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他們主僕進了刑部大牢,甚至都沒要下屬跟着,其餘人等在暗地裡議論紛紛。
對權墨冼的行爲,俱都摸不着頭腦。
眼看明日就是最後期限,他還有這個閒情逸致去請洪自良喝酒吃菜?只聽過嚴刑逼供的,還沒聽說過吃一頓酒就能讓犯人招供的。
蔣郎中聽見這個消息後,暗自幸災樂禍。
權墨冼自己找死,這可怪不得他!到了明日要是拿不出結果,就別怪他落井下石。
顧尚書聽了下屬回稟,揮揮手讓他退下。
幸好,他多留了一日的時間出來。權墨冼要是辦不了這個案子,他還有時間使出最後的手段,在皇上面前交差。
只是那樣一來,他身上難免會揹負上一條人命,能不如此最好。
權墨冼,你還是好好審案吧!別整出這些妖蛾子來,混淆視聽。
且不論旁人怎麼想,權墨冼到了關押洪自良的牢房門口,席地坐下,道:“洪大公子,可還認得權某人?”
短短几日功夫,洪自良被折磨得瘦骨嶙峋、面目全非。
俗話說人要衣裝佛要金裝,這個時候的洪自良,身上再找不到半點貴公子的氣質。落拓、狼狽、蓬頭垢面、渾身是傷。
這還是權墨冼讓人來給他裹了傷,否則看起來更加悽慘。
“啊!”洪自良緩緩擡起頭,看見是他,發出滲人的一聲大吼,咬牙切齒道:“你!我化成灰了也認得!”
正是權墨冼設下圈套,他才落得如此田地。他怎會不認得?
隨着他的動作,手腳上的鐐銬鐵鏈嘩啦作響,牽扯着他的傷口,痛得他哇哇大叫。
“別激動。”
權墨冼示意海峰將酒菜逐一端出放在地上,道:“你要是願意,我們邊吃邊聊,如何?”
他打開裝着桂花釀酒壺的蓋子,醇香的酒味飄散開來,和着飯菜的香味,勾得洪自良肚子裡的饞蟲咕咕作響。
作爲京中的清貴子弟,醉白樓的飯菜他沒有少吃。自己做東,或應約赴宴,醉白樓都是常去之地。
去得多了,不免抱怨醉白樓的酒菜沒什麼新意。但眼下,這沒新意的酒菜,在吃了好幾天牢飯的他看來,卻如同龍肝鳳髓一般美味。
洪自良,骨子裡原本就貪圖享樂。否則,他也不會爲了大撈一筆,而去動通倉的糧食。
這個時候美食當前,他甚至連權墨冼這個仇人都忘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欄杆外面擺了一地的酒菜。
見他神色,權墨冼示意獄卒將牢門打開,替他除下手枷。
海峰拿了一雙筷子給他,洪自良也不客氣,坐在牢房欄杆跟前,伸出筷子就朝着一道松鼠桂魚夾去。
他的十根手指頭上都有傷,大夫給他上了藥,用白綾包紮妥當。
這會吃起東西來,就頗有不便。
只見他一邊痛得呲牙咧嘴,一邊用力握着筷子,夾了一塊魚肉就往嘴裡送。
權墨冼也不催他,待他吃了個半飽,纔不緊不慢道:“大公子,你私自換了通倉的糧食,與百姓爭利。我抓你,乃是公事,並無私怨。”
洪自良哼了一聲,繼續吃喝。
他記住了“抵死不認罪”這句話,就等着祖母來營救他。上刑都熬過來了,纔不會因爲權墨冼這區區幾句話而認罪。
“你是洪家的公子,就算你父親不再是司農寺卿,也沒有給你上刑的道理。”權墨冼搖頭道:“我不贊同蔣郎中的做法,幸好這樁案子又歸給我負責。”
下午帶着大夫來給他裹傷的那名員外郎,已經跟洪自良說了事情原委。他嘴裡吃着東西,含糊道:“那我要謝過權大人了?”
要不是權墨冼,他怎麼會被抓。
蔣郎中對他用刑,但罪魁禍首還是權墨冼。
“我不需要你謝。”權墨冼道:“我是來告訴你,你私換通倉糧食,我有賬冊、空糧袋、人證,你無從抵賴。”
“你有證據,那你給我定罪啊?”洪自良擡起頭,得意地一笑:“何況還巴巴地來請我吃一頓好酒好菜。”
權墨冼“嗯”了一聲,道:“我正是這麼想的。你們洪家也快回鄉了,眼看不能團聚,才請你吃上這一頓。”
說罷,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目光中充滿着憐憫:“大公子,你好自爲之吧!”
見他當真要走,洪自良心頭一急。
難道,他真掌握了什麼關鍵證據不成?這讓他心頭沒底起來。
他放下筷子,隔着欄杆拉着權墨冼的袖子,道:“有什麼話,你說清楚!別這麼神神秘秘的。”
權墨冼正欲舉步離開,被他這一拉,夾在腋下的卷宗“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洪自良定睛一看,見打開的那一頁裡用毛筆勾畫出幾個數字,在一旁有日期批註。
這一眼,看得他魂飛魄散。
他跌坐在地,驚疑不定地看着權墨冼。
這個人,難道是魔鬼嗎?他怎麼知道,自己是那一日將糧食換出?日期、時辰、數量,竟分毫不差。
看見他的神色,權墨冼笑了笑,並不說話,撿起卷宗舉步離開。
海峰搖了搖頭,蹲下身來將碗碟收拾進食盒。
“等等,等等!”
洪自良聲嘶力竭,但權墨冼腳步不停,眼看就走到了通道盡頭。
想着權墨冼說的那句“不能團聚”的話,越想,洪自良越覺得有問題。未知的恐懼,緊緊地攫住了他的心。
見叫不住他,洪自良也顧不得手上傷口疼痛,一把抓住正在收拾的海峰:“你們大人,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我不能說。”海峰道。
“我,我……”洪自良慌了手腳,道:“你告訴我,等我出去了,你要多少銀子,我都給你!”
“或許,我眼下就寫封信,你去洪家取銀子!”
“大公子,”海峰看了一眼權墨冼的背影,放緩了手下的動作,悄聲道:“你還不明白嗎?你出不去了。”
“什麼?!”洪自良大驚,卻又覺得他說的是實話,頓時慌了手腳,追問道:“你可不能亂說!我們洪家,是先帝老臣,誰敢害我。”
他這話不差,但此時沒了司農寺卿這個官職的洪家,與普通的大戶人家無異。他這句話說起來,也沒有什麼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