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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生存手冊 下手 木魚哥

不知不覺就進了二月。 ..。

二月二龍擡頭那天,大太太每年都要到寒山寺上香,祈求九哥健康長壽。

這還是九哥第一次出門,往年裡大太太雖然是給他祈福,但卻從不肯帶他出門。

九哥很興奮,穿了簇新的嫩黃色春衫,拉着小雪、七娘子在寒山寺裡跑來跑去,跑得渾身大汗,二太太笑吟吟地賞了一碗茶給九哥。

回頭鬧肚子的卻是七娘子,足足吃了兩貼藥才康復。

大太太實在是有些氣急了。

“她到底想要幹什麼!”她和樑媽媽、王媽媽商議,在這兩個人面前,對二太太的恨意再無遮掩,“難道九哥出事,老爺就會重提過繼的事嗎?八姨娘肚子裡還懷了一個呢!”

六娘子來看七娘子時,也排揎二太太,“心狠手辣的,叫人見了就害怕,到底在圖謀什麼也不知道!”

七娘子只好微笑。

九哥來看了七娘子兩次,雖然面上作出無所謂的樣子,但紅腫的雙眼,卻是怎麼都騙不了人的。

七娘子心下暗驚,旋又鎮定下來。

九哥是個善良的孩子,又很聰明,不會不知道七娘子是做了他的替身,才被害得拉起肚子。哭上兩聲,也很正常,未必是看在雙生姐姐的情分上,才這麼難過。

再說,大太太現在有沒有閒心猜忌她,還是一回事。

大太太現在是焦頭爛額。

二娘子今年年末就要出嫁,嫁妝雖然差不多都齊備了,但親事在即,總是有很多事,要大太太操心。

大太太的父親要做七十大壽,人生七十古來稀,大太太還要籌備着帶五娘子上京拜壽,到時候該把九哥託付給誰,她還沒有想好。——七娘子沒來之前,大太太都不敢想上京的事!

這都是檯面上的事。

檯面下也亂糟糟。

三娘子展眼到了說親的年紀,可四姨娘常年與大太太鬥得風生水起,兩邊是面和心不合,大太太有心在三娘子的婚事上狠狠卡四姨娘幾年,但大老爺卻大有親自爲三娘子保一門好親的意思,更讓她心中不悅。

初娘子楊怡嫁到了餘杭有數的大地主李家做大兒媳,是大太太親自安排的,楊怡雖然是庶女,但母親二姨娘難產而死,一出生就被抱到大太太房裡,大太太看得和親生女兒一樣,這門親事,是她千挑萬選才選出來的,餘杭距離蘇州不算很遠,李家人口也簡單,初娘子過去,什麼都很順心,就算婆婆有心爲難,看在楊家的面子上,也都不會過分的。

初娘子出嫁後過得很好,每個月都來信報平安。

二娘子楊娥說給了京城定國侯孫家的嫡長子孫立泉,卻是大太太的父親,老帝師秦先生在其中穿針引線。楊家雖然是世家,但楊老爺這個分支,對上老牌權貴定國侯,難免有些底氣不足,大太太之所以點頭,還是因爲二娘子性格方正,識得大體,嫁到孫家不但爲楊家多添了幾分助力,身爲嫡長媳也能稱職,定國侯的身子骨又不大好,沒幾年熬出頭做了定國侯夫人,餘下的日子裡,就只有享福的份了。

許是因爲前面的兩個女兒,婚事都安排得很妥當,四姨娘看了眼熱,就對大老爺吹起了枕頭風,也不知道她說了什麼,素來很公正的大老爺,竟大有親自爲三娘子說親的意思。

好像大太太爲三娘子找的夫家,就一定是外甜內苦,叫三娘子吃個悶虧似的。

就算大太太原本沒有這個意思,現下都要被四姨娘惹惱了,生出這個意思來。

“不過一個庶女。”她不屑地對樑媽媽說,“還養在姨娘名下,就算楊家的門第再高,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嫁個落魄士子,都算是對得起她的了。”

樑媽媽不好多說什麼,只得含蓄地道,“四姨娘心熱似火,是要給她找個十全十美的夫家呢。”

大太太就撇了撇嘴,當晚好聲好氣,把大老爺留到了主屋吃飯。

“許家的信,我已看過了。”她拿的是許家的信做藉口。

大老爺就頓住了身子,等她繼續說。

“今年要我上京,恐怕除了老太爺大壽的事,還有……說的是五娘子的親事。”

平國公許家與定國侯孫家比,威勢還要更盛一些,平國公本人是當今聖上的發小,平國公家的二姑娘進宮後就封了貴妃,因爲皇后體弱多病,她常年幫着皇后一起撫養太子,許家歷經國朝百年而榮寵不衰,一向是公侯中的頂樑柱。

大太太的親姐姐就是平國公夫人,幾個姐妹裡,就數這一對說的上話,沒出嫁時就很親近。自從五娘子出生,結親的話,就一直掛在了嘴邊。

平國公府唯一的嫡子許鳳佳要比五娘子大上一歲,說起來,倒也是好姻緣。

大老爺思索片刻,“五娘子性格跳脫,恐怕……今年你如果要上京拜壽,好好看看鳳佳那孩子的性子再說。”

大太太自從嫁到了楊家,就多年未曾歸寧,今年是秦帝師的七十大壽,做女兒的,總是不好不歸寧賀喜,可這一大攤子事,又的確離不開她這個主母。

平國公與定國侯不同,定國侯家風嚴謹,人口稀少,內宅裡的彎彎道道也少。平國公府光是許鳳佳就有好幾個兄弟,更不用說無數親戚,這樣的家庭對當家主母要求很高,五娘子未必能得心應手。

大太太嘆了口氣,“好在五娘子還了婚事,再提也不遲。”她就把話題轉到了三娘子、四娘子的親事上。“老爺上回說,要與三娘子親自說一門親事,不知是不是真的。”

大老爺手一頓,揚起了眉,有些不悅。

大太太就擦眼睛,“多年來主持中饋,雖然說不上盡善盡美……但好歹也一向沒出什麼差錯。生育下來的庶女們,也都當親生的看待。”

如今說到庶女的親事,卻把她排除在外,不是打大太太的臉,是什麼?

大老爺緩了神色,“倒不是這個意思,你平常打點這麼大個家,也都已經夠吃力的了。還要給三娘子說親,費時費力,又不容易落好……”

“和我還客氣什麼?”大太太微微一笑,“庶女的親事,還勞動不了您的大駕!”她垂下眸,又加了一句,“將來七娘子說親的時候,您多留點心也就是了。畢竟是九哥的雙生姐姐,這親事高了不好,低了也不好。”

七娘子也是庶女,初娘子也是庶女,雖然放在大太太院子裡,但終歸不是大太太生的,大太太對她們的親事都這麼上心,在三娘子身上,也不會做得太難看的。

大老爺就笑着點了點頭。

七娘子坐在牀上,手中捧着幾本志怪,看得津津有味的。

白露輕手輕腳地走進屋子裡,看到七娘子倚在枕上,安詳的樣子,就遮住了自己的愁容。

七娘子偏巧卻又看到了她沒來得及掩去的一抹憂色,“這是怎麼了?”

白露只好嘆了口氣,“錢有些不夠用了。”

七娘子這一場病,生得很昂貴,雖說藥費肯定是公中出的,但爲了她的病勞動到的婆子媳婦們,都要有點意思,月初才放的四兩月錢,一下就花了出去。

七娘子就笑着指了指匣子,“該花就不要省。”

白露鬆了口氣,從錢匣子裡抓了一捧銅錢出去,散給了來送藥的小丫鬟,“辛苦了,拿去買糖吃。”

小丫鬟們便高興地稱謝離去。

七娘子放下書本,心裡就開始思忖着寒山寺的事。

二太太給的那碗茶水,她是沒喝出任何不妥,也是從茶壺裡現斟出來的,二太太自己還喝了一樣的茶水,衆目睽睽之下,要做什麼手腳,實在是不大容易。

再說,自己當天跑動得很劇烈,出了一身汗,回來被冷風猛地一吹,受了寒會拉肚子,也是尋常的事。

二太太當時叫九哥來喝茶,是自己應了跑過去不錯,可二太太看到她,臉上浮現出的分明是一絲譏諷。——她已經分得出自己和九哥了。

如果二太太真心想做點什麼,大可再賞一杯茶給“七娘子”。

七娘子真是有些捉摸不透了,可若是二太太無意謀害九哥,又何必虛擔着這個名頭。這可不是什麼好聽的事。

她又想起了四姨娘。

大老爺昨日發話,又把三娘子的婚事交回大太太手裡處置,她當時還以爲四姨娘必定會氣急敗壞……枕頭風吹了那麼久,才吹出了大老爺的鬆口,大太太輕描淡寫幾句話,她又落了被動。

但四姨娘來看望她時,眉眼盈盈,分明沒有絲毫不快。

七娘子一向擅長察言觀色,四姨娘是真的一點都沒有不舒服,眼角眉梢,甚至還隱隱散發着喜色。

七娘子就真的很看不明白了。

她嘆了口氣,不再去想這些惱人的問題,而是叫過立夏,“把針線拿來吧。”

“屋裡暗呢……”

“明日就要上學了,若是繡工沒有長進,黃先生該怎麼說我?”七娘子堅持。

立夏只得拿來了一方褐色的手帕。

手帕料子不大好,只是尋常官綢,上頭繡着兩朵桃花,手藝雖然不精緻,但比起在黃繡娘那裡第一次表現出來的卻要強上不少。

七娘子看了看,笑了笑,就把它放到了枕頭邊。

這是立夏的手藝,立夏很不擅長繡活,又沒遇到好老師,因此學了這幾年,也才學會了一點皮毛。

立夏把她身邊帶着的手帕給了七娘子。

這是一方潔白的綾帕,上頭用鮮紅的絲線繡了兩朵梅花,初看時,就好像是開在帕子上方似的,用手一摸,才知道是繡上去的。

這是黃繡娘私底下給七娘子的帕子,當年九姨娘稱冠蘇州的絕技凸繡法,都凝聚在了這張帕子裡。

七娘子仔細地研究着上頭的針線走向,翻來覆去地看着上頭的陣腳,看了半天,纔將信將疑地喃喃,“是不是配色上,用了三四種顏色差別很細微的絲線。”

立夏當然不能回答她了。

屋子外傳來了微微的腳步聲——在正院住久了,七娘子也練就了一身的好聽力。

立夏接過了七娘子手中的帕子,塞到了腰間,七娘子拿起了那方褐色的手帕,裝模作樣地繡了起來。

白露端着一個小碗進了屋,笑着坐到了七娘子牀邊。

“方纔到小廚房去和曹嫂子說話,”曹嫂子是大太太的陪嫁,這麼多年來掌管正院的上是位高權重。“曹嫂子正好在蒸酥酪……我就要了一碗來,您嚐嚐?”

七娘子已經聞到了撲鼻的奶香,她微微一笑,正要說話,屋外就傳來了三娘子的笑聲。

三娘子一邊笑,一邊掀開簾子走了進來,“七妹妹,我來看你。”

先前最不舒服的時候不來,現在人都好了一大半了,纔來。

七娘子堆出了一臉笑,和三娘子笑臉對笑臉,“三姐姐有心了。”

三娘子環顧着七娘子的臥室,臉上的妒忌之色,一閃而逝,“七妹妹這裡還是第一次來,佈置得好漂亮!”

七娘子只得讓白露把酥酪放到牀頭櫃上,立夏早已走開去給三娘子倒茶,她打點着精神,和三娘子說些不鹹不淡的話。

三娘子看起來精神十足,一點都不像是爲自己的親事擔心的樣子,東拉西扯說了一會,就伸手去撩頭髮。

七娘子還沒有覺得不對,白露已是笑了起來,“三姑娘,好精緻的鐲子。”

七娘子不由得就注視着三娘子的手鐲。

當然是金鐲子,細細的鏤出了絲,扭成了好幾縷交叉穿梭,凡是交匯處,都點綴着閃亮的貓兒眼。

這一個鐲子價值起碼就有五百兩以上。

“父親買給我的。”三娘子難掩得意。

七娘子垂下眼:大太太對她雖然不錯,但她身上也的確沒有多少值錢的首飾,二太太給的羊脂白玉雙魚佩,她又怕大太太看了刺眼,一直沒敢帶出來。白露每日裡搭配衣裳的時候,都要愁眉苦臉一番,最後乾脆把自己手上戴着的玉鐲摘了下來,套到七娘子手上。

“父親的確疼愛三姐姐。”她笑得春風拂面,忽然就起了心,想試探一下三娘子的底細。“不是還親口說了,要爲三姐姐說一門好親麼?”

三娘子的喜氣,略微斷了斷,才露出了一個不自然的笑,“我們的親事,自然是母親做主,父親只是隨口說說罷了。”

大老爺雖然很疼愛四姨娘給他生的兩個女兒,但是也十分尊重大太太,答應了大太太,三娘子的親事讓她做主的話,是肯定不會反悔的。

三娘子憑什麼這麼高興?她難道不知道大太太最討厭的就是四姨娘?四姨娘要不是仗着與大老爺的血緣關係,早就被大太太發配到西北去了。

七娘子思忖着,面上不露分毫,白露就笑道,“三娘子今年也才十三歲,不着急。”

三娘子笑了笑,露出了一股別樣的自信和篤定。“這不是我們閨中女兒想的事。”

白露和七娘子就都住了口,三娘子拿起七娘子搭在被褥上的帕子仔細端詳了一番,忍不住銀鈴樣暢笑了起來。

“七妹妹倒是沒多少繡花的天分!”她罕見地直白。

白露漲紅了臉。

“七娘子還小呢。”她就好像是七娘子身前的母雞,“我說句僭越的話,三娘子六歲的時候,我才進府服侍,當時三娘子……”

“白露!”七娘子輕聲呵斥,白露悻悻然住了口。

三娘子滿面通紅,喃喃了幾句,就起身走了。

立夏還以爲七娘子立刻就要訓斥白露,就起身出了屋,想給白露留點顏面。

沒想到屋裡卻傳出了白露清脆的笑聲,與七娘子的聲音,“當我進了正院,還要受她的氣?”

七娘子的聲音裡透着難得一見的放肆與喜悅。

立夏不由得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