有目擊者時的狠戾冷漠,他的心底也有些發顫,“那……鐘行儼可在你這裡?”
“不在!”楊志遠的回絕很堅定,張縣尉也知道在他這裡是問不出什麼,“你最好是能把這個牙咬緊了!”
楊志遠一笑,“祝張大哥能順利清查此事,弟弟不送了!”
張縣尉擺了手轉身便走,楊志遠送到門口轉身歸來,正看到青苗在直直的看着他,眼中涌了淚,膽怯道:“老爺,他們問什麼奴婢都沒說!”
“好,你做的好!”楊志遠看着她髒兮兮的衣裳和哭花了的小臉也涌起心疼,“去洗洗歇着吧,有什麼事明兒再說也不遲,該忘掉的事就都忘了,就當是做了個夢!”
青苗重重的點了頭,眼淚兒又忍不住的掉下來,伸出手臂便撲在了他的懷中摟着便是嚎啕大哭。
楊志遠僵了一刻便鬆了下來,安撫的摸摸她的頭,青苗已經顧忌不上害羞,今日驚魂一刻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生與死只在短短的一瞬,之前還持刀兇狠的人瞬間就被砍殺倒地噴血而亡,這種感覺讓青苗無法形容,但卻給了她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只想撲在自家老爺的懷裡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場。
楊志遠輕擁着她,安撫好之後便讓她去歇着,青苗不肯,羞澀道:“奴婢要伺候着大小姐,彩雲年紀小,懂的事情太少。”
“辛苦你了。”楊志遠沒有阻撓,青苗即刻跑去淨房,洗漱之後便去屋中守着梵音。
梵音其實已經醒了,可腦海中始終無法忘記那一股血朝自己噴來,還有那滾地的人頭。
“嘔……”
剛剛吃過的食物又一口吐了出來,彩雲在一旁端着盆,青苗即刻取來了水爲她漱口擦嘴。
“倒黴,我再也不要見到那個姓鐘的,每次遇上他我都倒黴,嘔!”
梵音邊吐邊罵,迷迷瞪瞪罵完又睡了過去。
楊志遠進門就聽到這一句,隨後便四處找尋鐘行儼的影子,可惜,此時鐘行儼已經悄聲無息的離開了楊家,也回到了縣令府中睡覺。
這一宿,他睡的很香;
這一宿,梵音一直都在罵他。
這一宿,還有一個人在獨自冷笑,宇文信。
十四個殺手!
十四個人居然都死在了鐘行儼的劍下,他就那麼厲害?宇文信有些不敢相信,這十四個人可都是家中自幼培養出來的殺人兇器,他們不懂得人情世故,他們只懂得殺人!
可就是這樣的人居然在一炷香的功夫全都死在了鐘行儼的劍下,他又長進了!
爲什麼每一次涉及到鐘行儼,他都沒有成功過?
宇文信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明日恐怕要遭受父親和長兄的責罰嘲諷,可那些凡夫武子除了會動刀動槍之外,還懂得什麼?殺人,就一定要自己親手動刀麼?
這個世界,只有用智慧去指揮他人的人,纔有能奪天下的資本!
鐘行儼,鍾家就要到苟延殘喘的地步了,你還能笑得出來嗎?
翌日清晨,張縣尉頂着一雙烏黑的熊貓眼到了縣衙,方青垣也一宿沒睡,一直都在等待着四處傳來的消息。眼見張縣尉從外走進,方青垣的眼睛差點兒瞪了出來,可看到他孤零零的一個人時,落寞的神情夾雜着自嘲的無奈,只能長長一嘆搖了搖頭。
“還是沒有鍾公子的消息!”張縣尉的聲音沙啞,“這人到底哪兒去了呢?”
“他真的不在楊志遠家嗎?”方青垣已經得過張縣尉的回稟,知道楊志遠死活不肯承認楊懷柳也參與了這件事,而且楊懷柳是真的在家歇了,可鐘行儼卻杳無音訊,這豈不是瘸子屁股邪了門!
“沒有!”張縣尉很果斷,“我信他!”
方青垣看了他半晌,“那如今還有什麼地方沒查過?”
張縣尉撇了撇嘴,“縣衙和大人家。”
“我們家怎麼會……”方青垣說到此不由停住,當即朝外面喊了一聲,叫進來一個衙役吩咐道:“去本縣府上問問夫人,鍾公子是否在,也四處都看一看。”
“是!”衙役立即下去,方青垣不由仔細思忖,死了十四個人卻風平浪靜,這種感覺更是讓人毛骨悚然,可怕,實在太可怕了!
方夫人此時正在前廳中招待着鐘行儼吃早飯,方靜之也在一旁陪同。
看着他大口大口的喝着粥,這已經是第四碗了……
難道懷柳妹妹喜歡能吃的人嗎?
方靜之昨晚也沒有睡好,他的腦中翻來覆去的全都是楊懷柳,連早間起來也是渾渾噩噩的。
本尋思鐘行儼稍後還會去楊家,他也能得個藉口一同前去,否則方夫人是不會容他單獨出行,可孰料鐘行儼起身之後卻在自家用了早飯,壓根兒沒有出去的意思。
物極反常必有妖,他和懷柳妹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