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科的一甲進士,幾乎都會進翰林院。而幾乎所有的朝中大員、重臣都出自於翰林院。慶隆帝既然罰了那五名進士去編書,就不可能放着權墨冼不管。
就算他再怎麼欣賞此人,也不能如此厚此薄彼。否則,對權墨冼來說,就不是賞識,而是將他這個毫無根基的寒門子弟架在火上烤。
關景煥看起來渾不在意,卻凝神聽着慶隆帝接下來的話。權墨冼究竟會被如何責罰,他纔好接着佈下一步的棋子。
務必要將這個刺頭給按下去,讓他一輩子都出不了頭。
只聽慶隆帝的聲音在殿內迴盪着,他道:“念你寒窗苦讀不易,朕允你保留功名,剝去入翰林院的資格。”
有了!關景煥心頭大喜。無法入翰林院,權墨冼就算保住狀元功名也無用。
頓了一頓,慶隆帝繼續道:“你就去六部之中,任一個補闕,以觀後效。”
補闕的品級不高,只得從七品而已。相對於狀元來說,這授官的品級委實低了些,但卻是六部實缺。
關景煥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權墨冼得了一個實缺,卻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但這會慶隆帝金口玉言定下了此事,他要再有所動作已是晚了。
皇帝已是不悅,他還是謹慎些好。實缺就實缺,要收拾一個從七品的小官,他多的是法子。
權墨冼領旨謝恩之後,宴會繼續。
杯觥交錯之間,絲竹之聲漸起,氣氛重新熱絡起來。彷彿,方纔那一場不愉快從未發生過。還沒學會掩藏心思的新科進士們,他們面上還殘留有餘悸。
剛剛就那麼兩刻鐘的功夫,就決定了好幾個人一生的命運。可以這麼說,他們的仕途就此嘎然而止,再看不到希望。
這是他們頭一次領教到皇權的威力,誠惶誠恐。
而那些經年的老臣們,則熱絡的互相交談着。只有在他們眼中不時閃過的精光,才能看出各自在內心對此事的考量和圖謀。
這一頓瓊林宴,賓主盡歡顏。
夜色,悄悄的來臨。再熱鬧的宴會,也到了要結束的時候。慶隆帝率先離席,其餘衆人依次離開大殿。
進士們走在最後面,一名不起眼的小太監候在一邊,在路邊對權墨冼拱手道:“權狀元,請隨我來。皇上的賞賜內侍省已經準備好了,還要勞煩你親自跑一趟去取。”
權墨冼腳步一頓,微微有些錯愕。
一甲進士的三人,均有不同程度的賞賜,在瓊林宴上已經宣佈過了。宮中的賞賜象徵着榮耀,一向是由宮中太監在第二日送到家中。還沒有像這樣,要自己去領取過。
難道,是因爲方纔在殿中惹得皇帝不悅,連帶着這些宮人也要來上趕着踩自己一腳?就是不知道,這背後是誰的授意。
看了不遠處等着他的彭長生一眼,權墨冼對小太監道:“勞煩公公稍候,我去跟好友交代一聲,省得他等我。”
他這是頭一次進宮,這名小太監也眼生的緊。宮中水深,他不得不防。若果真出了什麼事情,將來也能有個人證。
小太監應了,站在原地等他。
跟彭長生交代了幾句,權墨冼跟在小太監身後,轉過幾個長廊,來到一座清淨的偏殿前。吳光啓正從裡面走出來,看見他道:“狀元郎,皇上正候着你。”
權墨冼一怔,原來,竟然是皇帝要見他?
這,究竟是爲着何事?他陡然緊張起來,難道是因爲萬春輝在宴上說的那些話,皇上要問罪於他?
他一邊往裡走着,一邊將之前的事情在心頭過了一遍,猜着緣由。只是慶隆帝行事不依常理,越揣摩,卻越猜不透當今聖上的意思,心頭越發忐忑,繃緊了神經。
進了偏殿,慶隆帝從書案後擡起頭來,神色不辨喜怒地看了他半晌,問道:“你可知,朕找你來所爲何事?”
權墨冼見了禮,答道:“回皇上的話,聖上的心思,微臣不敢妄自揣摩。”
“不敢?”慶隆帝一曬,道:“論膽大妄爲,你可排在前列。不敢揣摩,能做出那樣的策論?”
權墨冼的頭垂得更低,恭聲道:“百官體系沿襲於前朝,頗多陳舊之處。宰相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力集於一人之手,危如薄卵。”
“微臣以爲,君權天授。當鞏固君權,方能做到如臂指使,政令四通。”
這番話說完,慶隆帝微微點頭。面對突然被宣召的壓力,他還能很快鎮定下來並侃侃而談,學問乃真材實料。
“你家中,究竟是怎麼回事?”慶隆帝問道。這些事,他只消吩咐一句就能知道,但這時他想聽本人先陳述。
權墨冼苦笑道:“回皇上的話,那萬進士所說,也不無道理。”當下,將他幼時的經歷簡要陳述了一遍,並未進行誇張,道:“微臣迫不得已,才變賣了家產上京。只是那是先父留下的遺產,已被族人侵佔了許多,而非族產。”
“先父曾經救過承恩侯一命,而京城舉目無親。微臣才厚着臉皮拿出了那個信物,求到了承恩侯府上。”有這樣親自在御前解釋的機會,權墨冼將所有的一切都和盤托出。
他的前程榮辱和政治抱負,都繫於皇帝一身。旁人可以誤解誹謗,他也解釋不清,但在慶隆帝面前,他一定要說得清楚明白。
慶隆帝正要說話,他身後的帷幔一動,走出來一名明眸皓齒的妙齡少女來。她先是盈盈地衝着慶隆帝施了一禮,吐了吐舌頭道:“父皇,曼兒給您端宵夜來,聽見這等事情,實在是爲狀元郎鳴不平。”
聽她的稱呼,應是公主無疑。權墨冼忙見頭垂得更低,半點不敢亂看。
見有人從後面出來,慶隆帝先是不悅,發現是她後神色緩和道:“這個點,寶昌怎麼來了?”
在宮中,恐怕也只有這位閨名叫做衛瑤曼的寶昌公主,敢在慶隆帝面前如此放肆了。她是廢太子妃誕下的幼女,也是太子和汝陽王的幼妹。
慶隆帝本就對廢太子妃姜氏念念不忘,這等歉疚之情便都補償到了她所留下的三名子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