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巧林子絢所作之畫已經完成,放下手中毛筆,瞄了一眼厲色冷然的林元溪,緊了緊拳頭,打橫走了一步,衝林元溪一拱手道:“父親,兒子已將畫卷繪好,請父親一觀。”聲音不大,略顯稚嫩,卻把林元溪的注意力引了過去,正好林元溪收了一堆女子所製鞋襪絹帕有些乏了,換個玩意兒,也能提提神。
石頭手腳利索的把屏風轉了過來,面朝衆人,只見短短一炷香的時間,林子絢便將一有人高的畫卷鑄好,上頭渺渺黃沙中的一小叢綠洲,河水邊悠閒的踢踏着一排排鐵馬,馬背上安置着鐵鑄的馬鞍,每一匹馬都掛着水囊和一個小布包,想來也知裡面裝着乾糧,其中一匹馬脖子上還勾着一深色號角,遠處是一個個身披殘破盔甲的士兵,有的手持鐵劍,有的手持鐵戈,在夕陽的照耀下,各色物件都沾染上一層淺淺的金色,在衆位士兵的腳下,是一灘灘黑色的液體,其中有一着黑色錦衣的男子手持寶劍立在夕陽下,溪水邊上的小峰頭,傲然獨立,翹首以盼遠處,似看着什麼,又似閉着眸子小憩,如休眠的猛虎,雖歇着那股傲然之勢卻讓人難以忽視……
林元溪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伸出寬大粗糙的手掌撫摸着將將乾涸的墨跡,鼻尖兒滿是清俊的墨香味兒,好似又回到當初那場長沙萬里、耗時半年的沙漠之戰中,那悲慘的悽鳴與慟哭,廝殺與哀嚎,好似響徹耳畔,不絕於耳……
在場的衆人看到的便是林元溪神情蒼然的停在畫軸前,好半響,靜默不語,府中姨娘們紛紛交頭接耳、側目而盼,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說些什麼。
“……絢兒,你怎會勾畫如此一副沙漠征戰的景象?”林元溪頹然片刻問道。
林子絢覷了一眼林初晗,小聲道:“回父親,兒子是從父親所寫四字‘金戈鐵騎’中看出來的,有感而發,纔有了這麼一幅畫。
林元溪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擡眼望着屏風右上角所題的一行小字:“……金戈鐵騎連蕃漢,煙塵茄角滿關山。”
看着夕陽下的金戈鐵馬、滾滾黃沙,林元溪心思沉重,許久,猛的離開屏風前,急衝衝回了座位,就在衆人以爲老爺勃然不悅,準備戲謔一番之時,林元溪沉聲道:“林東,把屏風送去書房。”
“是。”林東得令,也不讓他人動手,自己便擡着屏風離開,這林東跟在林元溪身邊多年,其父與林元溪可謂是生死之交,在戰場中曾替林元溪擋了一劍,也就這一劍讓他丟了性命,留下一幼子,林元溪不忍,便讓其子進了府,跟在身邊,隨身調教,待日後他長了,看是派去莊子、鋪子做管事,或是爲國效力皆隨他,算是他身邊最信任之人。
瞧着桌上那塊從腰上撇下的玉佩,隨手撿起,扔了過去,粗豪道:“給你了。”
林子絢手忙腳亂的接在手中,悄悄拍了拍急速跳動的胸口,吐了口氣,儒軟的回答:“謝父親。”然後顛兒顛兒跑回姐姐身邊,討喜的把玉佩遞給姐姐瞧了瞧,林初晗瞄了一眼,在其他人眼紅的視線中讓林子絢把玉佩收好,這可是父親貼身之物,多年未去過,今天居然給了絢兒,想來他對那幅畫應
是相當滿意,也不枉她絞盡腦汁回想前世瑞安王一次喝醉酒,把他一生中最難忘一次戰役借酒醉之言敘述,每每提及此,他總是扼腕不已。
“……妹妹,該你了。”坐在林初晗身旁的劉氏突然拍了拍林初晗,將沉思中的林初晗給拍醒,一擡頭便看見姨娘少爺們齊齊看向自己,林初晗急忙收斂面上神色,衝劉氏善意一笑,起身擺了擺手,山茶便捧着一狹長木盒子上來,林初晗輕聲道:“父親,這是女兒送的,您看是否喜歡?”
一雙意味深長的眸子掃了過來,林初晗擡頭就看見林元溪那張犀利冷峻的面容,帶着一絲深沉與怪異,和點點尷尬,似是不好意思般的轉過視線,看向一旁下人捧着的木盒子,擡手打開蓋子,將裡面的東西取了出來。
手上是一柄不知用什麼皮革製成劍鞘的寶劍,劍柄的位置有些磨損,上面雕刻的花紋已然模糊,看不太清,劍鞘上不知是存的太久,還是許久未使用過,刻痕的縫隙中滿是細小的填充物,也不知是什麼,一看便知是一把非常古老的寶劍,林元溪眸子閃過一抹好奇,擡手握緊劍柄,只聽‘咔嚓’一聲刺耳的低沉,手中寶劍被拔出,本以爲會看見一道冷厲漆黑的寒光,誰知居然看到一把滿是深褐色鏽跡的劍身,上面滿滿一層厚實的鐵鏽,幾乎將劍鞘填滿,之前聽見的‘咔嚓’聲相信便是鐵鏽摩擦劍鞘發出的聲音……
“呵呵呵……咱們四小姐可真逗,沒銀子就沒銀子,服個軟便是,居然送老爺這麼一柄殘破寶劍,你就是隨隨便便送把匕首、字畫也行,幹嘛要打腫臉衝胖子,現在不止自己沒面子,還打了老爺的臉面。”蘇氏打了蔫兒,唐姨娘也離開,但仍有那看不得人好,喜歡譏諷兩句的在,尖銳的嗓音傳來,惹得其他姨娘附和出聲。
“這四姑娘也太小氣,居然送這麼一把‘鐵鏽劍’,一旦傳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爲咱們剋扣四小姐的月俸,讓小姐沒銀子買賀禮,呵呵……”
“可不是,要我說這四小姐未免太小氣,咱們老爺過誕辰,有心的隨便買點兒就成,咱們老爺也不是不明事理,有心便可,可這個……哎……還是年紀小,不懂事,白費了老爺這些年的疼愛。”
……
姨娘們嘰嘰喳喳的聚在一堆說是非,偶爾傳來幾聲狂妄的笑聲。
立在林元溪身旁的柳氏,見着林元溪手中的鐵劍心中有絲忐忑,要知道老爺最喜歡的便是寶劍,晗兒送了這麼一把鏽劍,等於在譏諷老爺。
林初晗面無懼色的凝視着林元溪,見他微皺眉頭,一臉不悅,鎮定自若道:“父親,此劍名爲鐵生劍,是女兒從城中的聚寶齋尋來。”
“聚寶齋?四小姐真是說謊不打稿子,衆所周知,城中聚寶齋的東西皆是奇珍異寶,新奇玩意兒,怎會有這麼一把破劍,哼……”蘇氏終是忍不住從頹廢中走出來,略有些底氣不足,鄙夷的挑了挑眉:“這東西,你花了多少銀子?”
“……十兩。”林初晗坦然道。
“哈哈……十兩,在聚寶齋買東西只用十兩銀子,怕是連個角也買不到,不捨得花銀子給老爺買
賀禮你就直說,老爺心善,又不會責罰你,這樣欺瞞他人有意思嗎?哎……這有心思和沒心思就是不一樣,再不濟,親手給老爺繡樣東西也行啊。”蘇氏不客氣的打擊着,顯然是借其他人的賀禮做對比,林初靈暗暗扯了扯蘇氏的袖子,讓她別在折騰,今天他們是輸定,再多說什麼只會惹得父親不快。
林初晗好似對蘇氏的冷嘲熱諷充耳不聞,繼續衝林元溪道:“父親,女兒曾看過一本描寫冷兵器的雜書,上面曾提到過一種特殊礦石,據說這種礦石有獨特的‘記憶’,在鐵匠將它們製成寶劍之後,它們便會忠於自己的主人,陪着主人廝殺,榮辱與共,禍福同享,如果自己的主人不幸去世,它們也會陷入沉睡,周身佈滿鐵鏽,不識貨的還以爲劍身生鏽,棄之不用,但這寶劍在遇到實力強大、武功高強,對它們心思之人使用,只要能夠讓它們甘心臣服,它便會褪去糟粕,恢復鋥亮戎身,以絕世寶劍的姿態重活於世……”
林初晗的聲音不大不小,卻讓林元溪重新將視線移至手中滿是深色鐵鏽的劍身,很難想象這樣一把劍是否真是她口中所說絕世好劍,不過……
林元溪擡起頭,便看到林初晗處之泰然、安之若素的淡笑,忍不住心癢癢的,想要一試。
“父親,可有興趣一試?”微微勾起的語調,透着一股誘人的韻味,林元溪抿了抿脣,一把握起鐵劍,大步流星衝對面空地而去,猛的一擡手臂,在空中舞了個劍花,修強健碩的身子在半空中搖擺、流動,每一擡手,一跺腳,都透着堅忍不拔的力道與威懾,絲絲寒氣與凌厲直面而來,與此同時,林元溪手中的鐵劍劍身簌簌的掉落深褐色的鐵鏽,一點點緩慢的剝落。
當林元溪停下時,他手中的鐵劍已完全變了樣,劍身上如碎屑般的鐵鏽全部掉落,一絲不剩,劍身變得一片光滑,銀色的劍刃鋒利,帶着寒光,一股不易察覺的寒氣緩緩釋放,好似從沉睡中甦醒,將多年沉睡的怨氣發散開,輕輕揮動間,發出‘嗡嗡’的低鳴聲……
“哈哈……寶劍,真是一把寶劍,哈哈……”林元溪放肆的狂笑,沒有絲毫顧忌,響亮的笑聲響徹在耳邊,震動着在場每一個人的心神,手腕一轉,劍尖從上向下滑去,幾米開外的厚重簾幔靜置片刻,突然從最中間的上方朝下方劃開一條縫隙,偶爾有細細的寒風從中鑽入,溫暖的小亭溫度驟降,帶着一絲寒意。。
林元溪挽了個劍花,將寶劍送回劍鞘,剛毅的面容帶着一絲柔和的笑意,眉眼睨着手中的寶劍,顯然相當滿意:“晗兒,你是怎得找到這把寶劍?”
“女兒正愁不知該送些什麼東西給父親,便出門轉了轉,路過聚寶齋,女兒就進去,可是……”說到此,林初晗不好意思的捏了捏手指,笑了笑,道:“女兒身上沒什麼銀子,裡面的東西女兒又買不起,所以就問了夥計,有沒有什麼便宜的東西,夥計就把一些帶着瑕疵的物件取了來,女兒一眼就看中這把劍,拔出鐵劍,露出裡面的鐵屑,女兒覺得有些熟悉,想了想,就想起那種會自動脫落鐵鏽的寶劍,所以女兒就賭了一把,沒成想居然賭中。”
(本章完)