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瑤華宮。
十孃的長髮梳成流雲髻,上戴水澹生煙冠,中嵌一朵海棠珠花,兩旁垂下長長紫玉瓔珞至肩膀,額際依然墜着那彎明玉月,耳掛蒼山碧玉墜,身着一襲碧霞雲紋聯珠對孔雀紋羅裙,腰束九孔玲瓏玉帶,玉帶腰間兩側再垂下細細的珍珠流蘇,兩臂挽雲青欲雨帶,帶長一丈,與長長裙襬一起拖延身後,於富貴華麗中平添一份清爽飄逸。
慧敏夫人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十娘在仔細的翻看什麼。那薄薄的一頁,八成是先前宮人呈上的供詞。她微微皺眉看向十娘身後跟着的大宮女,像在指責她們讓主子在孕後過度操勞。她今日穿了一件雙蝶戲花的淡粉外衫,繡着細碎梅花的桃花色錦緞交領,下面穿着一件嫣紅的百折細絹絲玲瓏羅裙,腰間束着一根雪白的織錦攢珠緞帶,頭髮鬆散的挽起,發間斜斜的插着一根寶藍吐翠孔雀吊釵,細密珍珠的流蘇隨着她的步子,輕輕的搖晃着,彷彿畫上畫的仕女般,端莊大氣卻不失風流。
“參見慧敏夫人,夫人金安。”大宮女畫屏的聲音打斷了十娘在證據上的注意力。她擡頭對着慧敏夫人笑着示意,“姐姐今兒好興致,沒去德妃那,倒是來我這兒了。”
慧敏夫人並不叫起,而是狠聲敲打起跪着的宮人來。
“妹妹不懂事,你們也跟着不懂事麼?這懷孕初期本就兇險,前些日子你家主子勞心勞力的。合該是好好調養的時候,看見主子思慮,不知勸解。看來你們真是好日子過得久了,忘記這宮裡的規矩了。”
“慧夫人息怒,奴婢勸過我們夫人,只夫人不聽。”畫屏急急的回道,前些日子慧敏夫人剛罰過沖撞了賢妃的宮女,那宮女一臉血的慘狀她還記得。
“奴婢知罪,夫人息怒。”相比畫屏的急切,司槿就鎮定的多。她在慧敏夫人發難的時候,就知道她的來意了。想來是對自己主子前些天雷厲風行的舉動有不滿,不好直接跟主子對上,是以先拿她們這些下人開刀。
“姐姐,原本是妹妹不知輕重。倒是連累了這兩丫頭了。罷了,本宮不看就是。畫屏,去小廚房看看寶霞那酸梅糕和八珍酥做的怎麼樣了,端來給你慧夫人請罪。”十娘對着畫屏眨眨眼,畫屏忙起身去做主子交代的事。
“司槿,去尋了你若敏姑姑回來。德妃那邊,自有太醫院的太醫去忙活,她在那兒也插不上手,回來本宮有事吩咐她。”
“是,主子。奴婢這就去,奴婢告退。”司槿對着慧敏夫人行禮後退下。
“你們也下去吧,本宮陪慧姐姐說會兒話。”十娘揮手,殿內的宮人依次退下。
“慧姐姐,妹妹知道你的來意。”十娘放下手上的證詞,“姐姐此來,一是質問我爲何事成還不讓德妃醒來,二來,是問我爲何把那事兒私自告訴了皇上。三來,就是大柳氏之死。妹妹我說的對於不對?”
“妹妹既然知道本宮的來意,本宮也想要做個明白人。德妃那,可是有變故?爲何德妃遲遲不醒。皇上那,妹妹可知他爲那事曾吐血昏迷,危在旦夕。現在南鑼那邊又是戰事兇險,本宮只怕他是強撐着病體去前線督軍啊!妹妹可知,你這樁樁件件都是欺君的罪名。妹妹爲何要一意孤行,非要查出當年遙兒之事?”
“慧姐姐,咱們兩人相交也有十餘年了。這十年裡,十娘行事如何,你當時明白。我不是那不分輕重之人。既然姐姐非要要個解釋,妹妹願意幫姐姐解惑。”
“請,姐姐願聞其詳。”陳敏嫺慢悠悠的坐在十孃的右手邊,冷冷的盯着她。
“德妃之事,確如你我先前設計好的一般,德妃一經禁閉,納蘭氏就忍不住動手了,可這中間,大柳氏也參了一手。當年她們進宮來,初了跟本宮鬥,就是被德妃打壓。本宮她們沒本事動得,現在德妃被本宮困住,可不是給了她們大好的機會?”
“妹妹是說,德妃中毒是真,不是咱們早前算計好的在演戲?那你爲何不阻攔?”
“我爲何要阻攔,德妃這麼多年總是以爲自己在這內宮權勢滔天,寵愛無敵,給她個教訓不好麼?姐姐放心吧,雖然我很想真的不管她,可二皇子還在前線,我不能讓前線的戰士寒心。不過是給她個小教訓罷了。納蘭家和柳家的人下手前,我辛部的人就替已換了那百夢散了。”
“妹妹能考慮大局,眼光長遠。”陳氏並未放鬆,在她看來,杜氏這些年有時候變得她都看不透。要不是當年自己曾幾次暗中相幫且跟她有過命的情誼,怕是自己真的犯到她手上,也是一樣的下場。
“陛下的旨意就要隨着陸姐姐回宮了。到時候,在病牀前聽聞聽封而醒來,不更能證明德妃對皇上癡心麼?且這次打壓下去的銳氣,經過皇上的親自賜封,定能很快漲回來。到時候,咱們內宮才能三分天下,不至於像皇上擔心的那樣,本宮一家獨大。”
“主子要大封后宮麼?在這節骨眼上,怕是不妥。”陳敏嫺有些不明白皇上的舉動。
“聽說二皇子在前線很是拼命,在八王秘密回京的情況下,跟鳳陽王對上,守住了南鑼十郡,確保了百姓的性命。鳳陽王見勢,才下令屠殺三城,打擊咱們的士氣。”
“如果是爲着二皇子,封賞德妃倒也說得過去。”陳敏嫺皺眉,“這樣一來,二皇子的籌碼反而加重了。”
“姐姐忘記了不成,在洛城,陸姐姐爲太后、皇后侍疾,理當嘉獎。怕是皇上一早已經做好了打算,不信咱們等陸姐姐帶着聖旨回來一看即知。”
“妹妹可是想好了對策?德妃跟你可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陳敏嫺輕聲問道,再氣惱她不跟自己商量私自行動,下手狠辣,也還是會關心她的處境。
“姐姐忘記了,本宮有孕以來,還未晉位,如若誕下皇嗣,皇上在不記着本宮,杜家可是不依的。”
“妹妹是說?那我就恭喜妹妹了。”陳敏嫺細細思量,不得不說,杜氏的猜想確實符合皇帝一貫的做法,且杜家老九就在鳳陽參戰,到時候爲了安撫杜家,拿到杜家在南鑼的勢力,杜氏封爲貴妃是早晚的事。
“至於小納蘭氏和四皇子之事,是我故意瞞着姐姐報給陛下的。只因我太瞭解姐姐,姐姐凡事都以皇上爲第一考量,姐姐知道那事的時候,雖然憤恨,卻還是一心想着皇上的龍體。是以妹妹才並未勸服姐姐,反而一開始就提議瞞住皇上。只有讓姐姐相信了我,之後在往行宮傳信,姐姐纔不會起疑。”
“妹妹好算計,本宮竟然完全沒有察覺。還是宗人府帶人來押走四皇子,才反應過來妹妹已經把那事上報給主子爺。”
“姐姐,說句託大的話。這後宮之中,皇上最敬重的是皇后娘娘,最信任的是姐姐,最縱容的是我。現在皇后娘娘不在局中,且不願入局。姐姐和我被當作主子最好用的棋子,如果咱們聯手矇騙皇上,你說,他會如何想?”
“是我糊塗了,比起四皇子和納蘭氏,手握戍部和辛部的本宮和妹妹的背叛,才更讓皇上傷心紛亂。”陳敏嫺最佩服杜氏的,就是她只要不牽扯到三皇子,就一直保持的清醒和本分。做爲一份棋子的本分和清醒認知,並不是誰都能時刻警醒難忘的。
“至於柳氏,確實是自盡。她並不像納蘭氏姊妹那樣自大張狂,她一向是隱忍和善於審時度勢的。姐姐想想她自殺前留下的遺書,就明白了。”十娘把那遺書再一次拿起,遞給陳敏嫺。
“不必了,之前本宮就猜到了。她會自盡,唯一的解釋就是,她從頭到尾是知道四皇子和小納蘭氏私通的。甚至可以說,是她幫着柳家把這個計劃給完善的。對着一個有野心的養子,多幾次串掇,之後暗中推動,並非難事。”
“是,所以姐姐看,她雖然被關進了冷宮,可柳家在外能反咬本宮一口,也能趁機打壓我杜家。她的消息網,當年被本宮拔除過幾次,可依然發展的很快。她選擇在了十一日赴死,是一早知道了四皇子和小納蘭氏事敗。想以自己一死保全柳家。也是藉此機會告訴皇上,她知道四皇子和小納蘭氏的事,柳家也知道,如果皇上一意孤行,那麼天下間的傳言就不那麼好控制了。臨死前,能爲着家族做到這一步,也算是盡孝了。”
“妹妹說的,本宮何嘗不明白?本宮不明白的是,她既然已死,皇上也不會在追查下去,妹妹爲何要咬着她不放?”
“姐姐,不是妹妹我咬着不放,是遙兒快從西北迴來了,你說,當年之事,孩子真不介意麼?本宮當年的,不得不給孩子一個交代。二來,咱們的麻煩,怕是又要來了。太后和大公主不日就會跟陸姐姐她們一起回京。陛下密令,永壽宮封宮,軟禁太后和大公主,待他回京在做懲處。此外,寧淑媛爲嫁女操勞,一病不起,爲免後宮中人打擾,淑媛養病期間,翊坤宮封宮。”
“太后、大公主、寧氏和賜死的九皇子生母。這行宮之事處處透着詭異,妹妹的人可曾探出虛實?”陳敏嫺想到這麼多總是在佛堂,卻總是給人無形壓力的太后。還有出嫁前怨恨,在戰場上狠毒殘害兄弟的大公主慕靜傾,不由得一激靈。
“待陸姐姐和寧姐姐回京,咱們在探探他們的口風。我這邊的消息,暫時還未傳來。”
“只好這樣了。朝中這些日子,也亂的不成樣子,八王藉着柳氏之死和納蘭氏之死,把柳家和納蘭家大半勢力打壓殆盡。朝中這兩家被罷免的官員不計其數,這麼動盪,當真沒有問題麼?”
“前朝是爺們的事兒,咱們只管好咱們的一畝三分地就好了。至於那些動盪啊戰亂啊,自有爺們去操心。倒是姐姐得快些動手,排查出內宮大柳氏和小納蘭氏的勢力,一律……”
“妹妹放心,這事你不必出面了。本宮來做倒是便宜,也省得宮人編排你打壓有子的皇妃。”
“姐姐做事,妹妹自然放心。倒是陸姐姐她們就要回宮了,七皇子和九皇子也該回來了。皇子那,姐姐有打算的話,就趁早。皇上這會子在前線,這些事情怕是顧不上。姐姐如果想抱養皇子,妹妹自然會助你一臂之力。”十娘想了想,還是開口道,給陳氏養育皇子不是不行,操作的好了,將來說不得也是個助力。
“妹妹的好意,我心領了。”陳氏想到當年她產女後陳家的反應,和這些年家裡低調一心爲皇上辦事的作風,搖搖頭。
“姐姐真不再考慮?”
“不了,本宮有五丫頭就夠了。多了,就該生出不該有的心了。現在這日子過得不錯,何必在自增煩惱?”陳敏嫺羨慕的看着十孃的肚子,“不是人人都有妹妹好命。姐姐能有五丫頭,知足了。將來,在這宮中跟妹妹作伴,沒什麼不好。”
“那依姐姐看七皇子和九皇子之事,何人合適?”兩個皇子都未滿三歲,生母都是被皇帝賜死,勢必會在尋養母,且養母身份不宜過高,人還得是穩妥之人,才能讓皇帝安心。
且這兩個奶娃娃也是個燙手山芋,兩人的生母都是與人私通而死,皇帝心裡指不定多猜疑他們的身份呢。陳氏不直接接手也是明智,但這兩個孩子還需得在她和陳氏的看管下,皇帝才放心。
“咱們先商量些,也許皇上已經下旨爲皇子尋好養母呢。從五品以上有三個人,妹妹聽聽。位分最高的是我承乾宮的姜充儀,接下來是妹妹宮中的許才人和雍華宮的顧淑人。這三人都是熙嘉三年大選就入宮的,比本宮的資歷都要老。平時也算是穩妥,不愛出風頭,不掐尖挑事。”
“三年就入宮了,到現在也有二十多年了,姐姐宮中和本宮本宮的,倒是放心。只是這小納蘭氏是被擄去封號後賜死的,姜充儀位分有些高了。但這顧淑人一個人帶孩子,到底沒經驗,本宮也不放心。”
“那依妹妹的意思?”陳敏嫺聞絃歌而知雅意,這是幫着自己要皇子的撫養權。
“姐姐看這樣成不。把顧淑人調到姐姐宮中,養着七皇子。許才人養育九皇子,將來也好和我肚子裡的這個做個伴。把姜充儀調到雍華宮做主位吧,算是補償她這麼多年伺候的盡心。”
“妹妹,我倒是相處了一遭,或許可以給姜氏一個依靠。”陳敏嫺對她宮中的姜氏,還是願意照料一二的。
“是了,瞧妹妹這記性,姐姐不說,我還真沒想起來。這大柳氏一死,九皇女可不就得回生母身邊。這李氏的位分養育兩個孩子,過了。九皇女也一年大似一年,是得親孃好好教導。”
慧敏夫人陳敏嫺接着道,“爲了體恤李妹妹勞累,令其用心教導九皇女,十皇女就抱給姜充儀養着吧。”
兩人相似而笑,談話間就決定了幾個小皇嗣的未來,也絕對了未來這幾人的命運。
熙嘉二十四年九月二十,賢妃陸氏率出行宮妃奉睿帝之命,迎太后回宮。皇后並未隨行,而是轉到北上,到感業寺親爲皇上及前線將士祈福。
賢妃回京後,即可宣佈了皇上下達的三道聖旨。一是:晉賢妃爲端賢夫人,晉德妃爲德莊夫人,兩位夫人與慧敏夫人一道擁有六宮協理權,配合淑佳夫人掌管後宮。二是:七皇子和九皇子養母人選交予淑佳夫人和慧敏夫人商定後再行定奪。三:準淑佳夫人所奏,徹查當年三皇子墜馬之事,查出真相後,夫人可自行處理真兇。
同日,送嫁西北昆桑草原的良郡王慕遙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