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現下如何?”陳氏拽着十娘邁過一羣哭哭啼啼的女人,進入屋內,隨行太醫和大夫正在爲皇帝診治。
皇帝前胸中了一箭,失血過多,已經昏迷不醒。只一會的功夫,十娘就好似看到他的脣色在逐漸變白髮亮。
他安安靜靜的躺在那,好像睡着了一樣,但十娘知道,這個男人此時怕是真的疼到撐不住了,才放任自己昏過去。
“皇上洪福齊天,一定會逢凶化吉的。”一旁的大夫有着哆嗦的答道。
“鄭太醫你說?”
“皇上的傷口不太好辦,但只要止住血就會沒事。”鄭太醫有些遲疑。
“皇上的傷口爲何一直流血不止?”十娘聽出他話中的不確定,再去看皇帝前胸的血跡,血跡早已染紅了他的青色外袍。
血暈有越來越大的趨勢,十娘看在眼裡,不由得逼問,“誰準你們隨意挪動皇上的?”
“回娘娘的話,是奴才下的令。皇上昏迷前,曾簡短的交代過,一定要儘快回運史府。”小路子沉聲道,“爲安全起見,也不適合再在湖上逗留,奴才這才做主挪動聖駕。”
“妹妹,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且路公公說的不無道理。在湖上,一是不安全,二是人手和醫治器物都不足,不利於救治。”
皇帝中箭後,跟着的人都快嚇傻了,一個個都不敢輕易移動,是以剛開始他們一行人躲在湖邊的畫舫中並不敢出來,也並未移動。
直到小路子回過神,想起皇帝的交代,才急忙派人去運史府傳信,調派人手。運史杜賢雨接到信兒後,立刻帶着人趕到了岸邊,杜大人跟小路子合計後,決定立即把皇帝挪回運史府。
挪動過程中,儘管太醫隨行,儘管伺候的人小心,皇上的傷口還是不可避免的裂開,且裂得更大了。
回到運史府,傷口出血也越來越多,太醫們商量之後,都不敢貿然拔箭,請來了兩位娘娘和杜大人一起商議。
“鄭太醫,你給本宮說實話!”十娘逼着手下不停,在幫皇帝清理傷口附近血跡的鄭太醫。
作爲這次南巡隨行的資深太醫,鄭太醫的醫術和爲人是皇上和十娘都十分放心的。
鄭太醫聞言並未擡頭,聲音也有些低沉,“皇上的傷必須把箭拔除後才能包紮,不然傷口一直是裂開的,血就止不住。”
“臣先想辦法幫陛下把傷口出血的地方清理乾淨,儘量減緩傷口出血速度。一會拔箭時可能會引起大量出血,娘娘們莫慌。”
“太醫準備何時動手拔箭?”陳氏拉了把十娘,自己先冷靜下來,“皇上身邊,可要人留下來幫忙?”
“回兩位娘娘的話,微臣會盡快動手。皇上這傷口,箭頭位置有些偏,傷口很深,拔箭地乾脆利落。快速拔除箭頭的那種疼痛,即使皇上神志不清也會下意識地掙扎,因此臣需要一名強健男子的幫忙,按壓住皇上,不讓他因爲疼痛而掙脫,引起更大的出血。”
“沒有問題,乙卯,出來。”陳氏話音剛落,乙卯就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速度之快,讓人瞠目結舌。
“太醫還需要什麼幫助?”十娘站在牀邊,拿帕子擦去皇上額上的冷汗,看着他痛,自己也白了一張臉。
“除了人手外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十娘輕聲問道,皇帝不能有事,真出了事,帝國就……
“取壺溫開水來,加入一些鑼鹽和糖,快速的攪拌均勻。給皇上喂下,喂不下就灌,實在不行,就拿帕子沾溼後給他沾嘴脣。”鄭太醫話音剛落,陳氏身邊的大丫鬟就出去去取溫開水。
“再來就是煮沸的烈酒和消過毒的匕首,以及足夠多的白布硼帶用來止血,此外,止血的草藥備上,熬煮着。”這次鄭太醫每說一句,就有一邊打下手的太醫和大夫去準備。
“杜大人也留下吧,其餘人,都出去等!”鄭太醫呵道,“保持室內的空氣流通,把窗戶打開,通風透氣。”
十娘放開皇帝的手,起身,來到窗邊,伸手推開了窗戶。窗外梧桐樹的葉子隨着風飄飛,有一片落在了她未收回的手上。
她收合拳頭,就要離開,卻被被鄭太醫叫住,“順華請留步!”
“那妹妹就留在這幫鄭太醫的忙,本宮去問下各位姐們當時船上發生了什麼。”慧昭媛道,她上前幾步安撫的拍拍十孃的手,“別怕。”
“勞煩慧姐姐了。”十娘回握住慧昭媛的手堅定道,“我是皇上的女人,我不怕!”
慧昭媛陳氏深深的看了眼十娘,帶着一羣哭哭啼啼的女人離開。
這邊,十娘打溼了帕子,幫皇上擦拭了頭上的汗,接過宮女送來的兌好的糖鹽水,一手端着茶盞,一手拿起小湯匙,有些艱難的往皇帝嘴裡喂去。
皇帝無知無覺的躺在那,吞嚥困難,糖鹽水順着他的嘴角流到耳邊,像是透明的眼淚。十娘看到此情此景,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十娘想到這個總是很有控制慾的男人,這個總是很霸道的男人,這個總是很有主意的男人,現在只能安靜的躺在牀上,不能動彈,等着別人救他,就覺得心酸苦楚。
十娘看了一眼鄭太醫和她三叔。鄭太醫正在火上烤着刀子,做再次的消毒,他三叔靠着打開的窗戶,朝她的方向望着。二人的眼神在空中交匯,十娘在他的眼神中讀出了擔憂、猶豫。
來不及多想,她收回了目光,含了一口糖鹽水,俯下身去。低頭把水喂到皇帝嘴裡。
她的嘴脣緊緊貼在他有些發涼的脣上,把糖鹽水一點點的渡了過去,然後用舌尖挑開他的嘴脣進入其中,用舌頭堵住他嘴裡想往外流的水。
一盞糖鹽水,喂喂流流,喝下去大半,待十娘再要取第二盞時,鄭太醫已經給刀子消好毒,看到她的舉動,忙攔住她,“娘娘莫餵了。差不多了。臣這就下刀取箭。”
十娘退到一邊,等鄭太醫取箭。
鄭太醫動刀前指揮在場的兩個男人,“杜大人,一會煩請你按住皇上的下身,讓他不要亂動。這位小哥,你上到牀上去,按住皇上的上身,不讓他掙脫。”
“明白。”二人快速的走到相應的位置,按着太醫的指示做好了準備。
太醫又道,“順華娘娘,麻煩你一會把布條即使遞給臣。”
十娘點頭表示明白。
鄭太醫握着刀,劃開皇帝的傷口附近的衣袍,“布,消毒。”
十娘上前去,拿棉布擦去血跡,又拿起另一塊布條浸入酒中,然後拿着浸過酒的布條,對着傷口按了下去。昏迷中的皇帝一個哆嗦,刺激之下微微呼痛。
十娘乾淨利落的處理好傷口附近的血跡,對着那傷口周圍一圈用酒消毒。
鄭太醫的刀,快準狠的宛入肉中,血很快的滲出來,鄭太醫的刀在傷口裡刮、剜、旋轉,帶着倒刺的箭頭,被慢慢的尋到。鄭太醫把箭頭附近的血肉挖開,箭頭只剩下一點連在肉裡,他的手有些發抖。傷口位置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太醫!”十娘看他想要遲疑,忙出聲呵道,“快動手!”
鄭太醫一使勁,刀剜入更深處,刀尖一挑,那帶着血肉的箭頭,就被起了出來。被起的那剎那,
皇帝不受控制的全身痙攣,按着他的人忙用力壓制住他。
鄭太醫擱下刀,換手去取,那箭頭被他快速的拉了上來。連着箭羽的箭頭被完全拔除了。
把箭頭扔到一旁的盤子裡,鄭太醫先接過十娘手邊的布條,把傷口附近的血擦乾淨。
十娘回過神來,遞給他浸過酒的布條,鄭太醫接過按在傷口上,皇帝的臉色白的如紙片一樣。
鄭太醫接過旁邊太醫遞來的搗碎草藥,均勻的塗抹覆蓋在傷口上。傷口被草藥蓋住,一片黑乎乎的。看不到出血與否,十娘不由得急道,“這藥能行麼?”
“順華放心,這藥是藏地特產的,用來止血消炎,功效立竿見影。皇上的血不消片刻就能止住。”
“那就好。”十娘看到鄭太醫開始拿着布條幫皇帝包紮,鬆了一口氣。提着的氣一卸下來,十娘立刻感到了頭暈。
口鼻間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濃烈的讓人窒息。十娘晃了晃,身子微微向前傾倒。
“十娘!”鹽運史大人脫口而出,奈何他站在牀尾,離她還有段距離。只能眼睜睜看着她暈過去。
就在她要摔到在地的時候,斜插入一隻手,拽住了她纖細的腰,避免了她的摔倒。
這邊太醫不一會就包紮好了皇帝的傷口,站在原地緩了片刻後,要去淨手。又被鹽運史大人拽住。
“煩請太醫爲順華娘娘診治。”杜大人拽着太醫,一路拽到了靠近窗戶的貴妃塌邊。
鄭太醫在十娘人中上一掐,十娘就悠悠轉醒。接着鄭太醫對着十娘道,“順華請伸出手來。”
十娘有些迷瞪的伸出手來,鄭太醫在她腕上蒙上一層手帕,開始搭脈。
“本宮沒事,就是太累了。”十娘對着一邊擔心她的杜運史道。
“娘娘脈象平穩,沒什麼大礙。”鄭太醫開口道,“唯一要注意的是,多加強點營養。”
“營養?”十娘覺得有些奇怪,往日裡太醫並未這麼交代過。
“胎兒只有汲取了足夠的營養,在母腹中才能充分的成形。娘娘注意下膳食的均衡就夠了。”
“胎兒?!”十娘驚道,“你是誰,本宮有了孩子?”十娘手指撫摸着平坦的小腹,難以置信。
她停了避孕的藥物,就是在南巡路上。那就是說,這孩子是在來南鑼的路上有的。想到這,十娘不由得臉紅,那段日子常常跟在皇帝身邊,侍寢的機會是要比別人多很多。
欣喜過後就是淡淡的失落,這孩子來的巧,確不太是時候,他的阿爹還昏迷着,也不知道他阿爹知道他的存在後,會是何種反應。
十娘想的出神,一擡頭,發現室內只剩下了她和皇帝二人。三叔和鄭太醫都不見了。
她下了塌,緩步來到牀邊,低頭看着牀上的皇帝,伸出手去,摸上他的臉,他的臉已經不再像剛纔那樣冰涼,開始泛着一絲絲熱氣。
“我們又有孩子了。”十娘收回手,坐上牀塌。一隻手拉起皇帝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另一隻手覆蓋住皇帝的手,“爲了我們的孩子,請您也一定要醒來。”
微微閉上眼睛,再睜開,溫情和柔情已經不見,她放下皇帝的手,離開牀邊,來到屋子中央。
拍手三下,樑上有個黑影飄下,“乙卯,今日到底爲何?”
“計劃剛開始沒錯,後來不知怎的,船上亂了起來。混亂中,。奴才等人要出去救駕,又被皇上暗中制止。還是孟婉儀眼尖,看到了射過來的箭,想爲皇上檔箭,情急之下撲了過來,只她力道太猛,無形中把皇上朝右推了一大步。箭頭這才射偏了,射到了皇上的前胸,而不是正心口。”
“她倒是真心。這件事,沒那麼簡單。去查,是誰走漏了消息!”帶出來的人中,只有這幾個暗衛知道具體的計劃,其他人包括十娘也是皇帝不允許她跟隨暗示下才明白他的用意。
十娘猜想皇帝原本是打算要以身犯險的,爲的就是製造出他在南鑼受傷的假象。
皇帝在南鑼受傷,朝廷一定會震驚,這時候查南鑼改鹽政朝廷上的反對聲音和阻力就會小不少。這樣才方便加大改革力度鹽政,整頓南鑼吏治。
誰承想,出師不利。皇帝自己差點折損在這南鑼,折損在自己布的局裡。
跟着皇帝身邊這些時日,十娘或多或少知道這位的心思,“皇上吩咐你們的事情照做,不用停。需要杜大人配合的地方,就拿着本宮的玉牌去尋他,他不會爲難你的。”
“奴才明白。”乙卯道,他看了十娘一眼,下定決心道,“每個暗衛都有要盯着的鹽煮和世家勢力,只有奴才原本盯着的衛家,不久前被皇上下令撤銷了。奴才這才一直跟在皇上身邊。”
“你是說衛家?”十娘一點就透,“你去查,真的是衛家的話,也不用顧慮,儘管收集來證據。只有證據,本宮必定不會手軟,定讓他家知道,帝國的命運是他們償還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