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華如何?”鄭太醫剛收回懸脈的手,一旁的陳氏就關切的問道,“妹妹這些日子清減不少,是不是得開些養胎藥好好補補?”
“順華娘娘這一胎,脈相很穩。來回的奔波,並未影響到胎兒的健康,可見娘娘平時是多有注意的。”
“看吧,臣妾就說沒事,您非要興師動衆的召集太醫來。”十娘聞言對着皇帝嬌嗔。
“脈相好,孩子也好,順華爲何還這麼瘦?”皇帝經過一段日子的調養,不再是說幾句話就氣喘噓噓的了。
“娘娘飲食上是否有問題?”鄭太醫看了看順華身後的若敏,這位主子哪裡是胎兒不好,分明是吃的少,才這麼瘦的。
“娘娘飲食一向清淡,在外的這些日子,不過是一些清粥小菜入飯。奴婢無能,勸不下娘娘多用餐飯。”若敏跪在地上,低着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既如此,下去領罰。”皇帝表無表情的發落若敏。
“皇上!”十娘一急,拽着他的袖子央求道,“是我不好,不怪若敏。您讓若敏起來吧,要不是她這一路上的照顧,我和孩子……”
“你主子和孩子會怎樣?”皇帝問道,話語裡的威壓,讓跪在的若敏抖了抖,不敢吭聲的跪在地上。
十娘頓了頓,擡頭飛快的看了皇帝一眼,地下頭,輕聲道,“若敏一直在勸,是臣妾一直擔心您,吃不下。”
最後幾個字聲音小到幾乎聽不清楚,但皇帝莫名的就覺得心裡熨貼了不少。
“既然你主子爲你求情,就起來吧。”皇帝對跪着的若敏道,“照顧不好主子,再有下次,自行去刑慎司領罰。”
“謝皇上和娘娘不罰之恩。”若敏忙謝恩起來,立在一旁。
“這些日子,辛苦了。”皇帝擡手摸摸十孃的頭,一動發現袖子還被緊張的十娘拽着。不由得一笑,“丫頭打算拽到什麼時候?”
十娘臉色轟的一下通紅,忙放開手,“您就會取笑人!”
皇帝收了笑,對着一旁候着的太醫鄭重道,“順華的胎就交給你了,有什麼差池,朕爲你是問。”
“微臣遵旨,一定保順華娘娘順利誕下小皇子。”太醫忙跪地保證。
“行了,你下去開藥吧。”皇帝擺擺手,示意太醫退下。
太醫弓着身子剛要退下,又被皇帝叫住,“順華不愛喝苦的藥汁,給她多開些藥膳方子吧,好好爲她進補。”
“微臣明白。”太醫忙不迭的答應,“這就去開方子。這藥膳的做法,還要順華身邊的這位姑姑多留心幫忙了。”
“太醫客氣了,這是奴婢應當的。”若敏聞言答道。
太醫心裡卻是鬆了一口氣,有這位順華身邊的大宮女幫着,順華真不愛吃他開的方子,看在這位宮女面子上,也會吃上一些。皇上也就沒理由在罵人。
這些日子爲了給皇帝治療,他和黑姑娘沒少被折騰,順華是這位心尖上的人,就更得伺候好了,不然少不了捱罵被罰。有了若敏,等於有了張免罵金牌。
鄭太醫還在爲自己的機智在心裡點贊,就聽到慧昭媛對他說話。
“臣妾跟鄭太醫一起吧,順道勞煩太醫給各位妹妹開些安胎藥,咱們就要啓程了,路上奔波,妹妹們都有了身子,提前給妹妹們補補也好。”
慧昭媛一向會察言觀色,看皇帝盯着十娘一副心疼又略帶責備眼神,忙開口喚人道,“若敏來幫本宮搭把手吧。”
若敏看了十娘一眼,得到她肯定的眼神,方纔對着慧昭媛道,“奴婢跟您一起去看主子的藥方。”
待他們走後,先前各自關心對方的兩人,反而沉默下來。
十娘看皇帝一副冷淡的神色,心內檢討,她也知道自己這次確實是行事衝動了,他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想到這,她上前幾步,主動開口。
“參見主上,臣妾這次入鳳城,跟白家家主達成了合作。這是白家給的信物,請您過目。”
鄭重跪地,把荷包裡的玉佩雙手捧着遞給皇帝,等着皇帝收下後發落。
她心裡清楚,在鳳城時她的任何舉動都是危險的,一個不好,可能會讓帝國面對更大的危機。
雖然她最終壓制住鳳陽王,且成功走出鳳城,但並不能說鳳陽王沒有一絲懷疑。因爲自她出鳳城開始,一路上碰到的伏擊就數不勝數。這其中大半人手是鳳陽王派來的。
要不是乙卯一路上拼死護着她,要不是皇帝和慧昭媛派去接應的人來的及時,她怕是沒辦法安全到達,更別提跟他們在匯合地成功匯合了。
“你一向膽子不小。”皇帝任她跪着,並不伸手接玉佩,只淡淡道,“以前還算聽話,現在已經膽大到可以無視朕的命令了。”
說到此處,皇帝惱怒道,“不只是無視,都能自由行動了。朕還算你哪門子主上?”
“好,既然您覺得不是主上,那就不是吧。不是,你就更無權指責我。”十娘聽他數落自己,不由得頂嘴道,“是你說過辛部可以不受暗部和你的轄制的。”隨即倔強道,“我是辛部首領,我也可以選擇不聽你的。”
“你!”皇帝氣急,牀邊的茶盞被他狠狠的摔向地面,清脆的碎裂聲響起,伴隨着的還有皇帝的怒氣,“好,很好,非常好!”
十娘跪在茶杯屑邊,一動不動。片刻後,她收回了雙手,右手垂在身側,緊緊地握住拳頭,指甲刺痛了她的皮肉,血滲出來都沒察覺。
盛怒中的皇帝,突然伸手,拉過她的手,要把她握着的拳頭打開,被她一把摔開。
“你以爲只有你會發怒,會生氣麼?”十娘擡頭逼視皇帝,“你以身犯險的時候,想過我們娘三麼?你以帝國託之的時候,想過我們娘三麼?你以皇帝的身份質問我的時候,想過我們娘三麼?”
“你到底是以皇帝的身份在質問我,還是以夫君的身份在質問我?”十娘語調急促,甚至微微有些喘息,“不管是哪種身份,你都對不起孩子和我。”
“爲帝,你以身犯險,把帝國致於主幼國危的艱難境地;爲夫,你不負責任,把家業和孩子丟給我一個弱女子;爲父,你沒進到父親的責任,丟下孩子想一走了之。你都這樣不負責任,還想讓我乖乖聽話,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兒。”十娘聲音裡帶着顯而易見的顫抖,眼淚爭先恐後的涌出來。
她睜大眼睛狠狠的瞪着皇帝,想阻止眼淚的流出,但收效甚微。這些日子以來的故作堅強,這些日子以來的擔驚受怕,這些日子以來的小心謀劃,這些日子以來的委屈,通通化作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留下來。
“莫哭,卿一向膽大,又心思細密。對帝國也夠忠誠,是以朕才放心以國詐託之。”皇帝想俯身抱十娘起來,卻使不上勁兒,只好攤開手無奈道,“先起來,現在抱不動你。”說着去拉十孃的雙手。
十娘發過一通脾氣後,心情不在壓抑,也就握着皇上的手,想站起身來。因爲跪着的時間有些長,起身時,身子有些搖晃,不由得像前栽倒,被皇帝一抱圈住。
皇帝抱着懷裡輕的可憐的丫頭,不由得嘆氣,“本想罵你的,卻被你罵的無話可說。這些日子,苦了你了。”
“你別丟下我們。”十娘這會發開始後怕,這個人,差點就真的再也不能見到了,差點就真的沒有能容忍自己發脾氣撒嬌了。
緊緊的抱住皇帝,十娘輕聲道,“我害怕,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害怕。可是我想到你如果去鳳城,也會這麼做,就不怕了。”
“爲何不聽朕的話,要去鳳城?”
“不去鳳城,你怎麼辦?沒有你,帝國會亂,沒有你,後宮女人會亂,沒有你,孩子們會亂。”十娘深吸一口皇帝身上特有的龍誕香,“鳳城你不能去,我就要替你去。”
“你做的很好。”皇帝摸摸她的頭,“朕聽昭媛說,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就是沒想過讓小三他們,好狠心的阿孃。”
“帝國面前,他們受些委屈,是值得的。將來他們會諒解我的。”十娘左手把那塊白玉遞給皇帝,“您收好,這是白家聯絡要用到的。”
“白家家主爲何會輕易被你說動?”
“白姑娘從中給牽線搭橋的。”十娘眼睛笑眯眯,“給白姑娘的好處是,讓她兒子當鳳陽王世子。”
“你倒是做的一手無本買賣。”皇帝聞言笑道,“小激靈鬼。”
“倒真不是騙她,我還真的是想跟您求情來着。”十娘想到那個在天下人眼中風光,在人後卻只能嚥下苦果的女人,“她和她兒子真的安分,也能爲我們所用的話,在玉京給他個閒散王爺的封號也未嘗不可。”
“鳳城早晚撤藩,只他這一次這舉動,不夠他萬死,也夠他千刀了。”皇帝眼神暗了暗,想到那隻帶着蠱毒的箭頭,鳳城,鳳陽王,你們給朕等着。
“果然,臣妾也猜這次事情背後有他的影子。甚至這次我回來路上遭伏擊也是他故意而爲之的。陸家不過是被牽連的。”
“陸家也乾淨不到哪兒去,正好藉着這機會,拔除一些陸家的勢力。”皇帝冷靜道,“白家那邊你做的不錯。放心,後面鳳城暗部會密切注意他們的。”
“鳳城暗部倒是比你的暗衛還機警,看着我們陷入危險,也不出手。倒是比你的暗衛更像暗衛。”
“那是皇祖父在世時,專門培養出來的。現在的暗部是老八訓練的,能一樣麼?”皇帝不給面子的拆臺。
“你這麼說,虧得八王爺不知道,知道了指不定多惱火呢。”十娘笑道。
“回京後,讓八弟多帶帶遙兒,將來他們君臣也好相處。”皇帝不經意間說道。
“有你在,幹嘛讓八王爺帶遙兒。你是阿爹,孩子當然要跟你多學了。”十娘理所當然道。
“朕是說,回京後即可封咱們遙兒爲太子,讓八弟多教導他些。”皇帝微微挑眉,“遙兒像朕,朕當時是真心的。”
“皇上!”十娘高聲打斷他,“您的聖眷,臣妾和遙兒心領了。只遙兒還小,擔不得如此重任;且您還康健,現在談立太子還太早。”
“你不想讓遙兒當太子?”皇帝玩味的問道。
“不想。”十娘想也不想的開口,“您正值壯年,談立儲之事爲時過早。且臣妾只願我的遙兒平安健康的長大,其他的從未想過。”
“不後悔?”皇帝再三確認。
“臣妾不後悔。”十娘從貼身的裡衣口袋裡拿出那張立慕遙的旨意,雙手遞給皇帝,“臣妾完璧歸趙,您銷燬吧。”
“可想好了,這一旦銷燬,你可就不再是板上釘釘的皇太后了。”
“您銷燬吧。”十娘堅持道,“我的遙兒還小,您真的爲孩子安全着想,就立刻銷燬它,且當從沒發生過吧。”
“丫頭放心,朕的皇位只會傳給我們的兒子。”皇帝把那道旨意收入袖子中,“只不過要再晚些年頭了。”
“臣妾希望自己能長長久久的陪着您,其他的,順其自然吧。”
“朕保證,會對你好的。”皇帝抱着十娘,在她耳邊輕聲許下諾言。
這一刻,帝妃二人的心,才緊緊的貼在一起。
這時候,距離十娘初次入宮,已經五年了。
熙嘉十四年正月初六,婕妤於瑤華宮正殿誕下皇八女,帝當場爲八皇女賜名靜玥。靜玥公主自出生起,就備受父母喜愛。因爲她是父母南巡時有的,因此她母妃給取小名南玥。
熙嘉十四年二月,常在李氏生下九皇女。
加上十三年六月出生的生母爲馨貴人,養母爲舒充儀四皇子,和十三年十二月底孟婉儀難產拼死生下的五皇子,睿帝此時共有子嗣十四人。皇子五,皇女九。
除去早夭的大皇子,現有皇子四人。他們分別是德淑儀的二皇子,佳婕妤的三皇子,舒充儀的四皇子,和母亡無依的五皇子。
四個孩子最大的不過四歲,最小的還在襁褓中要奶喝。這大梁後宮皇子們的還在無憂無慮的過着他們的幼年生活,一切爭鬥還未拉開序幕。
但皇子母妃們的爭鬥卻從未停止過。
這深宮中,她們只能鬥下去,因爲不鬥就是一個死字。
熙嘉十四年就在這樣的爭鬥中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