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墨冼在門口略一駐足,一撩下袍上了臺階,將名帖遞給門旁一名扶刀而立的驍騎衛。
“下官權墨冼,求見指揮使大人。”
那名驍騎衛很年輕,接過名帖,心頭微覺詫異。
旁人都恨不得離驍騎衛越遠越好,他還頭一回看見,有人要來求見自家大人的。尤其是在這些文官的口中,驍騎衛簡直就是暴政的代名詞。
“請稍等。”
詫異歸詫異,禮不可廢。
他將權墨冼請入門房中稍候,返身入內稟報。
權墨冼坐着,拿眼打量着這門房內外。
大門外,門可羅雀。
茶房裡,桌椅案几都很新,茶水卻有些陳。
看來,這衙門已經許久沒有來客,連桌椅都幾乎沒有怎麼使用過。以至於,下人都忘記了要將陳茶給換掉。
不提人來人往的戶部、吏部,就是刑部,也比這裡多了幾分人氣。
“權大人,裡面請。”
武正翔站在院中,身形高大,目光如鷹隼。
在他身後,是一片青灰色的屋宇。天空中浮着幾朵低低的陰雲,卻顯得格外遼闊。
“下官見過武指揮使。”權墨冼拱手見禮。
武正翔看着他,緩緩道:“權大人此來,可是爲了前日驚馬一案?”
“是!”權墨冼道:“聽聞大人抓捕了疑犯,不知有何進展?”
武正翔笑了起來,道:“你倒是個膽大的。旁人對驍騎衛避之不及,你偏偏來上門質詢。”
“驍騎衛也是人,下官不覺得有甚可懼。事關內子安危,還望指揮使大人如實告之。”權墨冼拱手。
“你們夫妻兩人果然是‘天生一對’。”武正翔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武大人,您知道玄心大師給我們的批語?”權墨冼奇道。
他拿着兩人的八字至大悲寺求批語,得玄心法師親自批語。這件事並非保密,知道的人不少,他卻沒想過武正翔會留意。
武正翔點了點頭,道:“方家四姑娘,也是個膽子奇大的。”
當初方錦書對他說的那番話,令他印象深刻。她預言徐婉真將在慶隆九年醒來,他等着那一天。
原來,方錦書曾經和武正翔接觸過?
權墨冼按下心頭疑惑,道:“天子腳下,朗朗乾坤,竟然有人縱驚馬在城中馳騁。武大人,可否讓我見一面疑犯?”
方家在朝堂上未必沒有政敵,但卻不會衝着一個正在出嫁的嫡幼女來。
刺殺這種低下的手段,並非正道。
也就是他如今名氣大過官位,又因年輕而招人眼紅,這次纔會有好幾撥人馬,趁着他未回京之時,痛下殺手。
原因無他。
他在京中毫無根基,方錦書尚且未嫁。
若他在從返京途中死了,誰會替他出頭?
方家嗎?
他若死去,讓方錦書坐實一個“剋夫”的名頭,成了未亡人。方家不遷怒,已算得上是作風清明。
齊王嗎?
對齊王來說,他的價值在於撕開被太子勢力霸佔的刑部。在沒有達到目的之前,他死去固然可惜,卻不值得齊王替他出頭。
慶隆帝。
皇帝對他的看重,權墨冼自己知道。
但人死如燈滅。
他護不住自己,死在這樣的勢力紛爭之下。皇帝震怒,下令嚴查,爲的是朝廷權威被挑釁,而非他本人。
所以,那些人才會如此肆無忌憚。
只因爲權家的榮耀,只繫於他一人之身。
他若死去,聚在他身邊的人、事,這一切就將煙消雲散,再不復存在。
而方家雖然是朝堂新貴,卻已經在京中站穩了腳跟。方家的政敵,不會再使出這樣的陰私手段。
因爲方家,不只是有方穆、或方孰玉,而是一個家族,包括方家背後那盤根錯節的聯姻家族。
動方家的任何一個人,便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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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承受不起這樣的後果。
這其中的關係不難推測,所以害方錦書的人,只會是他的敵人,而非方家敵人。
他不能,因爲自己,而讓方錦書受到傷害。
武正翔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對刺殺你的人,就不在意?”
權墨冼笑了笑,道:“那些人,我心頭有數。”
他既然已平安回了京,無論是何方勢力,也只能偃旗息鼓。洛陽城裡,還輪不到他們亂來。
“好漢子!”武正翔讚了他一句,道:“想不到在文人裡,也有這等孤勇之人。”
權墨冼骨子裡的血性,令他激賞。
他揮了揮手,吩咐道:“去把人犯帶上來。”轉身回了房,道:“我這剛得了二兩蓮心茶,正好同你一起品品。”
他是忠國公府裡的庶子,好似風光無限,兒時卻幾經生死。
成長的不同,讓他和京裡的武勳子弟都很不一樣。他能有今日之成就,完全是靠自己,淌着血路而成。
因爲方錦書的緣故,武正翔對權墨冼多了幾分關注。
他對這名寒門出身、獨自在京中對抗荊棘的年輕官員,有幾分好感。今日一見,更多了幾分欣賞與認同。
能做到獨善其身的人不少,但能身在其中,卻仍然保持初心,不因爲環境而磨去內心的棱角的人,武正翔見過的,屈指可數。
而這幾個人,都是數一數二的人中翹楚。
兩人前後腳進了門,武正翔坐在主位上,讓下人沏了茶上來,道:“這幾日事忙,我還沒來得及審問。正好你來了,你來問。”
驍騎衛和刑部不同,審訊犯人的方式也完全不一樣。
但他知道權墨冼的名聲,也十分好奇,這位年輕輕輕的官員,是如何在刑部這樣的衙門裡,站住了腳跟?
要知道,在刑部,最不缺就是精明的積年老吏。
既然權墨冼十分看重此事,能親自上門找到他,他不妨賣他一個人情。就給他這個機會,讓他親自審訊犯人。
權墨冼拱手道謝:“下官謝過指揮使大人。”
兩刻鐘之後,一名驍騎衛將那人犯帶了上來。一陣鐐銬嘩啦作響,那人癱坐在地上,蓬頭垢面卻不敢呼痛。
當日,他的腳踝被弩箭射穿釘在地上,傷勢透骨。
在驍騎衛,並沒有得到醫治,他只好用一塊布條裹住傷口。但這麼重的傷勢,豈是布條就能頂用的?
這都過了兩日,仍然在不斷地滲出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