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內,下午,陽光還算明媚。
樑老三披着狐白裘躺在後花園的睡椅上發呆。
這人一上了年紀,就想靜一靜。
樑老三這輩子雖然還不算太大,也就五十出頭。
但身體裡住着的卻是一個八十多的老頭,今天的天氣難得這般好,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昨晚和樑俊見了面,等樑俊走後,他又睡了個回籠覺,睡的很踏實。
樑俊的到來,比安眠藥效果還好。
不管怎麼說,太子回到長安,自己的好日子就算來了。
嘴裡輕輕的哼着小曲,眼睛微閉,偷得浮生半日閒,這種心情不要太爽快。
難得啊,樑老三心中感慨。
打從來到這個炎朝,自己就爲了拯救這破碎的朝廷心力交瘁,還要面對這些個亂臣賊子,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只要再熬些日子,回到了幽州,那纔算自己的好日子啊。
後花園隨從侍候的小太監們有了動靜,樑老三眯着眼瞧了瞧,見是常欣來了。
常欣腳步很輕,但走的很快,從樑老三發現自己到走到身邊,也只不過是幾個呼吸之間。
“主子。”常欣湊到樑老三身邊,言語之中頗爲歡喜。
“常總管來了。”
常欣原本就是皇宮內院的總管太監,只不過卻非皇宮內最大的太監。
他頭上還有一個乾爹,被皇宮內所有的太監尊爲老祖宗。
這老祖宗姓從,單名一個冉字。
打七歲就進了皇宮,侍奉了三朝皇帝,四年前老太后去世,從冉乃是老太后心腹中的心腹,關係極好。
樑老三的前身當年能當上太子,後來又坐上皇位,從冉幫了大忙。
由於當年炎朝開國太祖皇帝駕崩後,留下遺旨,要葬到自己的老家彭城,因此炎朝皇帝皇后們死後,陵寢全都不在長安而在彭城。
老太后死了之後,按照慣例也葬到了那,從冉自打太后死了之後,悲痛欲絕了一年,最後請了旨意要去給太后守陵三年。
從冉走了之後,這皇宮內這太監總管的位置就空着。
常欣雖然被人稱作總管,但官職其實是首領太監,並非總管太監。
總管太監一直空着,畢竟從冉年紀雖然大,但也不過六十出頭,身體還算硬朗,等給老太后守陵三年滿了之後,還會回來。
可前些日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皇帝升了常欣做總管太監,常總管這三個字纔算名正言順。
宮內宮外不少人對樑老三的這個決定有些不滿,有從冉在,常欣何德何能能做得了總管太監?
人逢喜事精神爽,自打被扶正之後,常欣整個人說話做事精神頭倍足,見誰都是樂呵呵。
一聽樑老三叫自己常總管,常欣趕緊跪地道:“給主子請安了。”
“起來吧。”樑老三接着閉上了眼,看常欣這樣子,看來是有事給自己說。
常欣應聲站起身,伸出手遣走了身旁服侍的這幫小太監,低聲道:“主子,剛剛奴婢去了武王殿下府上了。”
“嗯?九千歲怎麼有空去武王府了,朕記得自打半年前,九千歲與大皇子就不怎麼來往,今個這是怎麼了?”
樑老三睜開眼,見周圍只剩自己和常欣,忽而一笑,臉上露出一絲好奇的神色。
常欣的身份,打從樑老三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就有些懷疑。
他總感覺常欣面對自己的時候極力的在掩飾着什麼,只不過他掩飾的很好,自己沒有看出任何的破綻。
樑老三也明裡暗裡一直讓人監視着常欣,就想把自己身邊這人的身份弄清楚。
可不知是常欣隱藏的本領太好,還是自己派去的人實在是廢物,一點消息也沒有打聽出來。
就在樑老三打算除之而後快的時候,常欣反而主動找自己坦誠了。
這人居然是明朝那位鼎鼎大名的九千歲魏忠賢。
樑老三先是大吃一驚,隨後對常欣突然的坦白身份又有些好奇。
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常欣早就和七皇子搭上了線。
而七皇子果不其然是自己猜測的那人。
那會子七皇子樑植和六皇子樑羽的天策府斗的正是白熱化的時候。
因此在關鍵時刻,這老小子向皇帝坦白了身份,並且要投誠。
投名狀就是給了一份關於樑植接下來要做的事詳細的規劃。
樑老三那些日子以來被樑羽擠兌的並不好過,正面剛吧,雖然能剛過他,但自己損失必然也是慘重。
因此有心想要和樑羽暫時達成停戰協議,有了常欣的投誠,樑老三便順勢暗地裡賣了天策府一個好,在朝堂之上樑植正打算反擊的時候,順勢踩了他一腳。
這一腳直接讓樑植元氣大傷,隨後便被迫離開長安去了雍州。
常欣也靠着這份投誠正式被樑老三扶正,當上了總管太監。
至於那位沒在長安的從冉,樑老三才不管那些事。
自己和那老太監又沒什麼交情,先穩定了自己的基本盤再說。
自打常欣投了誠,這傢伙卯足了勁爲樑老三帶來各方面的消息。
今個韓勵幹了什麼見了什麼官員說了什麼話,明個天策府裡又有什麼動靜,後個大皇子又去了哪裡。
儼然一個大間諜頭子的做派。
而這些消息此時此刻,卻正是樑老三需要的。
因此這倆人前世雖然一個是明朝的大太監,一個是清朝的皇帝,但此時卻處在蜜月期。
樑老三對這位大總管表現出來的信任,看起來要比程經還要深厚。
事實上程經也發現了這一點,打從自己和樑老三相認以來,也就短短的不到一個月,程經就察覺出不對勁了。
皇帝對自己的態度越來越冷淡,召見自己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程經大體也猜測出皇帝心中所想,雖說皇帝前世對自己恩寵非凡,但倆人都明白。
前世那種局勢下,一旦樑老三一死,程經也斷然沒有好果子吃。
甚至於說樑老三是故意如此安排,自己一死,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程經位極人臣一輩子,也跟着我走吧,別給我兒子添亂了。
等到了炎朝,二人相認,樑老三面對這種局勢,雖然對程經十分寵信,但心中卻保持着一份警惕。
程經會不會因爲前世的事而背叛自己?
這事誰也不好說,畢竟長安城內起死回生的人這麼多,自己又處於皇宮這種任何事都可能發生的地方,哪天程經把自己一賣,到時候他樑老三可是哭都沒地方哭去。
這長安城內也沒有歪脖子樹讓自己上吊,只怕死的比崇禎更慘。
有了這個心結,再加上常欣背叛樑植的案例在眼前,樑老三對程經的戒心是越來越大。
表面上雖然還是對程經十分的寵信,但暗地裡樑老三乾的這些事,卻全都瞞着程經。
畢竟現在爲自己賺錢的是沈雲,爲自己打探消息的是常欣,程經能幹什麼呢?
常欣聽到樑老三發問,趕緊道:“主子,非是奴婢主動去尋武王殿下,而是武王殿下派人讓奴婢去的。”
樑老三微微皺眉,自己這個大皇子想要幹什麼呢?
“想來武王是有話讓常總管帶話給朕吧。”樑老三正色起來,不再以開玩笑的口吻叫常欣九千歲。
“主子英明,武王殿下告訴奴婢,說他今日去見太子殿下了。”常欣恭聲道。
“他去見太子,所謂何事?”
常欣道:“說是去做了一場買賣。”
“做買賣?”樑老三冷聲一哼,端起一旁的茶杯道:“他和太子有什麼買賣可談?”
“武王並沒有說,只是說如今太子殿下是住在慶壽寺後山。”常欣說完這話,微微擡頭去看樑老三的表情。
果不其然,樑老三聽了這話,喝水的動作驟然而停,周圍的空氣像是忽然冷了下來。
樑老三的臉色陰沉無比,常欣心道:“皇帝這是想殺人了!”
“慶壽寺後山,後山哪裡又太子可以待的地方?”
帝王之怒,遠非常人可以承受,更何況樑老三這樣主宰天下五六十年,兩世爲帝之人動了真怒,那種壓迫感饒是見慣了大世面的常欣也心中生畏。
“回主子,武王殿下說,太子是住在了徐真人的修道之處。”常欣小心翼翼的說着話,唯恐被樑俊惹出來的怒火牽連到自己。
樑老三沒有說話,眼神陰冷無比,輕輕的將茶杯放在了一旁石桌上。
許久,樑老三才道:“武王的身份查清楚了麼?他到底是誰?”
常欣搖了搖頭,道:“奴婢無能,還沒查清武王究竟是何人。”
沈雲雖然抱上了樑老三的大腿,但吃一塹長一智的沈侍郎學會了狡兔三窟。
雖然現在自己是樑老三的狗腿子,可現在這世道誰他孃的能說的準明天會發生什麼?
整個長安城裡能人輩出,各朝皇帝搭臺唱戲一樣,你穿過來我穿過去。
現在的局勢已經讓沈雲擔心日後躲到幽州的樑老三會被會六皇子這幫猛人追着屁股揍。
誰又知道過段時間長安城會不會再穿過來幾個比六皇子戰鬥力還爆表的大佬?
什麼事都不能做絕,什麼時候都得給自己留條後路。
大皇子這邊就是沈雲給自己留的後路之一,大皇子是秦始皇的身份他隱藏的那麼好。
好不容易搭上了這根線,沈雲怎麼可能全盤託底給樑老三?
樑老三看中的只不過是自己給他賺錢的能力,只要能賺錢,給他說不說大皇子的身份,樑老三暫時都不會虧待自己。
因此,大皇子的身份沈雲是一點口風也沒給樑老三透露。
樑老三點頭道:“這事怪不得你,除非他親自開口,不然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誰。”
常欣見樑老三這般好說話,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道:“但奴婢卻確定了,武王必然也與主子和奴婢一般。”
“如何這般肯定?”樑老三問道。
常欣道:“奴婢與武王用膳席間,武王宴席之上菜餚所用的物料,絕非此朝所有。”
樑老三眼睛一瞪:“你是說?”
常欣點頭道:“沒錯,武王手中有此朝沒有的東西,宴席之中,武王不斷的給奴婢介紹,番椒、土豆等原本此朝不應有之物,還問奴婢見沒有見過。”
“當真?”樑老三蹭的一聲就坐了起來,瞪着一雙眼睛看着常欣。
若是大皇子手上當真有這些東西,那麼自己幽州的日子將會更好過了!
尤其是土豆,有了這玩意,遇到災年,自己心裡也有底了。
“他手裡可有紅薯?”
樑老三雖然不會種地,但作爲帝國的皇帝,他對農事還是非常的重視。
自己治下,人口爲何暴漲,從最開始的五千多萬百姓到最後將近三萬萬百姓,這裡面土豆和紅薯功不可沒。
若是沒有這兩樣東西在,光靠糧食哪裡能養活這些人。
大皇子手中有土豆,這對於樑老三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如今有了珍寶齋,自己就算是有了穩定的財務收入。
若是再有了土豆紅薯,自己就有了足夠的糧食,這個世道有了錢就有了兵,有了糧食就是有源源不斷的百姓。
兩個都有了,自己在幽州發展五年,這天下誰還是他樑老三的對手?
常欣搖了搖頭,道:“奴婢未曾見到。”
樑老三道:“大皇子還說了什麼?”
聲音之中很是急促。
常欣道:“此事也是武王殿下找奴婢要說的事,武王殿下想要和主子做一個交易。”
“交易?”樑老三微微皺眉,道:“什麼交易?”
常欣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道:”武王殿下想要珍寶齋三成的份子。”
“三成的份子。”樑老三聽了這話,冷靜了下來,整個人陷入了沉思。
許久,樑老三才道:“你確定見到的是土豆,沒有看到紅薯?”
常欣點了點頭,樑老三沉思一番,問道:“常總管。”
常欣應聲道:“主子。”
“依着你來看,樑錦和樑俊做的交易,是不是關於絲綢之路的。”樑老三想到了一件事,這讓他原本放鬆的心情瞬間的緊張起來。
常欣一愣,隨即明白過來,試探問道:“主子是說,武王殿下和太子做的交易,乃是要絲綢之路?”
“沒錯。”樑老三點了點頭,面色凝重:“不然他爲什麼要先告訴你,他見了太子,並和太子做了交易呢?”
“武王殿下這是要告訴主子,他要兵權?”
常欣畢竟也是權傾朝野之輩,舉一反三並不困難。
有了珍寶齋就是有了錢,有了錢就是有了兵。
而有了土豆就是有了糧食,有了糧食就有了百姓。
樑錦與其說是要和皇帝做交易,不如說就是要一道聖旨,允許他手裡既有糧食又有錢發展壯大的聖旨。
靠着土豆,樑錦從樑俊手裡要三成絲綢之路的份子,再從皇帝手裡要三成珍寶齋的份子。
然後再得到皇帝的默許,不出三年,樑錦的實力絕對會有一個質的變化。
到時候這個隱藏很深的大皇子想要爭天下,完全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可這筆交易到底做還是不做呢?
常欣和樑老三都陷入了沉思。
做了,樑錦要錢有錢,要糧有糧,這就是養虎爲患。
不做,樑錦轉手找其他人,土豆扔給天策府,只怕天策府則是如虎添翼,到時候更加難對付。
“常總管,你說,此事該如何辦?”樑老三看着眼前這個曾經執掌大明神器多年的太監,心裡頭一次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心腹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