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夫人若知道她斥了一個六歲孩童幾句便賠了六十多兩銀子的話,恐怕這一頓壽宴她是一口吃不下。
剛剛發生的那一幕,縣令夫人都看入眼中。
吳夫人自也看到,心裡對陳夫人那一副商賈小家之氣恨到了骨子裡。
因爲陳夫人能得請柬,也是她從中穿了線,縣令夫人自當把陳夫人與她劃至一起,可如今來了便丟人,她的臉上也跟着火辣辣的燙。
沒出息!商戶做買賣的人家,就是鼠目寸光!
吳夫人心中腹誹,可見縣令夫人的神情格外玩味,她不問,自己總不能主動解釋,否則不惹了一身腥?
如坐鍼氈的滋味兒很不好受……
二胖把剛剛縣令賞賜了“嶽書坊”的筆以及經歷的事都講給了張夫人,張夫人摟着他便好一通親,“乖兒子,莫說你想吃豬肘子,你就是頓頓吃,娘都高興!”
張縣尉最忌諱的便是別人斥他沒學識,是個大老粗,大兒子習武,學文是已經晚了,小兒子纔跟着楊主簿一個月就能得誇,這可是大大的增光。
“懷柳姐說了給我做肘子!”二胖指向梵音,張夫人斥道:“你這臭小子,平日裡讓楊家小姐護着你還不夠,連吃食都讓人家做,好沒羞的厚臉皮!”
“懷柳姐做飯好吃。”二胖笑眯眯的巴結,梵音也笑着道:“若願意吃,儘管送來就是,我不嫌麻煩,終歸家中就我一人,文顧在,我也有個伴兒。”
張夫人頓了下,道:“往後你家中的吃食用度都由我來做主,你就不必跟着操心,回頭我送去個丫鬟幫你打雜,若捱了欺負儘管說,往遠了說我不敢應承,在慶城縣誰敢欺負你,我都能爲你做主!”
張夫人的話並不是寒暄,梵音自當聽的出來,“謝張夫人體恤,只是……丫鬟就不用了。”
“那怎麼行?你總得有個幫手。”張夫人執意要送。
梵音尷尬的摸摸頭,“不是我不想,而是家中沒地方住。”
張夫人呆愣片刻,二胖道:“先生家是很小,沒地兒!”
“那……那等有地兒了再送。”張夫人笑着便給梵音拿點心。
梵音也沒有客氣,接連吃着桌上擺着的果品點心,尋常在家,這些可是吃不着也買不起的。
壽宴很快便開始了。
方縣令很低調,並沒有設那些拜壽、灑賞的流程,只是得方靜之磕了三個頭,獻上一碗長壽麪便算罷了。
可方家的下人們仍舊堅持齊齊叩拜,算是將壽宴推上了高潮。
拜壽過後,便是衆人飲酒吃席,女眷這一方,縣令夫人舉杯道謝,衆人同飲一杯,隨即便各吃各的、各聊各的。
張夫人沒吃上幾口,便被其他夫人請過去私談。
梵音和二胖吃的很歡快,別人的嘴都在聊,她們二人的嘴在不停的填。
二胖吃的滿嘴流油,梵音很斯文,儘管她吃用的速度很快,但該有的風雅仍然能夠保持着。
楊志遠今天初次放開了,不但替縣令大人擋酒,反而還能應酬得當,讓方青垣好一通誇讚。
吳縣丞坐在一旁就像是石雕一樣,無喜無悲,只悶聲的喝茶,滴酒不沾。
今天的楊志遠太出風頭了,他的風頭讓吳縣丞不飲自醉,心中更燃起了無比的憤霾,眼見衆人對方縣令和楊志遠逢迎拍馬、討好巴結,偶爾還拽上兩首慶賀的詩詞賦對,楊志遠都能接連回上,這不更是恥笑他的功名不如人?
這八品的縣丞當的着實窩囊!
楊志遠,我不會再讓你留的長久了……
吳縣丞自飲一杯,便以醉酒不適告退,吳夫人和吳靈婭也跟隨一同離去。
吳靈婭今日很生氣,這裡原本應當是她的地盤,可孰料楊懷柳的出現徹底打亂了她的節奏。
看着方靜之過來後直接去向縣令夫人和楊懷柳敬茶攀談,將她無視於一旁,吳靈婭的心裡好似澆了油,恨不能將楊懷柳的臉給撓花!
可惜這種魯莽的行爲也只能想一想,起碼在縣令府上,她是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壽宴過半,已經有人陸續的告退,雖說是擺宴賀壽,但說到底前來送禮纔是關鍵,至於這個酒能喝到什麼份上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讓方縣令印象中有這樣一個人,那便是目的已經達到了。
楊志遠喝多了,腳步略有輕晃,好在他很有自知之明,到最後不管別人再怎麼勸,他也是打死也不肯喝了。
張縣尉今兒的興致也很高,他的小兒子能露臉與楊志遠父女是分不開的,楊志遠不肯再喝酒,他便吩咐人上茶。
品茶與品酒不同,品酒時說些荒誕過分的話語無人忌諱,但品茶時若再無章無度,那便會被人記恨,或許還會結了仇怨。
楊志遠深懂這個道理,所以酒未徹底清醒時,他一句話都不肯說。
方青垣有些疲累,衆人也知趣的很快就散了。
梵音吃的很飽,楊志遠找她時,她連走路都不免多打了幾個飽嗝。
二胖也累了,每日下午他都要睡一會兒,今天玩的也累,吃飽之後沒精打采,只與梵音擺了擺手,就跟隨張夫人上了馬車。
楊志遠父女要走,孰料張縣尉突然過來,悄聲道:“你發現今天少了一個人嗎?”
“少了人?誰?”楊志遠的酒醒了一半兒。
“孫典史。”
張縣尉說罷,楊志遠纔想起這個人。
今日到縣衙時,他跟隨自己同來,可在前堂露了一面之後,他就沒影了。
楊志遠明白了張縣尉的意思,點頭道:“我會多多注意,謝張兄!”
張縣尉大牙一齜,轉身擺手,吼着馬車道:“走了走了,累死老子了,回家睡覺!”
送走張縣尉,楊志遠的神情多了幾分慎重。
梵音也聽到了張縣尉剛纔的話,可此地仍舊人多耳雜,她也沒有問,只把今兒在書閣與齊陵鴻那個老頭的糾葛、與陳家母女見面時出的事都講給楊志遠。
說至齊陵鴻時,楊志遠露出幾分不屑,但說至陳家母女時,楊志遠的臉不免尷尬起來。
“還是得早些把欠的銀子還上,然後咱們搬家。”
楊志遠說完,梵音沉了下,問出一直以來的疑惑,“父親,您給陳家小姐當先生,她們不給束脩嗎?筆墨紙硯、吃食用度纔多少銀子?怎麼會一下子欠下近百兩的資助?”
會不會是被蒙了?
最後這一句,梵音只在心裡嘀咕了下,沒有說出口。
楊志遠摸着她的小光頭,“我女兒越來越聰明瞭。”
“您早知道?”梵音見他沒有分毫的驚奇,不由得更是驚訝。
“如今還的不是銀錢,還的是情分,當初爲父身無分文之時,還是陳家聘先生搭救了爲父一把,還是那一句,吃水不忘挖井人,他們若覺得百兩銀子就能抹消那一份恩情,那我就還上百兩銀,從此兩不相欠,這豈不是更好?”
楊志遠的話讓梵音不知說何纔好,一直以爲自己這位爹是糊塗人,其實他心中都很明白……
“可是陳家四處張揚,您的名聲可不好,還有哪一家樂意與您結親?”梵音笑眯眯的說出這樣一句,楊志遠不由得“嘶”了一聲,“任他們傳吧,免得都找上門來更麻煩,爲父要爲你母親守一年,這個誓言是不會違背的,何況,現在我們沒有錢……”
最後一句纔是真實原因吧?梵音這樣想。
父女二人也不再多說,便這樣的溜達着回了家。
梵音拿出縣令夫人賞的珠子和手串,只嘀咕着這個東西不知能賣多少銀子?要是能當了,把陳家的銀子還上該多好……
可這也只能是臆想,縣令夫人若知道的話,豈不是會生氣?
唉……
這一天也甚是疲累,父女二人回到家也便各自洗漱過後休息了。
陳夫人沒有馬上回家,而是直接追到了吳縣丞府上。
吳夫人侍奉過吳縣丞休歇後,纔回到正廳見她,未等陳夫人開口,吳夫人便斥了一頓:
“瞧瞧你今兒鬧出來的事,見了縣令夫人你提什麼楊志遠,提一句就罷了,反而還說出那一番不招人喜的話,讓縣令夫人對你印象極差,這也就算了,居然還惹到了張縣尉的頭上,你知不知道,那張縣尉連縣令都要讓三分、我們老爺都不敢輕易招惹的人!”
“我也沒想到那個孩子是張縣尉的兒子……”
陳夫人也起了急,“那張夫人也真夠潑辣的,當着縣令夫人就敢喊打人。”
“她有什麼不敢喊的?你當她只是嚇唬嚇唬你?”
吳夫人冷哼一聲,也知道這件事推脫不開,“明兒你還是備一份厚禮送了縣令夫人那裡去,也別摳摳搜搜的送些拿不上臺面的,她是京中大戶人家出身,瞧不上那些金銀之物,這件事你辦妥之後就先不要找楊志遠的麻煩,這是我們老爺的吩咐,你們自己掂量着。”
陳夫人只覺得肝疼,那些拿得上臺面的,可比單純的金銀貴多了!
銀子她咬牙送了,但總不能就這樣一句便被打發了……
“楊志遠也便罷了,他家的那個閨女實在不是個東西。”
這話說出,吳夫人還能不明白何意?餘光不屑的睹她一眼,“連個小丫頭都搞不定,之前還真高看了你,我自會出手教訓她,你只瞧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