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柯壓着文淵一衆出了城門急行三裡不到,便有人接應,上了馬蒙了幾人面,一路奔襲,如此奔了三個時辰方纔停下。
到了營地,文淵打量,左右裡都有兵士巡戒,三步一哨,五步一崗,均是山蠻族人,再看地形,應是上戈山某處。
正打量,來了兩個女眷將蘇柔恭敬的請走,文淵見呂柯之前對蘇柔畢恭畢敬不像是假裝,此時又見呂柯的手下對蘇柔也是十分有禮,略微安下心來。
又來了三個莽漢將陳帆並文淵二人推進了一間柴房中。
進了柴房,陳帆自己解了繩索,道:“你看你家公子技藝如何,我是哄他,哪裡真個將自己捆了,這手法有個名頭,叫千繩節,是一個高人教我,你若想學,我來教你。”
文淵心中見不着蘇柔,又開始擔心起來,站在柴門旁順着門縫往外面看,不願搭話,陳帆又道:“你這奴才,也是忠心,只是可惜了李好六,那呂校尉忒是野蠻,怎麼能不按綠林規矩,李老六與他約架,他不應便不應,殺個人做甚。”
他見文淵不願說話,伸出腳踢他,道:“你叫什麼,我卻是忘了。”
文淵應付道:“小的叫李小六。”
陳帆道:“你叫李小六,好,也是有緣,李好六被呂校尉殺了,又來了個李小六,好極。”
陳帆在柴房中踱來踱去,忽道:“李小六,我且給你說,若是呂校尉再來,你可莫要學李好六那般,若是呂校尉將你也砍了,我一人在這裡有何樂趣,哎,可惜了,蘇大家不在這裡,若是蘇大家也和咱們在一起,彈個琴多好,你且知我爲何來登州,便是跟着蘇大家來的。”
文淵點頭,默不作聲,陳帆道:“我曾讓我爹去蘇府求親,誰知蘇中丞性子太倔,不同意,逼的急了,還要辭官。我是一日不見蘇大家就無法活的,所以蘇大家去哪裡,我便去哪裡,李小六,你也彆着急,少則十日,多則半月,我們便可出去。”
正說着,門開了,進來一人將文淵叫去,陳帆道:“帶他去做甚,留我自己在這裡,誰來陪我說話。”
那人道:“他若不去,誰來做飯。”
陳帆氣道:“原來之前你們沒有李小六,便是不吃飯麼?”
那人也不理他,轉身關了門。
營地之中支起篝火,炊事用具倒也齊備,有守衛獵了野雞野兔等野味放在一旁了,文淵持刀宰剝,涮洗之後擺放整齊。
他學藝之時,便拿野物練手,頭一年先是剝野豬,再一年剝獐子,第二年剝野雞,再一年剝鵪鶉,手中十分巧力便是這般學來,因此燒火做飯全然不在話下。
有兵士看着文淵,文淵全然不去理會,先是用小鍋做了一桌酒宴,專門是爲蘇柔做的,又用大鍋造了五六十人的飯菜,香味滿營地。
呂柯派人令文淵做飯,自是不疑有他,其他部衆雖有謹慎之人也不多想這小小的廚子能有多大能耐。
文淵裝傻充愣,一頓飯做下來,臉上更加烏黑,更加看不出來半點原樣。
待得衆人吃罷,文淵又收拾了炊具,便被趕回了柴房,陳帆倚在柴草邊睡了。
陳帆聽到聲響,醒了過來,見到文淵,說了沒兩句,就聽得門外喧譁,陳帆依着門縫去看,道:“來了一夥人上山,我看着裝,像是京師之人,卻又不像,應是京師周邊人。”
文淵道:“公子怎麼知道?”
陳帆見文淵搭話,哈哈一笑,有些得意的道:“你自然不知,今年乃是德賢皇后百年誕辰,德賢皇后生前最愛百花,因此京師內外均在衣上繡花以示不忘德賢皇后恩德,你看,我這衣上就有。”
文淵看去,陳帆衣角果然有一朵繡的極其精緻的花兒。
文淵一愣道:“莫非是前來贖公子之人。”
陳帆一揮手,笑道:“怎麼可能,從登州到京師,何止千里,這纔不到半天功夫,就是神仙也到不了。哎,這次必定又是錢校尉前來,錢校尉素來嬌貴,平日裡坐轎都嫌累,怎能如此迅速。”
文淵道:“若不是又該是何人?”
陳帆白了他一眼,道:“我哪裡知曉,李小六,我且問你,你可聽說過德賢皇后。”
文淵點頭道:“也曾聽人說過。”
陳帆來了興致,有心炫耀,笑道:“那你自然聽過荊花鳳座麼?”
文淵搖頭道:“不曾。”
陳帆道:“我料你也不曾聽聞,我卻是見過,我姑姑乃當今聖駕前最得寵的妃子,當年聖德皇帝年幼,德賢皇后治世,四海來朝,天下太平,待得聖德皇帝成年德賢皇后便交還朝政,聖德皇帝在德賢皇后壽辰那日,命人用珍寶黃金爲德賢皇后打造了荊花鳳座,以示殊榮。我曾見過那鳳座的圖稿,鳳座之上插滿黃金打造的百花,端的是十分好看,只是可惜,鳳座如今在鳳棲殿中,卻是沒了那百花,雖也好看,卻不完美。”
文淵聽他這樣說,隱約好像記得自己師父趙慈講過,好奇道:“那百花去了哪裡?難不成被人偷了拿去換錢?”
陳帆笑道:“誰人敢偷?鳳棲殿守備森嚴,就是我父親也不可擅往,誰人敢去?你是鄉野村夫,自然是不知道,德賢皇后當年得了那荊花鳳座,當日便將百花依次賜給了各皇室,我父說這般手段絕非一般人能做的。”
文淵配合他說道:“我不懂。”
陳帆點了點頭,道:“你自然不懂,你要是懂了纔怪,將百花賜給皇親宗室,一來是熱鬧,二來便是讓宗室們不要有二心。”
文淵心道原來如此,口中卻道:“公子的話,小的聽不懂。”
陳帆聽他這樣說,像是想起什麼事,嘆了口氣,道:“別說是你,我也不懂,我父常讓人給我說這些,我卻不願去聽,當年我父親不過是燒炭出身,不懂得這些,如今不也是做了威武大將軍了。”
文淵點頭應和,陳帆道:“你可認得魏拓?”
文淵心中一驚,唯恐那日御船之事泄露,連連搖頭道:“不認得,不認得,只聽人說過,是個大英雄。”
陳帆低聲道:“魏拓祖上原是皇族,便是有花的,只是後來被德賢皇后改了姓,貶到涼州。你知道魏拓行商時旗子上的那花麼?那花叫做什麼勞什子鬱金香,荊花鳳座上的黃金做的鬱金香便應是在魏拓手中。只可惜,這一次來雍州,我卻是不曾見得魏拓,不然會一會這個涼州好漢,江湖上也是一番美談。”
二人正說着,柴門打開,進來兩個兵卒,二話不說,將二人押解出去。
到了營地中大帳,左右兩邊坐滿了人,左邊一排均是山蠻族人,右邊一排均是陳帆嘴裡說的京師來客。
呂柯在正中間坐着,蘇柔蒙面坐於其左,一年輕男子坐於其右。
蘇柔雙眉之間帶有愁容,文淵見了,心中不快。
呂柯道:“馮護法,這人便是陳帆。”
陳帆施了個四方禮,朗聲道:“江湖人稱白麪小郎君陳帆見過馮護法。”
那馮護法四十歲年紀,白面無鬚,儼然書生模樣,呵呵一笑,道:“素聞陳少都言語風趣,今日見了,果真是名不虛傳。”
陳帆也跟着哈哈笑道:“都是江湖中兄弟們擡愛,讓馮護法見笑了。”
馮護法道:“既如此,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公子可否成全。”
陳帆一臉正氣,道:“均是江湖好漢,哪裡需要客套,我雖是朝廷少都,卻絕非普通官吏那般迂腐,馮護法有事且說。”
馮護法道:“我想借少都一物,不知可否。”
陳帆自來熟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笑道:“我雖與馮護法初見,卻倍感親近,料想馮護法與我一般皆是爽快之人,但有所需,拿去便是,何談借與不借,傳出去,讓人笑話是小,讓江湖上好漢以爲我陳帆小氣卻是壞了名聲。”
陳帆說完,馮護法含笑點頭,呂柯道:“既如此,還請陳公子移步帳外。”
陳帆昂首挺胸走出大帳,帳旁刀斧手緊跟而出,只聽得門外一聲慘叫,不多時,一刀斧手提着一顆頭顱走了進來,擲於地上,正是陳帆的首級。
文淵見了,呆若木雞,蘇柔見了,當時昏倒在地,左右有女眷趕緊將其扶起。
馮護法命人用石灰將陳帆首級醃了,即刻送往京師陳飛府邸。
待得殺了陳帆,呂柯右手旁男子起身請辭,呂柯挽留,男子婉拒,呂柯欲相送,又被男子婉拒,無奈之下,呂柯只能恭敬施禮相送,派人護送男子離去。
待得男子離去,呂柯道:“我山蠻已按得約定行事,但不知畢教主何時起事?”
馮護法欲言又止,看了文淵,道:“卻是忘了這個僕從,不如一併殺了,以免走漏風聲。”
呂柯道:“我觀這伙頭渾渾噩噩,只可惜了一副好面貌,我山蠻飲食多是生煎爛煮,族人常有食病,他庖藝非凡,便留他在我族中做一個伙頭長。”
馮護法點頭稱是,道:“便依得將軍。”
呂柯又問:“卻不知畢教主何日起事?”
馮護法道:“將軍勿憂,待得京師精銳盡出,我家教主自在錦波起事,大炎一百三十七個州,我教中教徒何止百萬,等到錦波事起,九州處處烽煙,那時天下大亂,京師又無精兵,我教裡應外合,奪了皇城,聖教主坐了皇位,雍州之地自然歸山蠻所有。”
呂柯聽罷,欣喜大笑。
文淵聽了心中大駭,呂柯道:“如此這般,也不枉我奔走一番。”
馮護法道:“將軍進出登州如入無人之地,真乃神人也。”
呂柯哈哈大笑,道:“護法不知,非是我呂柯之能,其中另有緣故。”
馮護法有些疑惑,問道:“願聞其詳。”
呂柯道:“若說此事當推先生爲首功。”
馮護法道:“但不知哪位先生?”
呂柯道:“便是剛剛離開的那位先生。”
馮護法回想起,剛剛確實有一個年輕人坐在蘇柔旁邊,呂柯對他十分尊敬,奇道:“在下見將軍對那先生恭敬非凡,不知是爲何故?”
呂柯道:“呂某與貴教共行大事便是先生之計,如若不然,呂某一介莽夫,如何能知得貴教之大事,又如何能與馮護法相識?”
馮護法聽聞,大驚,道:“此話怎講?”
呂柯見他面露驚色,心中頗爲得意,道:“一月之前,先生來尋我,說有大事相商,我初時不以爲意,待得先生賜教方纔恍然大悟。先生與我說,貴教有起事之意,只是總壇在京師錦波,京師有五萬精兵駐守,若貿然起事,勝算不足,又言說威武大將軍陳治剛愎自用,寵溺獨子陳帆,先生言只要擒住陳帆,將其首級送於京師,陳飛必然奏請炎朝皇帝發精兵來討,炎朝皇帝對陳飛百依百順,等到京師精銳盡出,那時候貴教起事,大事可定。”
馮護法聽到這,腦門上出了冷汗,自家太平教總壇在京師附近,這事除了教中幾位護法之外,幾乎誰人也不知曉,呂柯口中的男子又如何能知道教中之事?
呂柯見馮護法神色異常,心中更加得意,對那位先生更是欽佩,道:“先生說他命人收集各州府今年糧價,發現京師周邊,除了錦波縣外,其他州縣糧價均有所下降,因此多加註意,發現每月都有商隊從雍州不遠千里運送糧草到錦波,本就是一件怪事,商隊行事雖然隱蔽,但錦波終究是一個小縣,每月均有大批糧草運進來,這一年的量足夠十萬精兵三月所需,錦波城內糧價非但不降反而上漲,如何能讓人不生疑?因此先生斷言,這必定是雍州境內有人想要在錦波屯兵謀反。”
馮護法聽了,嚇得面色慘白,乾笑了一番,不知該說什麼話好,呂柯口中的先生,竟然將自己教中機秘猜測的分毫不差,世間竟有這般奇人麼?
馮護法還有一事不明,道:“雍州境內勢力衆多,那位先生又如何知曉,錦波乃是我教所設?”
這問題呂柯也曾問過,因此馮護法問來,呂柯學着那位先生的口氣,哂笑道:“借巫術惑愚衆以聚信徒,施符咒治百病以安民心,千百年亂黨之伎倆,無出其二,貴教籠絡人心,不是造反,難不成真是要修仙問道麼?因此先生斷言,錦波之事必是貴教所做,而貴教總壇不在雍州,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貴教起事,也不在雍州,而是在錦波。”
馮護法聽了兩股顫顫,站起身道:“但不知先生名姓。”
呂柯道:“先生姓劉,名諱文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