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華宮,清晨,衆妃請安。
十娘一身鵝黃色常服,神情慵懶,坐在上首,手捧一盞牛乳慢慢飲着。她因爲身孕的緣故,不太愛理會底下妃嬪的閒話,是以自宮妃們進殿以來,一言不發。
她的右手邊是同爲夫人的慧敏夫人。慧敏夫人着一身黛色宮裝,顯得清雅麗質。往日裡慧敏夫人本是和氣的臉上,今日在環視過衆人後,目光停留在她下首空着的座位上停頓了下。
兩人夫人都未發話,坐在下面的嬪妃自然不敢聲張。安靜的氣氛中,默默的飲茶。夫人這瑤華宮中的茶水還是不錯的,皇上寵愛夫人,夫人宮裡的吃食茶水總是最精緻的。
“諸位妹妹前夜夜裡相必都受到了驚嚇,無事就散了吧,都回去好好休息。”慧敏夫人放下茶盞開口道。
慧敏夫人的話音剛落,早已憋了一早上的宮妃們就迫不及待的開口。今日,可是初一,兩宮夫人共同接受宮妃請安的時辰。這德妃往日裡仗着帝寵,總是藉故不來。這次皇上不在宮中,她還是如此囂張。盼着德妃被罰的人開不在少數。
“慧姐姐這話說的,這滿宮裡誰不是這些天睡不安穩。皇上不在宮裡,總歸心裡沒個依託。宮裡又進了刺客,人心惶惶的。一想到那刺客到現在還沒有蹤影,妹妹我這心裡就不安生。可給兩位姐姐請安的規矩,臣妾在愚笨,也還是懂的。不想有些人,不知尊卑,肆意妄爲。”平充華小納蘭氏,捏着帕子,捂着胸口抱怨道。
這話一是光明正大的給德妃上眼線,一是在對對德妃表示懷疑。果然,她這話一出,底下宮妃三三兩兩的神色都帶着懷疑。刺客到現在還未捉獲,說不得就那個膽大包天的窩藏了刺客。
“妹妹說的是,這刺客到底讓人心不安。還好夫人當機立斷,派了御林軍捉拿刺客,保護咱們姊妹安全。”曦容華刻意示好,只是這示好帶着絲挑撥在裡面。
十娘厭煩的看着底下的人又開始攀扯,眼神掃過去,熙容華被她的淡然一驚,緊拽着帕子,不在開口。
但底下宮妃,倒是開始小聲議論,畢竟御林軍進入皇家妃嬪的宮殿搜查,還是在皇上離宮的情況下,真要是傳出什麼,她們的可就丟光了。
“德妃娘娘昨日就有些不舒坦,怕是受了驚嚇,才無法前來給娘娘請安。”李侍人怯怯的開口,有些懼怕的望向在座的兩位夫人。她平日裡慣常會裝嬌柔,但也是個本事的,先後生下九皇女十皇女。但自從她的盟友馨貴人,也就是四皇子之母染病去世以後,她就沉寂了下來。爲了保全自己的兩個女兒,她倒是跟了德妃。是以,她爲德妃開脫,願屬正常。
“也是,德妃可是個嬌柔人兒。”順充容開口,“往日裡她有個頭疼腦熱的可是鬧的滿宮皆知。怎麼今日倒是安心養病了?”
“妹妹這話德妃姐姐聽到了可饒不了你。要臣妾說,這御林軍的陳統領帶着部下搜了咱們姐妹的屋子,這刺客也還是沒抓到。咱們的宮中也翻的不成樣子。就本宮那,就打碎了好多珍寶。這些本是身外物,可聽說德妃姐姐跟御林軍鬧的很僵,有一套寶瓶聽說還是皇上賞賜的。想必德妃姐姐也是心疼她那套上好的瓷器被毀了才鬱結於心,驚怒交加的。”和容儀幫腔道。
“夠了,鎮日裡沒一時安靜。”十娘放下玻璃盞,“各位妹妹也不用胡亂猜疑。德妃宮中的宮女前幾日衝撞了賢妃,慧姐姐罰了德妃閉宮思過一月。原是皇上出行在即,本宮就壓下了這懲處。”
“佳妹妹,這事兒原本不是……”慧敏夫人慾言又止。
“姐姐,本宮知道你爲難。可想來德妃姐姐也不願意本宮和你爲難,今日她自閉了宮門,就是爲了給底下的人以儆效尤。免得經來滿宮的奴才都有恃無恐,以下犯上,不服主子。”
十娘微微皺眉,似對慧敏夫人的舉動不滿。陳氏看到她堅持,也就不再轉寰。這多事之秋,真能閉宮,對黎思琴來說也未嘗不是件好事,就看她能不能看明白,夠不夠敏銳果斷,抽身而退了。
“德妃懂事,本宮也不能不憐惜她。方纔李妹妹說言如若屬實,本宮自會傳召太醫爲德妃診治。既如此,若敏,你就替本宮親自走一趟,去趟麟趾宮探視,就說本宮的旨意,麟趾宮會加派人手保護德妃安全的。”
淑佳夫人這話一說,底下還想在攀扯德妃的宮妃全都低頭不語,這雷霆手段,頃刻間就禁足派人把守,德妃在張狂,在手握宮權執掌鳳印的夫人面前不還是全面潰敗。更何況她們這些無寵或無子的。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感受在瑤華宮殿內蔓延。
“本宮不是那嚴厲的,各位妹妹只要恪守宮規,按規矩辦事,約束好手底下的人,不給皇上和本宮添亂。本宮自然會記得各位妹妹們的好。到時候皇上回來了,本宮會爲各位妹妹美言幾句的。各位妹妹能不能做到?”十娘環視一圈,震懾完衆人後又安撫道,到一棒子給顆棗,那人可是說過,要好好用的。
果然那些渴望得寵的,眼角眉梢都帶着激動的望向十娘,而有子的也在盤算如何能更多的吸引皇帝的注意。宮裡的女人,搏的就是寵愛、子嗣,地位和權勢以及家族的壯大。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有寵的基礎上的。
“娘娘放心,臣妾/奴婢等謹遵夫人教導。”衆人起身蹲身,齊聲應道。
“各位妹妹請起。今兒就到這兒,都散了吧。”十娘擺手示意。
“是,臣妾/奴婢等告退。”
衆人依次告退,只餘慧敏夫人陳敏嫺。十娘揮退了宮人,若無其事的撿了顆酸梅吃。
看看出去的衆人,再看着一臉風輕雲淡的淑佳夫人,拂袖而起,“佳妹妹好大的魄力,本宮既然已經幫不了妹妹,就不礙妹妹的眼了。本宮這就去洛城,爲皇后娘娘侍疾。”
“姐姐留步。想想本宮留你下來是爲了什麼?現在朝中還未有異動,姐姐就要因爲跟妹妹置氣壞了大局麼?”十娘狠拍桌子,“想想當年在南鑼的陳敏嫺,在想想今日的陳敏嫺。兒女牽掛已經把你的銳利都磨平了麼?”
不待慧敏夫人開口,十娘又是一疊聲的質問,“五皇女尚且知道在這深宮之中不可鋒芒畢露,亦不可過於心慈手軟。倒是姐姐這些年廣結善緣,圓滑相幫,可結果如何?宮中衆人在你沒有那顆鳳印時,連你這個從一品夫人的話都敢無視!你看看你自己,你還是當年戍部那個讓人信服殺伐決斷的陳敏嫺麼!!!”
十孃的當頭棒喝,讓慧敏夫人驚醒。確實,這些年皇帝有了杜氏,吩咐她辦事的機會少了;加上皇后不願意沾惹宮權,是以委託她代掌鳳印多年;她也就更多的把心思放在了後宮事務上和教養皇女上。這雙手,已許久不願沾染多餘的鮮血,變得仁慈自私起來。
說到底,她無子,將來誰當皇帝,對她來說都無所謂。但若是爲五皇女跟幾位哥哥打理好關係,她還是願意的。是以她這麼多年,暗中多相幫德妃和其他有子的妃嬪。
但她卻忘記了,她還是皇帝戍部的人,此次皇帝留下她和杜氏於玉京,就是爲了配合他的計劃。皇帝是多疑慣愛猜忌的,怕是留下她,一是對她這些年無作爲的不滿敲打,二也是爲了她在關鍵時刻能起到制衡作用。皇帝怕是一早已經知道杜氏要藉此機會徹查當年三皇子墜馬的幕後真相。而這真兇說不得就與皇帝想要扳倒除掉的世家脫不了關係。
他二人怕是心照不宣的達成了默契協議,自己不過是在杜氏失去理智時的照明燈而已。
想通這些關節,陳敏嫺沉默了。這些年,皇帝的心思他不願意猜,也不想去猜。她跟在皇帝身邊的時間比杜氏還長,對皇帝的瞭解卻不如杜氏。不是她用心不夠,也不是她不夠聰敏,只因爲皇帝從頭到尾對她就和她的家族就做好了定位。也罷,多少年前就知道這個男人的冷心冷情,殘忍霸道。初了聽從命令,她又如何能與既定的命運抗爭呢?
“陳敏嫺有負主子所託,謝妹妹提醒。”再開口,一切情緒波動已然消失。展現出來的依然是睿智果決的陳敏嫺,“是我糊塗了,妹妹方纔那番舉動一定有你的用意,我願聞其詳。”
“姐姐明白就好。此事事關重大,還請姐姐移步妹妹寢殿詳談。”十娘見自己一番舉動終於點醒了陳氏,方纔開口相邀。
二人相扶着步入後殿。
“主子,那邊果然如您所料,有動作了。”等候多時的辛巳回稟,“屬下的人已經暗中監視了他們。但曦容華、和容儀兩位娘娘宮中不好潛入。還請主子示下。”
“嚴密監視鍾粹宮,不要放過任何他二人相處的機會。至於深入,讓辛部的人在外圍即可,本宮自會安排人手動手。”
“妹妹這是,本宮不明白。之前把黎思琴軟禁,這還好說,這柳家和納蘭家,妹妹沒有萬全的把握,還是莫輕易動手爲好。”
“姐姐,你附耳過來。”十娘示意辛巳把東西呈上來,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妹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陳氏看着十孃的眼神帶着不解,能讓杜十娘藏着掖着的,必不是小事。
“姐姐,有皇子和納蘭氏勾結,這是扳倒柳氏和納蘭氏的最好機會。且本宮此次不得不下狠手。事關皇室顏面,事關陛下尊嚴,還請姐姐相助。”
“是四皇子?”陳敏嫺瞬間明白了事情的關鍵,可她不明白,四皇子按說要跟大臣結黨,當跟柳家勾結纔是,這納蘭家又是如何摻了一腳?
“姐姐,今日這話出我口,進你腦,再不要第三人知曉。尤其是陛下,這事萬不可驚動陛下。咱們姊妹還得好好謀劃纔是。”
“妹妹你別嚇我,姐姐怎麼不明白呢?”陳敏嫺深吸一口氣,“是五皇子不如四皇子聰敏,所以柳家和納蘭家都把機會壓在了四皇子身上麼?他們這是要推四皇子上位?”
“姐姐所說不錯。當年孟姐姐難產,五皇子在母體中時間過長,是不如他的哥哥弟弟聰明。七皇子和八皇子還不滿三歲,不能跟二皇子相爭。所以柳家和納蘭家對四皇子都起了一樣的心思,扶植四皇子做大。”
“柳家一向行事狠辣,熙妹妹也還能勉強壓下順妹妹,她家的勢力雖然一分爲二,可長房勢大,給個機會壓制住二房,就能再次統領全族,舉全族之力支持四皇子,倒也可能。可納蘭家?族長明智,手心手背都是肉,怎麼就好好的便宜了外人?”
“要說納蘭家的族長沒有野心,別說姐姐,就是我都不信。但這老狐狸能斷尾求生,保全勢力,也是本事。他家怕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先扶植四皇子上位跟二皇子相爭,待到八皇子長大,自然是要轉而支持八皇子的。”
“和妹妹那裡,五皇子畢竟不是親生,且這顆棋子與她用處不大。她那個人又一向以家族爲首要。可平妹妹?這些能在瞞着平妹妹的情況下進行?還是說有什麼是他們一早算計好的?小納蘭氏雖然張狂,可爲了她兒子不會如此糊塗啊。”
“姐姐,後宮的女人最渴望得是什麼?”十娘對於陳氏的分析不置一詞,對於陳氏的疑問也未給出答案。
因爲這事在她看來,都覺得匪夷所思。要有多狠的家族和姊妹才能設計或者說任由他人設計自家親人,只爲了那虛無的權勢和榮華富貴?
“後宮中人最渴望之物,無非是帝寵和子嗣。小納蘭氏帝寵不優渥,但終歸是有子嗣的。這到底是?”
“姐姐,有些女人生來就是爲了燃燒自己,灼傷別人而生的。這樣的人,其實並不適合宮廷。爲了幫當年不受寵愛的姐姐入宮承寵,就算有子嗣了,家族依然看重的是自己的親姐姐。自己有什麼,不過是少的可憐的寵愛和一個不滿二歲的孩子。這深宮中漫長的夜晚,那麼長,那麼久,以後也還是會有無數個夜晚這樣度過?是你的話,你甘心麼?”
“她也是個可憐人。可這宮裡的人,誰不是這麼煎熬着過日子。”陳敏嫺看了眼十娘,“就是妹妹你,難道夜深人靜的時候就不恨麼?可是恨又如何,我們只能攀附着那個男人而活。”
“是,宮裡的人哪一個是十全十美的。可是我們夠明智,我們敢認命。可她偏偏不,她啊碰到個向她的初戀情人那樣愛着她寵着她需要她的人。你說,這冷寂了多年的心,能不砰砰直跳,被折服,被欺耍的團團轉麼?”
“妹妹是說平妹妹與人……,被抓住了把柄,不得已而同意。而那與他私通之人,是他們家知道,或者說是在他們默許下推動的?這也太狠了,納蘭家和大納蘭氏,這是要逼死小納蘭氏啊!”陳氏驚駭的看着十娘眼裡的肯定。
“太荒唐了,她居然,居然揹着皇上與人……”陳氏驚怒之下,轉向十娘,“妹妹打算如何處理,這種事關皇家顏面的事?”
“姐姐,你知道那個與小納蘭氏糾纏的人是誰麼?”心裡嗤笑,這骯髒的皇家陰私,慕家的男子當真都是不折手段的可怕。那人居然是人人都不曾想到的人。
“妹妹的人既然已經知道了這事,爲何沒有秘密處置了那奸險之人?”陳氏帶着憤怒質問。
“我的好姐姐,你當我不想麼?實在是這人,這人的身份,不是我能輕易動手的。這次我們也不能輕易動他,爲了皇家顏面,我們兩隻能把這事壓死在心裡。因爲這人是……”
十娘最後三個字,輕輕的在陳敏嫺的耳邊響起,像是一道驚雷炸驚了她,半晌她才舉起手來,狠狠的拍在小茶几上。
怒聲直上幹雲霄,“孽子!爾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