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片刻,蘇氏定了定神,恢復氣定神閒的姿態,整個王府如果不是她沒日沒夜的操持,會有她們的好日子?山珍海味,玉盤珍饈?怕是連口熱湯都喝不進去,我就是貪了又如何?
“看姐姐說的,妹妹也是想給老爺一個驚喜罷了,妹妹可不像姐姐,整日在府中彈彈琴、寫寫字便可,妹妹可要出門子拋頭露臉,和府中下人商討鋪子營生問題,自然見得多,看得也多,冷不丁見着一個老爺喜歡的物什,自然是費盡心思給老爺弄來,不過是花點兒銀子,姐姐未免有些小題大做。”
趙氏臉色一僵,這蘇氏真是越來越大膽,居然敢諷刺她每日不事生產,只知風花雪月,現在蘇氏爲了討好老爺稍微多花點兒銀子,這是做妾的本事,而她居然小心眼的去挑刺,是想說老爺不配這些個貴重玩意兒,還是埋怨蘇氏給了老爺貴重禮物,而沒有給她?
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老爺面上的神色,有些嚴肅,有些不滿,趙氏咬緊牙根道:“姐姐不是這個意思,姐姐是想提醒妹妹,咱們瑞安王府雖說在徽州城也是一大家豪府,但畢竟養着一大堆丫鬟、婆子,這府裡的營生也就那麼些個,若是被外人知道老爺身邊的物什個頂個的珍貴、奢華,指不定會給咱們老爺栽什麼黑帽子,畢竟當年的事兒還未平息,若是被京中有心人知曉,不知還要怎麼直諫咱們老爺,人言可畏啊,妹妹。”
周氏本是作壁上觀,媳婦兒們爭風吃醋她一向不怎的搭理,可是趙氏說的對,現在正處敏感時刻,決不能節外生枝,略帶斥責道:“蘇氏,你以後注意點兒,老爺現在只是徽州城一都督,每個月纔多少銀子,你就給老爺弄這麼個寶貴鞭子,出了門,不知道還以爲咱們老爺貪污舞弊、結黨營私,還能有溪兒的好?”
林元溪原不欲插嘴,畢竟這根鞭子他還挺喜歡,不過確實有些昂貴,母親周氏雙眸淡漠的掃了過來,顯然是想讓他開口,林元溪想了想,輕聲道:“月娥,下次緊着些,別恁的大手大腳,這次就算了。”
“……是,老爺。”蘇氏委委屈屈的應着,小手不停揪着帕子,眼角含着淚水,看的林元溪心中不忍。
“……那鞭子我很喜歡,晚上讓你試試我身上這根?”林元溪悄悄湊到蘇氏耳邊,小聲低語着,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外人看來便是林元溪同蘇氏咬耳朵,說悄悄話,把蘇氏逗得羞紅了一張臉,紅霞翻飛,更顯得嬌媚,末了,還嗔怪的拍了拍林元溪的胸口,惹得林元溪朗聲大笑。
趙氏眼觀鼻,鼻觀心的移開視線,假裝什麼都看不見,其實心中恨得想撓人。
“好了,好了,該我了,老爺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喜歡姐姐的賀禮,不喜歡妾身的。”姨娘唐氏嬌笑着站了起來,衝林元溪一擺身子,朝月季擺了擺手,月季點點頭,捧着什麼東西朝林元溪走去。
林元溪的貼身小廝林東上前
一步將丫鬟手中的東西取了下來,抖了一下,展開,只見是一件黃黑交疊的條形虎皮大氅,毛色鮮亮,緊實柔軟,顯然是一副好皮子。
“看到了嗎?是老虎皮子?”其中一個姨娘語氣中帶着羨慕。
另外一位道:“是呀,你說她從哪兒弄來的?”
“誰知道,指不定是哪個貨郎從哪兒收來的,瞎貓碰上死耗子,被她撞上了唄。”顯然此姨娘同唐氏不太對頭。
“嗯……是副好皮子。”林元溪稍顯滿意的點了點頭,這上好的老虎皮子穿在身上暖和又不厚重,輕柔而不寒冷。
“這可是妾身尋了許久才找到的,妾身的這雙鞋子都快磨破了。”唐姨娘委屈連連的踩了踩腳尖,眸光閃着淚光。
“……有心了。”林元溪淡淡的說着,雖說他每日忙於公務,但對於這後宅之事也略通一二,就說他進府多日,除了第一日在趙氏房裡過,之後都在唐氏房裡,姬妾姨娘早有微詞,爲此遭來母親一頓訓斥,既然決定今晚去蘇氏那兒過夜,當着衆人的面兒敲打敲打唐氏也無關緊要。
唐氏聽罷狠狠一跺腳,心不甘情不願的坐了回去,頓時一桌子姨娘們都嘲笑、譏諷起來,惹的她面上無光。
得意什麼,老爺還是最疼我的,你們哪個能把老爺在自個兒房裡留這麼久,不過是礙於老夫人和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的面子才下了自己,看着吧,過兩天,老爺還得來我這兒。
之後便是各位姨娘獻禮,多是一些玉佩、扳指和自己繡的衣服鞋襪,畢竟是府中老爺過生辰,諸位姨娘們不過是應個景,不是什麼值錢玩意兒,待會兒少爺、小姐們送的禮只怕也差不多。
獻禮過程中,林初晗得以見着父親的姬妾花軟媚,她本是一青樓舞姬,因舞姿曼妙、長袖善歌,被林元溪一舉看中,請進府中,本是做個玩物,不過數月便打算送回去,誰知,花軟媚居然趁着短短的三個月懷了林元溪的種,無奈,只得將人留下,不過老夫人看不上她的出身,大夫人仗着主母身份也不同意給她擡份位,最終也只能不了了之,加之又生的是個女兒,在府中更加沒有地位,稍微有點兒權勢的丫頭就能給她臉色,在府中可謂是如履薄冰,過的謹小慎微,與通房丫頭地位差不多,唯一不同的便是有自己的小院子,不過真的很小,而且還是和自個兒女兒住在一道,按理說以其女的年歲早該單獨有一個院子,不知是下人們忘了,還是故意爲之。
花軟媚的賀禮是一方親手繡制的黑色汗巾,林元溪瞄也未瞄一眼,便讓下人們拿了下去,花軟媚也不生氣,默默地坐回了位置。
最後便是姨娘柳氏的賀禮,本來以她的份位總不該是最後一位,但不知爲何,她卻主動落在了後面。
只見柳氏緩緩起身,衝林元溪溫婉得體的行了個禮,幽靈的嗓音傳來:“妾身祝老爺壽比天高、福比海深、
日月同輝、春秋不老……妾身也沒準備什麼禮物,就給老爺獻一舞長相思,希望老爺喜歡。”
說罷,將身上的披風褪下,裡面着了一件大紅色的寬敞袖擺、鏤金腰花蝶彩長裙裝,配着額上的一枚鑲珠紅色花鈿,猶如一隻流落人間的紅色小蝶,帶着一絲靈動與旖旎,接過茗香遞過的木質長劍,朝對面的空地而去。
林元溪原先無表情的剛毅面容在聽見‘長相思’三個字的時候便恍然味覺的擡起了頭,看着柳氏着的一身熟悉的紅裝,陷入沉思。
柳氏在衆人或疑惑,或鄙夷,或猜忌,或無所謂的視線中右手持劍向上揚起,微擡着線條優雅的下巴,在寂靜無聲的小亭中翩翩起舞。
長相思是很久以前一思戀情人的女子所著,因遠走他鄉的戀人爲國而戰,爲國而戈,苦等多年,卻一直未等到戀人歸來,直到有一日同鄉的人打了勝仗回來,她也得到消息,戀人早已爲國捐軀,再也回不來,淚斷愁腸、肝腸寸斷,苦楚無處可訴,最後在他們分別的那日,舞了一曲長相思,以紀念亡人,飲了最後一杯酒水,便跳江而亡,他人以此等重情重義女子爲敬,便將女子臨死前留下的舞曲編纂,流傳下來。
而柳氏當年意外救了林元溪,二人歡好之後第二日,柳氏便跳了這一曲,林元溪仍記得那日小橋流水、楊柳依依之下,一衣着簡樸、純實的女子在楊柳枝條之下輕歌曼舞、婆娑起舞,引得一羣白色小蝶翩翩鶴舞,宛若仙人……
眼前的景色好似與那日相重疊,望着羽衣蹁躚,劍雨飛蝶的柳氏,往日的情分、回憶,一一展現,好似歲月並未疊加在柳氏身上,一如當初,一成不變,宛若驚鴻,而他卻……
林初晗見着孃親居然舞了這一曲,同林子絢詫異的相望,他們從未想過孃親居然會選擇跳舞,林子絢驚愕的是孃親居然會跳舞,而他從未見過,林初晗驚訝的是孃親居然會跳這麼一曲,她幼年時曾見過孃親舞這一曲,也只有一次,而那一次孃親跳完之後一臉惆悵,淡然,林初晗忍不住追問,許是孃親以爲她年幼,記不住事,便將往事與她說了,可以說二人是以曲定情,定了終身。
一時之間,整個小亭中無一人開口,柳氏雖是商人之女,但自小其母對之也是諄諄教導,琴棋書畫皆請了老師教之,尤其是這長相思,柳氏年幼時聽聞女子哀傷的故事,便羨豔不已,自是好好習之,其他的不敢說,但長相思可謂是舞得獨一無二,舞出了精髓。
林初晗略帶哀色的抿脣笑了笑,一把將周圍桌上的茶杯搶了過來,留下茶水不一的杯子,將杯蓋扔到一邊,頂着他人猜疑的目光,一手捏了一根筷子,敲擊在杯沿上,發出清脆響亮的脆聲,叮鈴噹啷的,悅耳動人,配着柳氏如花如水的舞蹈,可謂是仙霞曼曼、神清秀骨,竟將衆人的視線吸引而至,一時間無一人交談,似被靈動曼妙的身姿所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