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到二樓來的年輕人,臉上的表情凝固住了。
時間彷彿靜止一般。
殷誠想了想,還是把腿從欄杆上放了下來。
打頭的女子乃是周家大小姐,身後跟着的全都是巴陵的青年才俊。
而二樓原本前來赴周噴虎宴席的人,全都是巴陵城中最有名望的鄉紳士族。
殷誠甚至在想,他應該多帶點人來的。
人不用多,算上呂布和白葉羅,然後在帶十個控制凶神惡煞的嘍囉兵。
把聽潮樓這麼一圍,自己就算是把巴陵城一窩端了。
整個巴陵士族和巴陵的未來,全都握在自己手中。
巴陵城不戰便可破了。
這個想法一出現,殷誠就有些後悔。
直到他坐回自己的位置,方纔想起。
他來巴陵城不是綁票的,而是打聽盤踞在洞庭湖中水賊的消息的。
周大小姐連着她身後的這羣才俊們,眼看着騎在欄杆上的男子當着衆人的面,若無其事的坐了下來,全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
二樓這是發生了什麼事了?
趙青麟道:“楚籍,你們怎麼來了。”
一言驚醒所有人。
周家大小姐回過神,上前施禮。
其餘人也都趕緊跟上。
這一圈全都是她們的長輩,又都是巴陵城中最活躍的讀書人。
因此不管剛剛二樓之中發生了什麼事,所有人全都規規矩矩的行了子侄禮。
周噴虎道:“慕希,你們詩社今日相聚,可有佳作?拿來讓叔父瞧一瞧。”
巴陵最大的詩社社長便是自己的侄女。
對於自己這個侄女,周噴虎是百般寵愛。
他癡迷於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幾欲癲狂,因此到了這個歲數也沒有成親,光棍一條。
周慕希乃是周家嫡長子的長女,周噴虎和周噴熊原本是周家旁系。
周家嫡長的大爺因病早逝,留下了周慕希這個遺腹女。
當時當家的老太太臨走之前,將周家家業交給了周噴熊。
將自己這個親孫女留給了周噴虎。
因此周噴虎一直視周慕希爲己出,雖說是侄女,卻比親生女兒還疼愛。
受周噴虎的薰陶,周慕希小小年紀就識文斷字,成爲巴陵城內有名的才女。
年少成名,再加上長在周家這種大家族裡。
周大小姐的性子難免有些刁蠻,眼光之高,也是天下少有的。
曾言自己日後要嫁的夫婿,需得有狀元之才,還得像冠軍侯一般,創下封狼居胥的功績。
尋常男子根本進不得她的眼。
因此一進來見到跨在欄杆上的殷誠,打心眼裡就有些厭惡。
聽到叔父問自己,周慕希邁步上前,攬住了周噴虎的手臂,嬌聲道:“叔父,今日裡我們詩社卻是沒有什麼新的詩詞。”
她看了看規規矩矩站在一旁的楚籍又道:“倒是楚大公子,今日裡給了我們一個大的驚喜。”
楚籍聽到這話,十分配合的咳嗽一聲。
整個巴陵城的人都知道,他這位所謂的巴陵第一才子對周慕希這位巴陵第一才女十分的喜歡。
可往日裡不管楚籍百般殷勤,周慕希也很少對他有好臉色。
自打周慕希見到了岳陽樓記之後,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人還沒到巴陵,書信就到了。
給自己的信裡也不像是往日那般冰冷,楚籍甚至從信裡品出了周慕希對自己憧憬之意。
這種改變讓楚籍十分的開心。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周大美女對自己態度大轉變。
又當着巴陵城內那麼多喜好舞文弄墨、吟詩作對的大佬們誇讚自己,給他楚籍露臉的機會。
楚籍整個人說不出的得意。
只是面上卻裝得十分淡定。
他淡定之中夾雜着得意,身後的跟班們也都神采奕奕。
可二樓的這幫前輩們的臉色卻十分的古怪。
趙青麟更是有些着急,想要找機會插嘴,周噴虎並沒有給他機會。
“哦?好文章?不知是何等樣的奇文,能夠讓我們周大才女如此誇讚?”
周噴虎看着楚籍道:“楚公子,聽聞你寫了篇岳陽樓記,還讓孟讓公親自刻在石碑之上,放在岳陽樓中?”
楚籍心中歡喜:“想不到慕希居然給周公看了,周公乃是巴陵城中的聖賢,看他的樣子,顯然也是極其喜歡的。”
趙青麟在旁邊乾着急,道:“楚籍,樓上風大,你快請周小姐下去...”
周慕希道:“趙先生,我剛剛只說了一個驚喜,還有另外一個驚喜沒說呢。”
周噴虎道:“還有第二個驚喜?不知這第二個驚喜是不是也和楚公子有關呢?”
周慕希搖頭道:“自然沒有關係,哎呀,叔父,你明明知道還裝糊塗。”
“哦,哦。”
周噴虎反應過來,拍了拍腦袋道:“你看我這個記性,卻是把這件大事給忘了。”
衆人一聽還有驚喜,心中疑惑:“如今巴陵城被流寇所圍,還有什麼事稱得上是驚喜的?”
又意識到說驚喜的乃是周慕希,衆人心道:“小女子哪裡知道巴陵城外面的事,多半又是不知從哪裡得到了什麼詩詞文章,拿來給她叔父觀瞧。”
周慕希是這幫人看着長大的,從衆人的表情上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假作生氣的哼了一聲,而後道:“蘇大家說了,明日裡要在岳陽樓中義演,所得義金全都用來解巴陵之圍。”
衆人聽到蘇大家,全都一愣。
周慕希道:“這件事可算得上是大驚喜?”
趙青麟趕忙道:“蘇大家來巴陵了?這自然算得上是大驚喜了。”
一見話題來了,趙青麟眉開眼笑,趕緊順着這個話題往下說:“不瞞賢侄女,老夫與蘇尚書也算得上是同窗,當年皆在嶽山書院求過學。”
“如此說來,蘇大家見了玄墨公,還要尊一聲世叔呢。”
旁邊的連夫子跟着打配合。
趙青麟哈哈一笑:“不敢,不敢,雖然老夫與蘇尚書都曾在嶽山書院求過學,只是他比我早去了幾年,未曾見過幾次面,因此老夫與蘇尚書只是有同窗之名,未曾有同窗之實啊。”
蘇信在炎朝仕林和讀書人之中的名聲很高,幾乎可以說,除了夫子之外,再也無人能有他這般名望。
趙青麟嘴上說雖然說和蘇信並沒有太多的交情,但臉上的表情卻出賣了他。
周圍人趕緊恭維,連周噴虎也不由的多看了趙青麟一眼。
沒想到這個追趕了自己大半輩子,卻樣樣不如自己的趙青麟,居然還能認識蘇信,這倒是沒聽他說起過。
殷誠坐在一旁聽的真切,心中也跟着納悶:“蘇柔怎麼來巴陵了?”
隨即又想,蘇柔來巴陵了,豈不是說自己那位結義的兄弟文淵也來了?
剛剛放下的綁架計劃,馬上又涌了上來。
若是有文淵相助,加上呂布,就算加上白葉羅,只有他們三個人,想要把這棟樓裡的人全都綁了,也不是什麼難事。
殷誠心裡盤算着,越想越覺得可行性很大。
反正一個羊是攆,兩個羊也是趕。
自己來巴陵城雖然是打探水賊消息來的,可老天讓他遇到了這羣作惡的鄉紳,摟草打兔子,順帶手爲巴陵改制打個基礎也是不錯的。
心中思定,殷誠有了主意。
他看着因爲趙青麟成功轉移話題,已經沒人注意岳陽樓記而有些焦急的楚籍,站起身來問道:“你便是寫岳陽樓記的巴陵第一才子楚籍麼?”
楚籍站在旁邊,見自己姨丈把話題扯的越來越遠,心中焦急如焚,正愁不知道該如何把話題扯回來,聽到殷誠反問,反倒是一愣。
愣完之後馬上回過神。
“啊,正是,正是。”
楚籍看着殷誠,恨不得上去親他兩口。
眼前這人簡直就是評書裡說的及時雨啊。
“敢問這位公子從何得知此事?”
楚籍嘴角的笑意遮掩不住,若非是周圍全都是人,只怕就要笑出聲來。
周圍衆人見殷誠突然直接和楚籍對話,說的還是那篇岳陽樓記,全都安靜下來。
連周噴虎也停止了和周慕希說話,眼睛看着殷誠,心中猜測着這個年輕人想要幹什麼。
周噴虎嗜書如命不假,卻不是一個讀書讀傻了的人。
打從剛剛李濤拿出那篇和自己朗誦的一模一樣的岳陽樓記,周噴虎就醒悟過來。
原來之前殷誠說這篇文章不是他寫的,乃是真事。
再加上殷誠和趙青麟對峙的時候,雖然表現的十分剛強。
但周噴虎卻注意到,不管趙青麟怎麼說,殷誠一直咬定的是這岳陽樓記不是楚籍所寫,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一句岳陽樓記和他有關的話。
因此周噴虎也就一直沒有發表意見,想要看看趙青麟打算怎麼做。
自己與趙青麟雖然是至交好友,可士族門閥之間哪裡有什麼真正的交情。
周家乃是巴陵第一世家,壓了趙家幾十年。
趙青麟乃是這一代趙家的家主,明裡和自己交好,可暗地,這些年來沒少給周家使絆子。
殷誠要和趙青麟對峙,周噴虎自然是支持的。
如今見殷誠直接要當着衆人的面開撕楚籍,周噴虎火上澆油道:“這位殷公子乃是我周家的客人,說來與楚公子還算是半個同鄉。”
“哦?”
楚籍看着殷誠笑道:“敢問殷公子,仙鄉何處?”
殷誠道:“彭城。”
楚籍點頭道:“在下乃是泗州人,如此來說,不才與殷公子確實算得上是半個同鄉。”
殷誠笑道:“好說,好說。”
又道:“敢問楚公子,您的岳陽樓記之中,可是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一句?”
楚籍道:“確實是有。”
臉色變得有些嚴肅起來,想起了那個人給自己囑咐的話,眼神慢慢的變得憂鬱起來。
幾乎是一瞬間,楚籍的氣質就發生了變化。
從陽光美男轉變成了頹廢貴公子。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楚籍的聲音很低沉,眼神更加的迷離。
殷誠也十分配合的做出十分吃驚的表情。
有了剛剛當着周慕希等人表演的經驗,楚籍更加的輕車熟路,進入了狀態。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
“好!”
殷誠連連叫好。
楚籍更加的賣力:“處江湖之遠,則...”
他看着樓外的洞庭湖,聲情並茂的表演起來,一張還算英俊的臉上,恨不得掛滿上下五千年的滄桑。
只是還不等他說完。
殷誠的話打破了這份楚籍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氣氛。
“敢問楚公子,您這篇岳陽樓記,是花多少錢買的?”
楚籍脫口而出:“足足五百貫。”
場面再次陷入安靜,比之剛剛殷誠騎着欄杆還要尷尬。
殷誠也有些詫異,他只是想試一試,沒想到楚籍居然這麼的配合。
如今的反派,都那麼不禁打了麼?
自己還沒用力,他就自爆了。
就在此時,目光還沒從洞庭湖上轉移過來的楚籍忽而驚聲尖叫起來:“船,船!”
殷誠尋聲望去,只見一艘小船,順風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