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的深夜,頗有些寒意。
春雨披了一件夾衣守在廚房裡,抵不住倦意上涌,靠在門邊頭一點一點地進入了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院子裡響起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一邊說一邊往這裡走來。
“我說,昨兒晚上新房裡要了幾次水來着?”
“我睡覺一直很驚醒。聽院裡的動靜,至少有三回。一回,隔的時間比一回長。”
“喲,”一人偷笑起來:“我們家公子這是憋得久了,龍精虎猛的。大奶奶那個小身板,經受得住嘛?”
春雨被兩人的腳步聲驚醒,剛開始有些迷迷糊糊,聽到最後這句話時徹底清醒過來。
“在說什麼呢?”
她起身站在門口,神色不善的看着面前這兩名僕婦。
天色剛矇矇亮,院子裡還沒有旁的下人。這兩人,應該原本就是在廚房裡做活的。一大早來,燒水供主子們洗漱。
方錦書昨天才新嫁進來,折騰了一日,還沒來得及安置丫鬟僕婦。
她從方家帶過來的丫鬟,對權家還都不熟悉。但總不能讓主子那裡短了伺候吧?
那些細節瑣碎事情先按下不提,最要緊的是把主子伺候好。
權家的下人還不知道品性,不敢放心使用。花嬤嬤便做主,把她們三人給分了工。
春雨守着廚房,芳菲芳芷二人在耳房裡新房裡的傳出來的吩咐。要了幾次熱水、溫茶,中間權墨冼還讓下了一碗麪進去。
直到過了四更天,新房裡才停歇下來。
而眼前這兩人,春雨不認識,猜測應是權家原來在這院子裡的下人。
兩人停住腳步,將春雨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通,其中一名厚嘴脣婦人道:“喲,這位姑娘,是在大奶奶身邊伺候的人兒吧?”
她們不認識春雨,卻能看出來她身上所穿的衣裙,和方家陪嫁過來的那些下人一樣,款式簡潔、質地卻上好。
就連頭上用來固定髮髻的,都是貨真價實的銀簪,不是包銀。
“叫我春雨就好。”
“春雨姑娘,”厚嘴脣婦人討好的笑着,道:“我們兩個,在這廚房裡做些粗活。一大清早的,姑娘你怎麼在這裡?”
看她的穿衣打扮,明顯不是下等丫鬟。
聽說姑娘身邊的丫鬟,那是比普通人家的女兒養的還要嬌貴些,怎地會來幹這等粗活。
“我不在這裡,怎麼知道你們兩個,竟然會在私底下議論主子?”春雨淡淡道。
兩人一怔,心虛地反駁道:“哪裡有?姑娘恐是聽岔了,給我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在背後胡說八道。”
這裡就只得她們三人在,只要抵死不認,春雨能拿她們怎樣?
大奶奶是侍郎家的千金大小姐,這些大戶人家是最愛面子的。這纔剛剛嫁過來,連地皮都沒踩熱,就不信敢對她們怎麼樣。
“真沒有?”
“沒有。”兩人斬釘截鐵地矢口否認。
春雨笑了笑,道:“主子教過我,不知者不罪。又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兩名婦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不懂她這句話的意思。
春雨雖然只是二等丫鬟,但方家書香氣息濃郁,耳濡目染之下,就是下人也都能識得幾個字。何況方錦書已定了她作爲將來的貼身丫鬟,讓她跟着芳菲認字。
她懂得的,又比普通丫鬟要更多一些。
權墨冼是才學出衆的狀元郎,但這不代表權家的人都能識文斷字。
何況,權家的根基實在太過薄弱。權大娘就不識字,權璐學過《千字文》,能看得懂賬本。詩詞文章,就太爲難她了。
主子都如此,何況這些粗使婦人?
她們,哪裡聽得懂這兩句話,訕訕地笑着問道:“姑娘,你這文縐縐的我們也是不懂。眼看這天要亮了,我們先把水燒了,先緊着主子不是?”
“竈裡的火沒熄過,我一直都溫着水。”春雨冷哼一聲,道:“真緊着主子,昨夜你們兩個幹什麼去了?!”
整整一夜,權家的下人就沒有出現過。
不是她要刻意爲難這兩人,她們實在是太沒規矩,沒將自家主子放在眼裡。
明明知道方錦書新嫁進來對這裡還不熟悉,從管事媳婦到底下的下人,沒一個人露面,盡都躲懶。
不僅如此,私底下還拿主子開玩笑,沒有一點尊敬的意思。
她要是就這麼輕輕巧巧地放過了,她們還真當方家的人好欺負了!
“不懂不要緊,我來教你們。做錯事說錯話都不打緊,錯了還不認最要不得。”春雨冷冷道:“這會老實認了,在大奶奶跟前,我還可以替你們求情,饒過這頭一遭。”
她年紀小,訓斥起人來卻有理有據,毫不露怯。
被個小姑娘這樣說,兩名婦人自覺面上掛不住,其中一名將脖子一梗,道:“姑娘在說什麼?我們這一大把年紀了,需你來教?”
厚嘴脣婦人道:“沒做過的事,要我來認那是萬萬不能的,你別仗着主子的勢來壓人。就算到了大公子大奶奶跟前,我也這麼說。”
她心頭想着,春雨只得一人,而她們是兩人,又沒有旁的人證在。
到時候,在主子面前,看誰說的過誰。
“誰說不是呢,大公子肯定會信我們兩個。”說着,兩人越過春雨進了廚房。
春雨也不再說,轉身離開。
機會已經給過了,她們不聽,那是她們自己的事情。
院子裡的下人也都陸陸續續起來了,春雨回到她暫時安置的房間裡。
熬了一夜,她總不能這樣去主子跟前露臉。她簡單洗漱了一下,換了一件衣服,便去前面候着吩咐。
主子這才新婚頭一天,剛剛那種糟心的事,她沒必要上趕着去添堵。
春雨到了廊下時,方錦書還未起身。
芳芷候在門口,見她來了,問道:“你熬了一夜,且去歇着,這裡有我們在哩。”昨夜她和芳菲輪流值夜,廚房裡卻只得春雨一人守着。
“我年紀小不礙事。”春雨笑了笑,道:“今兒事多,我怎麼能在一旁躲懶。”
兩人低聲說了這幾句,便噤了聲,靜立在廊下。
過了片刻,聽見屋裡傳來動靜,芳芷輕聲問:“大奶奶可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