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辰了?”
“娘娘醒了?”思槿聽到聲響,忙起身,把牀幔掛起,“剛剛卯時。時間還早,娘娘是起身還是再眯一會?”
“起吧,躺的本宮頭疼。”十娘揉揉額頭,昨夜宴上那幾杯梅子酒,倒讓自己吃了些苦頭。
昨夜在昭陽殿,三皇子和七公主十歲生辰宴上,皇帝攜德妃而至,對十娘來說,多少是個下面子的事情。十娘冷眼看着皇帝把她和德妃放在火上烤,冷眼看着宮中女人在自己兒女的生辰宴上爭奇鬥豔,冷眼瞧着別人看她笑話。這些她都不能生氣,不能表現出來,只能藉着敬酒把這些苦嚥下去。
誰承想,酒量反而不如年少時。多喝了幾杯梅子酒的下場就是宿醉難耐。看來,真的是歲月不饒人啊。
司槿服侍十娘更衣,畫屏這邊把一塊羊脂玉鐲扣在十娘腕上。
“寶霞今兒在爐子上煨的是百合山藥粥,娘娘您看要不要給養心殿送些?”
“昨兒皇上歇在哪兒了?”十娘擡手摸摸腕上的鐲子,漫不經心地問道。
“昨兒,養心殿的燭火亮了一夜,汪朝生那也並未有消息傳來,想必皇上是批了一夜的摺子。”
“那畫屏去吧,送些粥和點心到養心殿,給小路子也帶些吃食。”十娘想了想,吩咐道。
畫屏把手裡的鑲寶鳳蝶鎏金步搖遞給思槿,然後領命而去。
思槿把步搖插在了十娘頭上,幫着十娘固定髮髻。
“這東西沉,帶着怪累的。”十娘伸手拔下了那金步搖放在梳妝檯上,“換個簡單點的素釵。”
“您待會要去皇后娘娘宮中請安,太素淡不好吧。”思槿聞言輕聲道。
她不是畫屏,說不出“您昨夜沒伺寢,再打扮的素淨,宮裡那些女人又該說您閒話了”這話,只好委婉的勸道。
“那就這個吧,這個簡單小巧。還是本宮做選侍的時候,皇上賞的。”十娘在髮飾盒子裡翻到了一個小巧的白玉梨花簪。
“這個簪子造型精緻,倒也輕巧。”思槿並不接那白玉簪,“只跟您的身份不符,皇后娘娘那……”
“無妨,皇后不是那愛猜疑之人。本宮今兒實在頭疼,好思槿,就這個吧,不然本宮真的不止是頭疼,還要連帶着脖子酸了。”十娘對着貼身大宮女討饒。
“娘娘您……”思槿無奈的接過那簪子,“就那這個吧。”
“八丫頭那,怎麼樣了?”十娘問道。
前些日子八公主牙疼鬧着不吃飯,十娘就把她接回了瑤華宮。
按規矩,公主滿六歲就要搬去公主所居住。八公主今年就要滿六歲了,先前十娘懷孕,照顧不了她,皇帝就下令讓八公主提前搬去了公主所。
只八公主粘着十娘,時不時跑回瑤華宮小主,皇帝疼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八公主牙疼,十娘心疼她,也就由着她住在偏殿。
“公主吃了藥,已經不疼了。看着精神也好了很多。”思槿回答道,“黑姑姑給的方子很管用。”
“既然已經好了,就讓她回公主所吧,有小七照看着她,本宮也能省點心,天天把她弟弟戳哭,算個什麼事。”十娘無奈道。
“這可得您自個兒去說,咱們八公主可不聽奴婢的。”
“這次搬,讓黑姑娘跟着小八走。”十娘想到因着這次牙疼而開始懼怕黑姑娘的靜玥,不由得噗嗤一笑。
“娘娘您還真是……”思槿形容不出來,哪兒當孃的這麼打趣女兒的。
“行了,收拾好,咱們去用膳。”十娘起身,“一會兒還得去皇后宮中請安,趁着那小子還沒醒,快點。”
“娘娘放心,六皇子昨夜睡的晚,今日沒有那麼精神。”
“但願吧,哭起來,簡直沒完。趕明兒就得讓遙兒來帶他。”
六皇子奇蹟般的喜歡三皇子,只要三皇子來,在哭的他就立刻停下來,瞪着圓圓的大眼睛伸手去勾三皇子的手。
“皇子們感情好,您也開心不是。”思槿笑道。
“那是,本宮的兒子,是德妃能輕易挑唆的?”十娘自信一笑,“走吧,用膳去。”
關雎宮,皇后宮中。諸人請安後,坐着說話。
“咱們淑妃娘娘今兒打扮的清新,倒顯得我們這些人老了。”賢妃笑着打趣淑妃,“瞧瞧這小模樣俊的,本宮要是個男人啊,也頭一個傾慕你。”
“容靜這張嘴,還是跟以前一樣會哄人開心。”惠妃笑道,“不過,你啊還真沒說錯,佳妹妹這麼個妙佳人,別說賢妃喜歡了,本宮也喜歡的緊呢。”
“妹妹打扮的倒是素淨,看着也年輕漂亮。只本宮怎麼看着妹妹臉色不太好,昨夜莫不非皇上他……”德妃欲抑先揚,明知故問。
德妃話一出口,皇后臉色就不好看了。連她都是今兒早上才知道皇上夜宿養心殿的事兒。
這黎氏窺視帝蹤之心,倒是怎麼罰都沒改了,看來還是自己罰的不夠啊。再者說,德妃不惜事端,諷刺淑妃的舉動,是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
皇后待要開口,就聽到淑妃不甘示弱的回擊。
“多謝姐姐誇獎,只本宮原就比德姐姐你年少個十來歲,看着年輕是自然的。當然姐姐冠寵後宮的時候,也曾年輕漂亮過呢。妹妹如今也只是年輕,漂亮上得寵上可不敢跟姐姐當年相比。”十娘望着德妃笑吟吟道。
“你!放肆!”德妃氣急,一掌拍在小几子上,茶盞被她寬大的袖子撫落墜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放肆?”十娘玩味的反問,“夫人是在說誰?本宮麼?”
“夫人”二字一出,看熱鬧的宮妃們都忍不住笑,這德妃一生,經歷了二次大起大落。往往是在最得寵時,被罰降位。且次次跟淑妃脫不了干係。
聽當年的知曉舊事宮女提起過,德妃還是容華的時候,在御花園見到了還是秀女的淑妃,淑妃一行人因爲被賢妃惠妃打趣,而被路過的德妃注意到。後來不知怎的,賢妃就激的德妃大鬧了養心殿,從容華降位爲充華,被當時是婕妤的賢妃打壓了很久纔再次復寵。德妃經此一事,算是徹底跟賢妃對上,同時,她也記恨上了鬧出這一切的淑妃。
德妃第二次被降位,就更是畢生恥辱。已經是夫人的她,被孕中的淑妃揭發暗害六皇子,雖然證人死無對證,但她到底被皇帝降位爲妃。
“杜十娘,你給本宮等着!”德妃騰地站起身來,“今日之恥,本宮必當加倍奉還!”
“德妃娘娘好威風,本宮身爲正二品的四妃之首,竟然害怕了呢。”十娘拍拍手上的點心屑子,不屑道。
“夠了,這裡是關雎宮,要鬧,回你們自己宮裡去鬧,本宮這不是讓你們打嘴仗的地方。”皇后冷眼看着淑、德二妃,不悅道。
“娘娘恕罪,是十娘不好,惹娘娘生氣了。”淑妃乾脆的跪地請罪,“十娘實在是不想德姐姐在背上一個窺視帝蹤的罪名,這纔不得已而爲之。”
德妃聞言,臉色刷的變白,是自己疏忽了,讓淑妃鑽了空子。當下德妃站在原地不敢在發脾氣,
腦子裡在拼命的想不久措施。真要是一頂窺視帝蹤的帽子扣下來,自己這次又要被罰了。
德妃在焦急的想辦法,皇后卻是眼底一凜。
這淑妃這些年長進不少,知進度,有分寸,留後路,還說話滴水不漏。她的話一出口,倒是處處
顯得是德妃的錯,她是好心幫着德妃而已。
“窺視帝蹤?”皇后慢悠悠的開口,這淑妃這是要再次打壓德妃呢。只不過,某個人是不會允許一家做大的。淑妃孃家這些年崛起的太快,爲了平衡,德妃不能壓制太過。
四妃中,惠、賢二妃跟淑妃交好。惠妃雖然是皇帝的人,不能跟淑妃結盟,但她跟淑妃是患難之交,往常遇事提點淑妃卻是常有的。
說道患難,當年在南鑼,淑、惠二人一起扛過了皇帝遇刺的日子,情分自然不同。皇帝因爲這個原因,對二人之間關係倒也不好太過干涉。
賢妃跟惠妃入宮時就關係不錯,這些年因爲惠妃、六公主和家族的關係,跟淑妃倒也交情不錯。
四妃之中三人關係融洽,但到底因爲利益和家族沒有連成一線。真的出現三家聯合的狀況,愁得
就不只是皇帝了,自己的後宮也就亂了。
所以,跟淑妃狠鬥爭寵的德妃不但不能罰,還得暗中護着。因爲德妃不論是從行事還是爲人上,都比淑妃差遠了。
“不是的,德妃姐姐也是關心皇上。”十娘忙擺手,“是臣妾說錯了,是臣妾惹德妃姐姐不高興了,是臣妾讓娘娘您生氣。都是臣妾不好,臣妾願意領罰。”
“起來吧。”皇后對着還跪在地上的淑妃道,“你身子弱,皇上要是知道了,該怪本宮沒看顧好你了。”
“臣妾……臣妾遵旨。”十娘先是一愣,隨即站起身來。既然皇后不願意看自己一樣演戲,那就不玩了唄。
今兒把德妃氣成這樣,也夠本兒了。
“德妃昨兒的酒怕是還未醒全,有些胡話可不敢亂說了。回去好好歇着吧。”皇后擺擺手,瞪了德妃一眼,示意她告退。
德妃詫異的看着輕易放過自己的皇后,半晌纔想起謝恩。她半蹲着身子行了利,告辭而去。
“這會子也不早了,臣妾還得再去昭陽殿中看看。昨日散的晚,也不知道宮人門打掃的怎樣了。”惠妃當先開口。
“六丫頭昨兒說要臣妾和白妹妹今兒教她繡荷包,臣妾也敢去了。”賢妃緊接着告退。
“佳妹妹留一下,其他人回吧。”皇后開口。
十娘好似篤定皇后要留下她一樣,坐在座位上一直就沒挪動地方。
宮妃們聽令,起身告退,不一會,就走的差不多了。
關雎宮,只剩下后妃二人。
“娘娘想問臣妾什麼?”十娘率先開口,比定力她可不自信能比得過這穩如磐石的皇后娘娘。
“妹妹頭上那簪,本宮要是沒記錯的話,是八年十月你初侍寢後,皇帝賞賜給你的。”皇后突兀的提起了十多年前的事兒。
“娘娘好記性,是十三年前,臣妾初入宮沒多久,皇上賞賜的。”十娘倒是明白皇后的意思,
“臣妾明白您的顧慮。您放心,臣妾很清醒。再沒有比現在更清醒的了。這十三年來,倒像是做夢一樣了。”
“老人們常說,難得糊塗,妹妹就是時常不願意糊塗,才走到了這一步。”
“娘娘心性豁達,能放得下,看得開。臣妾自認達不到那境界。”十娘微微頷首,“今兒早上看見這簪,倒是讓臣妾想起了,當年皇上寵幸臣妾的緣由。今兒這事兒,不過是報答皇上和娘娘您罷了。”
“妹妹現在跟德妃已經不是勢均力敵了,將是穩操勝券了。”皇后不可置否。
“皇上和您當爲執棋之人,十娘甘爲棋子,自困局中,任你們利用。可棋子,也得有自己的底牌不是?”
“當一顆有用聰明的棋子?”皇后反問,“卿之聰慧,果然獨一無二。”
“娘娘多慮了。十娘會守好本分的情況下,再於局中廝殺的。”十娘行禮,“不打擾娘娘休息了,臣妾告退。”
皇后看着淑妃漸漸走遠的背影,自嘲的笑笑,“心性豁達?你這一十三載倒是沒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